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公子哥的那些年》knuckle

2、第 2 章

　　我叫师旭，家中有三口人，兄长师青言，小妹胡盈月。
　　我与师青言走走停停五十余年，游历四海，碰上和眼缘的地方便停驻安顿下来，三年五载，于凡人而言忙忙碌碌谋生计，可对修士不过弹指一挥间。
　　我们曾在泗海，看着邻居家的狗娃子认我做了干爹，从扎着小辫子摇摇晃晃打酱油到双十年华谋得一门亲事，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酒席摆了一天一夜，两年后，狗娃子要他儿子认我做干爷爷，吓得我和师青言连夜搬家。
　　有段时间我喜欢下雪的冬天，我和师青言便定居在北川，穿着大花棉袄在雪地上打滚儿。我捡了一条流浪狗，师青言给它起名字叫飞飞，我传受给飞飞街头撒泼的功法，见证它成为街头霸王，最终却不敌时间流逝，师青言送了它最后一程，把它埋葬在当朝皇帝为自己准备的陵墓里。
　　后来我们在南方的修士之都住了十年，临走的时候在沧浪山一带，我又捡来了小妹，两个人变成了三人行。
　　百年前，我们行至中原洛阳城，那是一个春天，全城牡丹盛开，我一下子被满城艳丽争奇斗艳之景吸引，就此定居在此。
　　没曾想，这一停留便是百年。

　　今日放工，我忽然嘴馋，只想吃那城南酱香居的卤牛肉。
　　我和师青言锁上铺子的门面，沿着十字街往城南走去。
　　一路上穿过长街，各种小贩叫卖声，杂技吆喝声此起彼伏。
　　“……自古以来洛阳城仙门众多，却从无一家独大，因此才有了现在百家争鸣的盛景，放眼整个天元大陆，唯有在洛阳城才能见到仙门修士与凡人屠户同座一席，当朝驸马与仙门弟子煮茶论道的场面……”
　　路过听雨轩，摇摇一看，里面觥筹交错人影憧憧，听四海这老头又讲着他那百年如一日的故事，听客们却如痴如醉，叫好声不断传入我耳中。
　　听雨轩是洛阳城最大的茶室，类似于皇城的连锁茶屋百晓生书屋。只是听雨轩是洛阳的听雨轩，百晓生是整个天元大陆的百晓生。听一些老洛阳修士说几百年间的时光里，百晓生曾多次试图进军洛阳，开辟新的中原市场，只是洛阳城无论凡人抑或修士，都是听四海的忠实观众，百晓生屡屡受挫，这些年便渐渐放弃了这个计划。
　　我每回经过此地，都能听到满堂喝彩。能在洛阳城立足并且形成唯此一家的市场，听雨轩自然是有些本事的，不提那富丽堂皇的三层楼宇，光是四季盛开的锦簇牡丹就足够吸引人了。

　　“旭老板，九日老板。”
　　“旭老板。”
　　“旭老板，九日老板。”
　　十字街是洛阳城最繁华的两条街道，商贾云集，一路上遇到不少上前打招呼的熟客，有凡人亦有修士。
　　我斜睨身侧之人，道：“你日日顶着我的名字，不别扭啊。”
　　“你的名字本就是我取得，我拿来用一下罢了。”
　　“旭就是九日，九日本就是旭，你抢了我的名字，如今我只好被人唤九日，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都听了一百年了，就算一开始再怎么别扭，现在也习惯了吧。”
　　“那就看在你把我们的生意经营的还不错，本少爷就暂且允了你用这个名字吧。”我煞有介事的拍拍师青言的肩膀，“你可不要辜负本少爷对你的厚望啊，啊哈哈哈。”
　　没错，如今我们兄妹三人在洛阳城经营着一家酒铺，酒铺名唤九日酒，在这洛阳城也算是小有名气。我因此被人唤九日老板，而师青言便顶着我的名字以旭老板自居。
　　“是么，九日老板，我还以为这是我一人的铺子呢。”师青言拿下我搭在他肩上的手。
　　“哎我不是解释过了么，前些日子那玉壶山庄的人三天两头来找我，我以为他是要和我们谈生意，为了我们的生意，我压根儿不好拒绝啊！”
　　“借口。”
　　“真的，我说得绝对真真的，你若不信，我改日叫那个洛玉然……”
　　我正欲拉着师青言解释一番，忽然看见前方人群中一人，不是洛玉然还能是谁。
　　“果然背后说不得人，”我嘀咕道，边抓着师青言的胳膊上前，“你若不信，这就去向洛玉然问清楚，我也想搞清楚这人忽然对我大献殷勤是何意。”
　　不待我们走至跟前，只见洛玉然忽然理了理衣摆，那姿态甚是好笑，有几分装模作样的滑稽，他走向一个女子。
　　待那女子转过身，我和师青言俱是意想不到，那正是我们的小妹胡盈月。
　　“我道如何，原来这洛玉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我从口袋摸出一把瓜子，兴味盎然道。
　　洛玉然耳垂发红，举止扭捏，和小妹站在一处雪花酥的铺子前。
　　我竖起耳朵散开灵识，正欲听清他们说些什么，师青言抓住我的胳膊反拖着我就要离开。
　　“走了。”
　　“再看看，再看看。”
　　“酱香居的卤牛肉要卖光咯。”
　　“啊来了来了，啧啧啧，没想到这洛玉然胆子不小，竟把主意打到了小妹身上。”
　　我心系卤牛肉，却仍忍不住回头看，只见小妹接过摊主递上的雪花酥，却也拒绝了洛玉然递出的银两。
　　我没来得及看清两人的神色，街上人流络绎不绝，他们一瞬间便被淹没了。
　　“看起来似乎是郎有情妾无意啊。”

　　过了几日，那洛玉然又来九日酒寻我。
　　只是这次我知晓了他的目的，看他一进酒铺就一副东张西望的模样，只觉得好笑。
　　“九日兄，我是来请你一道去听雨轩吃茶的。”
　　我心道，你是来见小妹顺便请我去听雨轩吃茶打听情报的。
　　我心里发笑，说道：“再过两个月便是我们酒铺的百年店庆，最近要忙上一段时日了。”
　　他虽和我说着话，眼神却不由自主飘去了柜台那边，“那，那我，改日再来。”
　　“好啊，洛兄慢走不送。”
　　我说完仍不见洛玉然动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我故作疑惑道：“洛兄这是……”
　　“啊无事，无事，”洛玉然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今日我看这春光宜人，正，正适合把酒言欢，九日兄可允许我在此……”
　　我嘴角挂着玩味的笑，与从后院走进来的师青言交换了一个眼神，笑道：“洛兄光临我的生意，哪有拒绝的道理，老魏，给洛公子上酒。”
　　洛玉然在院子里坐下，老魏端上酒水，我便不再留意他。

　　“九日兄！旭兄！”
　　门外传来一道灵力雄厚的音波。
　　这可了得？夹带如此精纯灵力的音波若是直接袭来，我家后院的槐树不得被拦腰折断？
　　不待来人露面，我挥手散去音波，迎出去。
　　“侠劈劈！侠雳雳！”
　　来人是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一男一女，相互掺扶，看模样似乎是受了伤，以往只是作为摆设装装老人模样的拐杖也派上了用场。
　　我大惊，心说你个老头子都受伤了，还不忘偷袭我……
　　“哥，哥，你快来。”我一把扶过侠劈劈，冲屋内喊道。
　　“你个小子，慌慌张张叫旭兄做什么！”
　　鹤发童颜的老头叫侠劈劈，听我扯着嗓子喊人，他露出一副头疼的模样，作势要打我，只是他的手还没落下，师青言已经出现在我身边，顺势搭上侠劈劈抬起的手腕。
　　我知道师青言是在探经脉查二人伤势。
　　“你们怎么回事？许久不来，竟是被人伤了？”我上下打量着两人问道。
　　他们二人虽说身型有些不稳，原本不染尘埃的衣裳此刻有几分邋遢，但依旧精神矍铄，看来问题不大。

　　要说这霹雳双侠，侠劈劈与侠雳雳，乃是修仙界一对逍遥快活人人羡慕的散修侠侣。
　　当今天下仙门百家争鸣，散修虽说也有，可终究不多。而霹雳双侠几乎算得上是散修鼻祖，据说他们经历过仙历七百年的群鬼乱世和仙历一千年的千灯复明，于我而言，这可以说是妥妥的上一辈的宝藏修士了，在如今这世道，那可是行走的百科全书。仙历1002年，尘埃落定，一切百废待兴，各大宗门实力伤亡惨重，霹雳双侠曾被逍遥宗，四海阁等大宗门招安，二人却说自己对修仙一道并无执念，只愿做这人世间一对逍遥散仙，游历四海八荒。
　　这种都快要活成修仙届神话的老祖宗级人物，若不是侠劈劈有一大爱好——饮酒，我还真无处去结交。只是相交近百年，我虽然没有正儿八经与他们交手过，但我一直认定他们二人是我见过最强的散修。
　　师青言在我失忆初期常同我说的一句话：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天元大陆也有它自己的规则，为了生，遵守规则即可。
　　天元大陆的规则六个字便可概括：“千灯灭，万鬼生”。
　　六个字，如此简单，这其中发生的事给我三个月也是讲不完的。
　　读到此处你若是一头雾水，心里骂我装神弄鬼，我暂且受着，你只需要记住：数万年来，天元大陆从未有过修士飞升的先例，越是大乘期的修士，越是难逃最终沦为千灯崖上灯油的下场。然而大乘期修士毕竟寥寥无几，化神期已经是人中龙凤，大多数修士终其一生都停留在金丹期，如霹雳双侠这般元婴修为，已经算得上散修中的佼佼者了。

　　“谁伤的你们？”
　　待霹雳双侠在屋里落座，我立刻开门见山问道。
　　侠劈劈白了我一眼，“你个毛头小子，我拖着病体先来你这里，你猜是为何？”
　　还能为何？我这里既然是个酒铺，他所为自然是我铺中美酒。
　　我冲他做了个鬼脸，不与这老顽童一般见识，出门唤小妹拿些侠劈劈惯喝的酒水“夜光”。
　　“说来奇怪，我与夫人游历四海，八百年间，从未与人结仇，此次在洛阳城外毫无防备遇袭，像是有人故意冲我们而来。”
　　霹雳双侠每隔五年，便要来洛阳城寻酒喝。他们记得今年四月初三是九日酒的百年之庆，特地提前一个月从泗海启程，恰逢春日牡丹盛开，本打算在这花团锦簇中喝个痛快。
　　从泗海南下，只需翻过五方山便可进入洛阳地界，五方山的月光菌近来名声鹊起，听闻对修士有精进修为对凡人有美容养颜之效，二人不图修为长进，但也难舍口腹之欲，于是专程绕道去五方客栈饱餐一顿。之后再次上路，刚进洛阳地界，二人在酒肆歇脚，却不知酒水中被下了针对修士的绝灵子，直到被酒肆的小二袭击，还手之际，浑身灵力溃散，才知道已经进了歹人的圈套。
　　“你可看清是何人袭击？”我问道。
　　“是个凡人，毫无灵力，体术倒是不错。”
　　“凡人？”
　　我想起师青言常说的一句话：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我以为霹雳双侠的身手，在世间已经可以横着走了，没想到，一个酒肆偷袭之人，甚至是凡人，竟然能伤得了他们。
　　“这个凡人可有何不凡之处？”我问。
　　侠雳雳道：“虽是凡人，却绝不简单。虽然我二人被下了绝灵子暂失灵力，但这一千多年每一拳每一脚都是实打实练出来的的，我们的体术绝不是等闲之辈能够应付的，可他在体术上却能以一敌二！”
　　侠劈劈点头，目光落在师青言身上，“师公子的体术在我心中排第一，此人或可居第二。”
　　师青言问道：“摸你脉门，不像有被下药的的痕迹。”
　　侠雳雳道：“师公子是皎皎明月，行得正坐的直，从不参与到那种腌咂纠纷之中，对此等下三滥的招数或许不清楚，绝灵子是专门针对修仙之人应用最为广泛的灵药，能阻断修士丹田的运转。”
　　侠劈劈不在意道：“我们二人中的只是普通的绝灵子，不过一刻钟便散去了。”
　　“你是说，一个凡人，专门在酒水里下药，只为散去你们一刻功夫，与你们过招？好生奇怪。”
　　我抓过侠劈劈的手腕，试探他的脉搏，“脉象正常，灵力雄厚，灵田生机勃勃，再活个三五百年没什么问题。”
　　“没大没小，也就师兄能受得了你这性子！”侠劈劈道。
　　“你们二人日后小心，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恐还会有第二次。”霹雳双侠临走之时，师青言这么说道。
　　侠劈劈两手拎着四坛子夜光酒，神色飞扬，道：“我们霹雳双侠行走江湖千年，行得正立得端，无论是谁，我都等着他来。”
　　侠雳雳拱手抱拳说：“这个月我们就住在半月楼酒楼，等着你们的百年之庆。”
　　“说好了！到时候我准备百八十坛夜光酒，我们不醉不归！”

　　之后几日，我忙着酒铺里的事务，并未再见过霹雳双侠，只是半月楼的一个小厮每日都携带侠劈劈的拐杖作为信物来酒铺里取酒。
　　今日忙完铺里琐事，恰逢圆月，我携美酒回家，与兄长，小妹月下对饮。
　　“今日那半月楼的小厮又来了，取走了三坛夜光。”小妹说道。
　　“呵，这侠劈劈越来越不拿自己当外人了，下次见到他，我定要薅他些宝贝。”我说。
　　师青言：“我记得他前几日不是一次只拿一坛么？”
　　小妹点头道：“刚开始几日确实如此，后来小厮便要求两坛，今日一来便开口要三坛。”
　　师青言：“往日里也不见侠劈劈是如此嗜酒之人，怎么如今倒日日都离不开酒了。”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说道：“想来是花好月圆，我们的夜光酒更是一等一的佳酿，他要是不贪杯，我才觉得奇怪。”
　　师青言道：“我记得侠雳雳不喜饮酒，平日里，侠劈劈顾忌于此，从不贪杯。”
　　确实如此，和霹雳双侠相识百余年，从未见过侠雳雳饮酒。
　　我忽然想到什么，说道：“定是拿我们的酒宴请朋友了，如今洛阳城百花齐放，无数修士前来赏花，除了六大宗门和常年行走江湖的门派，光我听说的就有什么飞鹰堂，合欢楼……霹雳双侠行走江湖千余年，朋友只多不少·····”
　　我越说越觉得自己说到了点子上，一锤定音道：“这个侠劈劈，真不拿自己当外人，我明日便要去找他，收他双倍价钱！”
　　师青言抬手敲我额头，道：“近来洛阳城来了不少外人，你不可行事张扬。”
　　小妹也附和：“兄长说得对，洛阳城最近人多眼杂，易生事端。”
　　我撇嘴道：“我这人向来行事低调，做好事从来不留名。”
　　师青言嗤笑一声，夹起一颗花生米慢条斯理道：“上个月你英雄救美，王员外的女儿在酒铺门口哭了三天三夜说非你不嫁。”
　　小妹勾唇。
　　我辩解道：“那，那是她一厢情愿······”
　　师青言：“上上个月你一剑扫了风月楼的大堂，门廊塌陷，赔了银子不说，三十位花娘无处接客，日日徘徊在酒铺门口要你负责。”
　　小妹脸上笑意渐浓。
　　我弱弱道：“我也没想到堂堂风月楼竟然偷工减料······”
　　师青言：“上上上个月·····”
　　“行了行了，我保证我店庆之前哪都不去，天天跟你屁股后面行了吧！”
　　瞧见没，谁是这个家里地位最低的人？

　　月色如水，美酒佳肴，人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