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尽草菸败》芊稷

5、大爷

　　阿兰像被狼按在爪下的兔子，无力挣扎，思绪缠乱，最多的是畏惧，少少的虚荣，还有点点的欣喜。

　　阿兰对洪璟并非一点不喜欢。

　　特别是在这样强势的宣告下，原本因他订婚而熄灭的火星，几欲复明。

　　做妾是委屈，可洪璟的妾，想来应该过得不差。

　　这一息的荒唐想法，激得阿兰在脑中给自己一个耳光。

　　她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洪璟抚着她失神的双眼，在眼尾处落下一吻。

　　“想什么呢？”

　　阿兰眼珠滚动，目光聚焦在洪璟脸上，洪璟的眼睛和她肖似，也是眼角上挑的丹凤眼，只是她挑得柔媚，他挑得锋利。

　　洪璟并不是一个温和的人，相反，即使他笑着，也不会给人亲近的感觉，只因眸光中始终带着审视和凌厉。

　　只有对着阿兰，这份凌厉会减弱，一片冷寂被暖风吹散。

　　他一直给她的都是温柔，从不吝啬。

　　“二爷，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题她想了很久。

　　洪璟回应她一个绵长的深吻，他没有答案，喜欢吃甜还是吃咸，喜欢红色而非白色，谁能说得出道理。

　　如果大爷洪瑀没有病弱成现在这个样子，洪璟不是洪家家主的唯一人选，他和阿兰之间会更简单。

　　他可以求娶她为妻，不做这个家主，不担这个重担。

　　这个想法只短暂一现，没有男人不爱权势，洪璟的人生天时地利人和，于他是上上选，他配得上他想要的一切。

　　包括罗氏阿兰。

　　“别去相看，去了也没用，我不会允许你嫁给其他人，听到没？”

　　阿兰耳尖颤动，忽得明白了，那家人因何拒绝……

　　这个答案让她害怕，她开始挣扎，洪璟死死缚住她的手和身体，眸光中温柔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凶狠。

　　“别动！信不信我现在就豁出去，到时，你还是进我院子，只是没有颜面可言，阿兰，我想你风光的嫁给我。”

　　阿兰气极，“风光？！二爷，能风光嫁给你的只有你的妻子，一个妾室谈不上。”

　　“你非得在意这个吗？该给的体面一定给你，我们的孩子我会一视同仁，这辈子委屈你一下，别再和我较劲。”

　　怎么都挣脱不了阿兰一时气急，朝洪璟的手腕狠狠咬下去，疼极的洪璟终于松开钳制，阿兰乘机逃脱。

　　她重重擦拭嘴角，气冲冲跑远，洪璟捂着受伤的手腕，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才转身离去。

　　西院的游廊，一枝梨花静静躺在地上，周围散落零星的花瓣。

　　一个坐着木质轮车的人，躬身前顷，一只修长白净的手，缓缓捡起落在地上的梨花枝，他先是看了看，又拿近闻了闻，鼻尖传来淡淡香气，有点点刺鼻。

　　他把花枝放在膝盖上，正要滚动车轮，一个满头大汗的小厮冲了过来。

　　“大爷，您在这儿啊，小的好找。”

　　小厮喘着粗气，小心观察主子的表情。

　　“慌什么，我又不会走丢。”

　　轮车上的人脸色灰白，见小厮一脸惶然，身体往后一靠，原本放在车轮上的手挪到腿上。

　　小厮推着木轮车，瞥见主子腿上的梨花，讨好地问，“大爷喜欢梨花，小的再给您折些。”

　　望着某个方向若有所思的人，手指动了动，默然片刻，薄唇轻启。

　　“不必了，回去吧。”

　　**

　　阿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被子蒙住头，脸埋在床单上，死命得咬着拳头，不发出一点声响。

　　大片床单顷刻被泪水湿透。

　　洪璟的话让她恐惧，比第一次被他轻薄还恐惧万分，她了解洪璟，如果她真要继续相看，或者和某个人订下婚事，洪璟一定会用他说过的手段毁掉一切。

　　没人能护住她。

　　到时她身败名裂，不得不灰溜溜地搬进洪璟的院子，做他的姨娘。

　　或许她可以偷偷逃跑……

　　不行，逃跑也是名节尽失，让阿娘脸上蒙羞。

　　或者就做洪璟的姨娘，他想要，就给他，不是二老爷，她和娘早就饿死在家里，洪家给她口饭吃，做洪家姨娘，报答养育之恩。

　　不行，这是打二老爷和阿娘的脸，往后弟弟在洪家抬不起头，肯定会怨恨她这个阿姐。

　　洪璟这是要逼死她。

　　此后的半个月，阿兰就像个游魂，躲在房间里，不肯迈出禧辉院半步。

　　于氏来看了她好几趟，见她一脸衰败之相，以为被相看对象拒绝，受到打击，没太指摘她，任凭她这样浑浑噩噩。

　　这日，整日念经祈福的老夫人，还有闭院吃斋念佛的三夫人都被惊动，慌慌张张去了大爷的院子。

　　大爷又吐血了。

　　化州城的名医，甚至南安府一带所有名医走马灯似得来看过一遍，全是一脸沉重的离去。

　　最后一个大夫离开前，狠下心说了真话。

　　“药想吃就吃，不吃也无碍，大爷有什么未尽心愿，尽快完成。”

　　一生要强的洪老夫人眼前一黑，仰头倒了下去，惹得一众嬷嬷丫鬟魂飞魄散，慌忙把老夫人送回松延堂。

　　三夫人乔氏心口钝痛，努力镇定下来，差人去南安府请三老爷回家。

　　洪家上空笼罩着一层黑云，明明是春日，花园里花草大多萎靡不振，下人更是屏气凝神，大声说话都不敢。

　　难道大爷真挺不过弱冠？

　　昏迷三天的老夫人终于醒来，南安府的三老爷告假赶回家，除了绝嗣的大房，从二房到五房，所有老爷夫人齐聚松延堂正房。

　　贴身丫鬟扶着形同枯木的老夫人从内室缓缓而出，正房里落针可闻，纨绔不拘如二老爷都一脸凝重，眉头皱成一团乱麻。

　　“三郎……”

　　老夫人的声音像从深井里传来，幽远空寂，听得在座的所有人只打冷战。

　　三老爷上前给母亲行礼，常年公务缠身，病弱幼子无法照顾，老迈母亲无法奉养，三老爷心中愧痛，躬身行礼迟迟没有起身。

　　“坐下吧，我儿为官不易，其中辛劳，娘明白。”

　　老夫人一阵猛烈地咳嗽，喘息半刻，贴身丫鬟抚背顺气，陪嫁嬷嬷让人取来两个引枕垫在身侧，勉强撑住身体。

　　“瑀哥是洪家嫡长孙，如若不是体弱，今夏及冠就该撑起洪家门楣，我苦命的孙儿……”

　　老夫人看向暗自垂泪的三夫人，双眼通红，旁边的嬷嬷背过脸，悄悄拭泪。

　　“我不信老天那么不公，不准他成人，三郎，尽快给瑀哥定一门亲事，待新妇过门，过继一个本家的孩子到瑀哥名下。”

　　三老爷和三夫人齐齐看向老夫人，三老爷嗫嚅，几欲张口，被老夫人打断。

　　“三郎五郎留下，其他人先回去。”

　　二老爷拉着于氏最先起身，于氏离开前，又看了一眼老夫人，只见老夫人盯着他们夫妻二人，目光深远，仿佛透过他们，看向不可知的未来。

　　于氏莫名一阵心悸，心里七上八下，脑子似乎有蛊虫跳动。

　　回到禧辉院好久没缓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