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逃避》披萨摩耶

12、白

　　清早的空气干冷，言清欢不情不愿地从被窝里钻出来，拉开窗帘，望见外面低矮的楼顶上盖了一片雪白，路灯将白雪染上橘黄，亮晶晶的。早起的车辆在白雪上留下了车辙，行色匆匆的路人缩着脖子走路。

　　天空灰蒙蒙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下雪了。言清欢看到积雪，蹙了蹙眉，直接给林栖雪打了电话。

　　电话那边很快接通。

　　“林栖雪，外面下雪了。”言清欢说。

　　“嗯，雪挺厚的。”林栖雪也站在窗边，看向窗外。车顶上堆了一层白雪，大概会没过人的脚踝。

　　她想，言清欢是从南方来的，许多南方人都很喜欢北方的雪，也许言清欢也不例外。

　　“我看外面的雪都没有铲开，你骑车来学校会不会很不方便？”言清欢问。

　　林栖雪倒是没想到言清欢会问这样的问题，她都等着她抒发见到雪景的心情，倒没想到她先担心起自己来。

　　下雪天骑车上学是很不方便，裤脚会被打湿，车把也不好把握，她早已习惯，这么多年来也没出过什么事。但听到别人的关心，林栖雪的心底还是泛起一阵暖意。

　　林栖雪说：“没事，我早点出发，慢慢去就好了。”

　　“好，那你注意安全。”言清欢本想提议打车去接她，但想到她肯定会拒绝，只能口头说说。

　　“嗯，不用担心。”

　　今天受天气影响，跑校生都比平时晚到了一些，即便有些同学迟到了，老师也大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班级的门口留下了不少跑校生带回来的黑泥，有的同学在班门口用纸擦鞋，言清欢浑身寒气的来到教室门口，刚想进班，有同学叫住了她：“你书包上有雪，拍一拍再进去吧。”

　　她扭头一看，发现肩头也落了不少雪。她草草拍了拍落雪，急急忙忙进了班，想见到她一路上担心的那个人。

　　班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她的同桌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座位上。言清欢回到座位，看向旁边的空桌，期盼她能快点来。

　　一直到上课铃响起，林栖雪都没出现在班里。

　　隔壁桌马薇不可思议地说：“学委迟到了，从来没有的事啊。”

　　“希望别出什么事……”白跃阳望了望窗外越下越大的雪。

　　班主任温老师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空缺，下了第一节课后，把言清欢叫了出去。

　　“林栖雪现在还没来，也不知道到底出什么事了。她家里情况特殊，联系到她的家长也没什么用。老师见你平时和她玩的挺好的，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联系到她本人？”

　　“老师我带手机来学校了……”言清欢拿出了那个违反校规的东西。

　　温老师笑笑，说：“老师知道你们有人偷偷带手机来学校，不过你们上课不玩老师也就装看不见了。你快联系她吧，老师不收你手机。”

　　言清欢拨通了林栖雪的号码，说：“但是她一般都不带手机来学校，我不确定能不能联系到她……”

　　两人在电话的忙音中等待对方接通，但言清欢打了两次，都没人接。言清欢攥紧手机的，她看向外面飘雪的天空，把最坏的结果在脑中过了一遍。然后又告诉自己，林栖雪肯定会没事。

　　温老师穿上外套，说：“我出去找找她，我和下节课的老师说说情况，让你开着手机铃声。”

　　“老师，我也想去。”言清欢语气急切。

　　“这么大的雪，万一你也找不见了就不好了，你快回去上课吧。”

　　言清欢纵然担心，但也只得点点头，抿了抿唇，老老实实地回了班级。

　　她心不在焉地看着课本，又看看旁边的空座位，身边少了个人总是空落落的，林栖雪不在，教室好像也冷了不少。她心中暗暗怪罪起这下雪的天气，要是雪没有一直下就好了，要是冬天也一直都是晴天就好了。

　　第二节课快下课时，脸冻得通红的林栖雪出现在了班级前门，她手提着书包，校裤脏兮兮的，膝盖和小腿处沾了不少泥与雪的混合物，校服上也有不少泥点子，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

　　她这副模样让班里人都为她倒吸一口凉气。

　　言清欢看着这一切，微微起身，意识到在上课，又缓缓坐了回去。

　　“报告，老师，我来晚了……”林栖雪略带歉意地说。

　　“你快进来，”正在上课的老师也是吓了一跳，“同学们自习一会，我出去一下。”

　　温老师提前告知这节课的老师，如果林栖雪回来了，一定要及时告诉她。他看到林栖雪回来，急匆匆出去给温老师打电话，让她别太担心，学生已经安全地回来了。

　　林栖雪坐到座位上，将书包挂在课桌旁边。还没等她喘口气，言清欢就抓着她的胳膊，问：“你摔倒了吗？”

　　“我没摔倒。”林栖雪摇摇头。

　　“那你怎么会到这么晚？”

　　林栖雪看到言清欢的眼眶红红的，握着她胳膊的力度很重。林栖雪语气柔和：“我真的没事，路边有个老太太摔倒了，我把她送送到了医院，等到她家人过来，我才走的。”

　　“那你身上的泥呢？”

　　低头看去，林栖雪的裤子真的惨不忍睹。

　　“我跪下来扶她，地上不干净，所以才沾了泥，让你担心了。”

　　联系不上她时的担忧和焦躁，让言清欢在见到她那一刻竟积蓄为一种愤怒。此刻，言清欢看她垂下去的睫毛，听她讲述的理由，怒气瞬间消失殆尽，留下的只有心疼。

　　她家庭情况特殊，在自己来此之前，又有几个人为她真心实意地担心呢？

　　二人一时都没说话，气氛处于一种诡异的安静中。白跃阳正趴在后面听事情的来龙去脉，见她们突然安静下来，突然支棱起来说：“那啥，路上挺冷的吧，喝点热水。”

　　白跃阳打开自己的保温杯递过去，林栖雪小声道了谢。

　　“你以后，还是带上手机吧，至少在路上开着手机，”言清欢说，“温老师也出去找你了。”

　　“好。”林栖雪郑重地点点头。

　　一天的课过去，到了下午。突然来了两个警察，说是来表扬林栖雪见义勇为的。一面锦旗盖住了林栖雪的下半身，上面绣着几个金色的大字，感谢并州五中同学见义勇为。

　　她在讲台上局促不安地看着摄像头，抿唇微笑。紧紧攥着锦旗，四周都有些起皱。

　　马薇在旁边托着腮，见言清欢笑的和什么似的，挑眉调侃她说：“这锦旗没到你手里，你笑的倒是和中了五百万一样。”

　　“有吗？”言清欢听马薇这样讲，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嘴角快咧上太阳穴了。

　　班门外里三圈外三圈围着一堆人，都想看看见义勇为的主角是谁。

　　“就是她们班那个大学霸。”站在门口的同学看到了讲台上的林栖雪，向身后的人群传话。

　　“哦，就是年纪第一啊。”后面很快有同学回应。

　　这件事后来也越传越离谱，从把摔倒的老人送去医院变成了林栖雪背老人去医院。还有人感慨林栖雪看着弱不禁风，倒是力大无穷。

　　晚自习时，林栖雪没有回来，说是被电视台的叫走采访了。直到快放学时，电视台才把她放回来。

　　她一坐到座位上，白跃阳就好奇地东问西问。

　　“是本地电视台吗？”

　　“嗯，是……”

　　“他们都问了你些啥？”白跃阳眨眨眼。

　　“就是我们怎么看见的那位老人，怎么把她送去了医院。”

　　“哎呦我们学委出息了，以后也是上过电视的人了，我指着电视给我妈一看，说，妈，你看，这就是我同学，”马薇笑嘻嘻的，“学委，苟富贵，毋相忘啊！”

　　“好了好了，”林栖雪不自在地摸摸后脖颈，“哪有那么夸张。”

　　“你以后要被写进作文素材了，”言清欢说，“前段时间那个标题为快与慢的就很合适，在快时代的现代社会，人们也应当慢下来，停下脚步去看看身边人，就像我的同学林栖雪一样。”

　　林栖雪的脸面薄，被几个人开了几句玩笑，彻底闹了个大脸红。

　　正好打了个下课铃，林栖雪迅速溜出了班门。

　　留下三个人捂着嘴笑了起来。

　　烟雾缭绕的棋牌室，男人的手机铃突兀地响起，男人瞥了眼来电显示，毫不留情地挂断，猛吸了口烟，在桌子上甩下一对K。

　　手机铃再度响起，男人不耐烦地骂了句，将牌一扔，说：“老子接个电话。”

　　他起身提了提裤子，走到外面，接通电话。

　　“喂，咋了，你有啥事，快说。”男人催促道，踢了踢路边的空啤酒瓶。

　　“你看到小雪上电视了吗？”林栖雪的母亲说。

　　“嘁，”男人往地上吐了口痰，“她一个女娃子，就上个电视有啥了不起，我当年还见过总书记呢。”

　　“小雪还收到锦旗了，你一上网就能看到，上面全是她的报道。”林栖雪的母亲已经将有关于她的视频看了好几遍了，也给家里亲戚也全转发了一遍。

　　男人又点了一根烟，说：“知道了知道了，就这点破事有啥可讲的，别耽误老子打牌。”

　　挂断电话，男人打开短视频，果然第一个视频就是林栖雪的相关报道。他根本没仔细看视频内容，点开看了眼评论区，发现网友全在夸林栖雪，他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兴冲冲地推开棋牌室的门，拉开凳子，得意地坐下，手机举在脸前。

　　“看看，看看，这是我老林的闺女，”他给牌友炫耀着，“看看，上电视台了，厉害不？”

　　“她聪明，不愧是我老林的闺女，看她这眉眼多像我，想我当年也是俊后生，”男人用被烟熏黄的那根手指指着视频，“看看，评论区全是夸的。”

　　说罢，他眯着眼，看着视频里的林栖雪，向后一靠，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遗憾道：“唉，就是可惜是个没根的种。”

　　牌友们彼此交换了个眼神，这话他们早就听腻烦了，敷衍地附和几句，催促他开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