《冬日逃避》披萨摩耶

13、逃

　　期末临近，不提还好，这日子还能在安稳和焦虑中渡过，但一提起来大家都如临大敌。马薇抱头哀嚎着，说：“如果你们不说，我们完全可以当这件事没有发生。”

　　“再怎么逃避它也快来了，好好学吧。”言清欢嘴上安慰着马薇，拿着笔的手却微微颤抖。为了期末考试，她已经没日没夜的复习了好几天了。

　　“我投降，我投降。”马薇举起一片卫生纸巾，乖乖回到座位上复习了。

　　班里安静得相当诡异，只能听到翻书声，写字声，还有遇到难题时的叹气声。

　　白跃阳学累了，在后面把漫画夹到课本里，左瞧瞧右看看，发现没人注意自己，偷偷看起漫画，看到搞笑的地方也不敢笑出声。

　　好像在期末考试前，放松和欢声笑语都是错的。

　　并州五中作为市内重点高中，学生和家长都十分关注每次考试的排名。考得好的学生可以走自主招生，这为日后考取名校上了双保险。因此期末考试时，学生们学得比以往更用力，这是大家冲击排名的关键时期。

　　言清欢主动向林栖雪借了笔记，也抓着对方问了很多题。一方面是她想考得更好，离着林栖雪再进一步。另一方面是母亲嘱咐她这次一定要有所进步，争取自主招生的名额。

　　最近几日她也总是睡眠不足，每日都学到很晚。她想去追求那一点可能，可能数学还能再次提升，可能总分还能再高一点，可能名次进步，母亲也可能会表扬她一下。

　　但事情总不遂人愿，正式考完那一天，言清欢走出考场，感觉天色都暗了几分，这次别说想进步了，即便是想保住上次二十三名的名次都相当困难。那几道数学题她完全没有思路，她看到试卷上触目惊心的一片白，心凉了半截。

　　“考完了，我们去吃好吃的！”白跃阳看出她心情不好，走过来挽住言清欢的胳膊。

　　“好。”言清欢强颜欢笑地点点头。

　　“别太紧张，”林栖雪走到言清欢身边，“这次的题确实有点难度。”

　　年级第一这么讲了，言清欢却也没放心多少。这句话似乎佐证了她的排名可能真的会有所下滑。

　　发卷子前几天，是学生们最难熬的几日，有些学生凑在办公室门口，试图打探出来消息。但当班主任拿着成绩单和卷子，满脸严肃地走进来时，学生们又本能地逃避，不想看见自己的成绩，慌张与恐惧瞬间爬满全身。

　　同学们都紧盯着温老师，一向温和的温老师板着脸，他们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点神色的变化，希望她只是在故作严肃，和大家开个玩笑。可惜的是，温老师依旧铁青着脸，将试卷重重往桌上一拍，同学们缩了缩脖子，心知这下真完蛋了。

　　温老师想训斥几句，又见他们紧绷神经，转念一想快过年了，终究是有点于心不忍，她叹了口气，推了推眼镜说：“这次题确实有点难度，咱们班除了林栖雪外，别人都多多少少有点退步。这只是一次期末考试，你们回家后除了好好做作业，老师更希望你们过个好年。”

　　学生们提不起精神，零零散散地回应了几句。每个人拿到成绩单那一刻，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林栖雪看向窗外，一片阴沉，云层厚重，好像快从天上落下来了。言清欢本来很期待放假，前几天还一直和她说寒假要去玩什么，还和她约定一起去哪儿逛街。但她此刻抱着书包一言不发，默默盯着成绩单发呆。

　　林栖雪看了眼言清欢的成绩，她排在三十六名，排名比上次下滑了十名多。

　　“你去过柏青公园吗？”林栖雪问。

　　言清欢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直起身，说：“听过，没去过。”

　　“我们放假去公园玩，好不好？”林栖雪说。

　　“哪里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吗？”

　　“有摩天轮。”

　　柏青公园的摩天轮，也算是并州本地的一个标志性建筑。每年从外地来的游客，基本都会去摩天轮拍照打卡。

　　言清欢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轻轻地说：“我们不坐摩天轮，好不好？”

　　“好。”林栖雪虽好奇，但也不问为什么。她觉得问出口，可能言清欢也会像过去的几次一样，不会回答她，最后只换来更多的好奇。

　　寒假正式来临，同学们的成绩虽说没有那么理想，但大家对于放假，过年还是满怀期待的。言清欢站在学校门口，她想到母亲，想到她一开口带来的低气压，她突然不想回家，她想去什么地方逛逛。

　　她背着书包，向着北边一路走去。临汾水而建的公园就在这里，冬季，河滩上落了不少水鸟，不少人扛着长镜头拍摄。言清欢兴致缺缺地看了一阵那些长腿的生物，最后转身坐在冰凉的长椅上，她搓了搓有些冻红的手，长长地叹息一声。

　　今天河面平静，没什么风。这样的天气，就像她失去最重要的人那一天一样，天气冷得刺骨，却没有风，安静得像是一切都死掉了一般。

　　言清欢伸出手，垂眸看着自己的右手，这是十六岁的她的手，又白又细腻，还没有留下伤疤。

　　“你没毛病吧，大冷天坐在这里？”

　　言清欢被突然的声音吓得站了起来。

　　声音的主人是沈确，她裹着围巾，怀里抱着相机。

　　“沈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拍鸟，”沈确说，“倒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心情不太好，”言清欢苦涩一笑，“来这儿放松一下。”

　　“放松到被冻感冒吗，”沈确蹙眉，“找个别的地方放松。”

　　言清欢点点头，她确实很冷。她乖乖地跟着沈确走。

　　沈确出了公园，带她停车库坐车。

　　上了车，言清欢坐在后车座上，被暖气包裹，缓和了很多。

　　“你放松吧，什么时候放松够了再回家。”沈确也坐到后车座上。

　　言清欢问：“沈姐姐你，不着急回家吗？”

　　“我家里又没什么意思，回不回都一样，”沈确说，“倒是你，不回家的话，家里人不会担心吗？”

　　说到家里人，言清欢撇了撇嘴，说：“我不知道，我这次没考好，我感觉他们不会关心我去了什么地方，他们更关心的是我的成绩。”

　　沈确轻轻一笑，说：“我不能完全懂你，因为我成绩没差过，至少我一直都很满意。”

　　这个回答刺激到了言清欢，沈确看言清欢好似对她的说法有些不满，想抱怨又不敢说的犹豫模样看着很有意思。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我这样说就是在炫耀，但是我能明白你不被家里人关心的那种感觉。”

　　在言清欢眼里，沈确很优秀，她长得很漂亮，又会小提琴，又有很优秀的成绩，而且年纪轻轻就自己创业，还可以在网上查到她的公司。这样出众的人竟也会被家里人忽略吗？

　　“我后来意识到无论我怎么做，都不会得到他们的关注时，我就感觉要以自己为优先项，”沈确说，“只要你做每一件事都拼尽全力，问心无愧就可以了，你管别人怎么看你，这个别人也包括家人。”

　　“所以这次考试你有认真准备吗，你有好好考吗？”

　　言清欢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那不就好了，如果是为了家长的表扬而想考一个好成绩，这样的话可能你学到的东西都不是你自己的，你那根本是为别人而学。”

　　“沈姐姐，谢谢你。”

　　“光凭嘴上说谢谁不会，”沈确说，“平时别人找我做采访可是要收费的，也就是说明我给出的建议都很值钱，你用什么支付方式呢？”

　　言清欢暗道不愧是企业家，这些都能计算到。

　　“瞧把你吓得，”沈确勾起嘴角，“我还怕你告我勒索未成年呢。”

　　“如果我成年了，你真的要收费吗？”

　　“行了，再问我真的收费了。”沈确笑笑，下了车，坐到驾驶位。

　　沈确的开导和玩笑，让言清欢安心了不少，路上，言清欢看到外面阴沉沉的天空，觉得并州可能会迎来第二场雪。

　　回到家时，家里只有母亲夏青，夏青坐在沙发上，脸色不大好，似乎等候她多时。方才的放松荡然无存，言清欢握着成绩单，手心的汗水已经将成绩单浸得皱皱巴巴。她站在玄关，与坐在沙发上的夏青遥遥相望。

　　“回来了？”

　　“嗯……”言清欢低下头去，不敢看母亲。她往身后藏了藏她的成绩单。

　　“我已经给你班主任打过电话了，都知道了，”夏青说，“你不用藏你的成绩单了。”

　　言清欢一言不发。

　　夏青看着缩在玄关的言清欢，怒道：“这次直接倒退了十多名，亏我还相信你每天熬夜那么晚是在学习呢，谁知道你每天是不是在熬夜看手机，刷视频？”

　　被母亲冤枉让言清欢又气又委屈，她感觉胸口像堵了一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大声辩解道：“我没有看手机，我就是在学习！”

　　“哦，难道你又要说是这次题难吗？”夏青重重拍桌子。

　　言清欢将成绩单丢出去，书包摔在地上，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一些，开口说话时却还是带了些哽咽：“五中期末考的卷子和市里通考的卷子又不一样，以五中的水平出的卷子到底有多难，你很清楚吗？”

　　夏青猛地站起，捡起成绩单，说：“我是不清楚题到底有多难，但第一名不还是第一名吗，为什么别人可以轻轻松松稳居第一，你的成绩还会下滑？”

　　她无法反驳，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林栖雪可以永远保持第一名，可弄懂为什么并不重要。林栖雪现在是这样，未来的她也是这样，她永远灿烂且优秀，自己永远是站在她身后的那一个。

　　可言清欢从来没觉得林栖雪的优秀是用“轻轻松松”来形容的。

　　“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说她是轻轻松松的，为什么还要评判我的是非对错呢？”

　　言清欢突然眼前一黑，耳鸣声袭来，霎时间天旋地转，口中泛起淡淡的血腥味，她的左脸火辣辣的。回过神来，她看到夏青高扬的手掌，因愤怒而发红的眼眶，用力过猛而凌乱的盘发。

　　这一刻，眼前的人简直不像生下自己的母亲，言清欢对她感觉陌生。

　　“你还敢顶嘴？”夏青呵斥道。

　　言清欢鼻尖一酸，泪水霎时涌出，滑过她肿胀的左脸。言清欢抓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转动门把手，跑了出去。

　　门被重重地关上，发出沉重的响声，夏青愣了愣，大声问：“你去哪儿？”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门外是言清欢远去的声音。

　　她想起言清欢委屈，愤怒，悲伤交织在一起的眼神，心脏霎时一紧，她缓缓放下左手，慢慢坐下，低下头，捂上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