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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骤雨 ...

  •   雨持续下了三天,没有任何停止的意思,阿兰趴在窗沿,耳朵里,雨滴敲打瓦片噼里啪啦响,房檐漏下的水流哗啦啦掉落地面,激起水花和声响。

      润泽的水气无处不在。

      阿兰怔怔地望着天,这漫天的雨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三元给阿兰送来补汤,盯着她喝完才肯走,阿兰懒得计较是谁非要她喝这些个大补汤,自从进了这深宅大院,她早不能自己做主。

      于氏也不能。

      喝完补汤,三元变戏法似得掏出一包红杏干。

      “酸。”

      阿兰推开,目光眺出窗外。

      三元捡出一块,递到她嘴边,“甜的,尝尝。”

      阿兰张嘴含住。

      确实甜,混合着微酸,满嘴的杏子香。

      三元笑眯眯地看着阿兰,把杏干塞到阿兰怀里。

      “小姐慢慢吃。”

      她端着汤碗退出房间。

      阿兰右手捏着一块杏干,左手杵着下颌,盯着从屋檐淌下的水柱发呆,案几上,是完工的荷包。

      本是要送给三夫人,图案是鹊登梅枝,寓意喜事来到。

      大爷已经不能下床。

      这个荷包恐怕是送不出去了。

      阿兰把杏干送进嘴,头靠着窗棱上,檀口微张,包着杏干的那侧腮帮鼓着,额面皮肤粉润光洁,不见一丝毛孔。

      三元去而复返,脸色不似刚才的愉悦,只有刻意压制的慌乱。

      “小姐,二老爷让您去正房。”

      “啊?”

      二老爷?

      阿兰以为听错,怔怔地看向来人。

      三元神色凝重,“您现在过去,二老爷和二夫人都在。”

      阿兰下榻,对着镜子整理头发、衣裙,二老爷从不过问禧辉院的事情,更别说她了,突然找她会是什么事。

      正房里,气氛压抑,二老爷坐在上首,旁边的于氏脸色铁青。

      “我也不愿意这样,不是没办法吗……”

      二老爷斜睨着,窥探于氏的神色,语气是从来没有过的温和,甚至于有些讨好。

      “凡事往好处想,做三房的正头夫人,再过继个孩子,身份子嗣一样不缺,于你,还有睿哥都是好事。”

      于氏快把指头捏断,眼睛喷出火来。

      “这样的好事,老爷自己去享!”

      到底不是亲生骨肉,于氏悲从中来,孤儿寡母任凭他人摆布,她可怜的孩子。

      二老爷心头也不痛快,虽说阿兰不是亲生,到底养了十多年,他儿子的亲姐,明面是做大爷的正妻,本质就是冲喜。

      谁知道大爷洪瑀还能活几天,多半嫁过去就守寡,只是表明风光。

      “这事就这样吧,多想好处,阿兰做了大奶奶,这辈子吃穿不愁,离你又近,想看就可以过去看。”

      于氏就像在冰水里泡着,从身到心都是凉的,早知今日,不如当初和女儿一道饿死,好过受这活罪。

      这背时主意肯定洪老夫人的意思。

      老东西是真不把她们母女当人。

      阿兰进到正房,二老爷咳嗽两声,于氏惝恍地盯着地面,好半天才抬眼,把女儿端详一遍,伸手拉阿兰近身。

      于氏的手掌冰凉,阿兰回握娘亲,想把热气渡给她。

      “娘舍不得你离开洪家,阿兰给大爷做妻,可好?”

      于氏颤抖地说出这句话,心头滴血,血丝爬满眼白。

      母女俩的手包裹在一起,罗秀才当年病死,母女俩处理完后事,坐在家里等死,于氏紧紧抱着女儿,也如此时此刻一般绝望。

      双禧小心扫着地上的茶杯碎片,紧张地气都不敢喘,生怕惊扰了那位阎罗。

      洪璟侧卧于罗汉床,一手杵腮,双目紧闭。

      祖母这是釜底抽薪,既断了他的念想,又给洪瑀留下香火。

      几十个念头在脑中闪过,最终只余一口恶气。

      他不甘心。

      却背不起不孝的罪名。

      他是洪氏家主,背负着全族的兴衰,不能意气用事。

      只是便宜了洪瑀这个病秧子。

      快死了还把他的人夺去。

      **

      背靠倚栏,勉强坐起的洪瑀安静地听完乔氏的话,毫无血气的脸颊,颧骨突兀,如果不是这磨人的病痛,他不会是这副形销骨立的模样。

      洪瑀五官挺秀,眉眼不如洪璟锋利,病了那么多年,没苛待过身边人,没有怨怼过命运不公。

      乔氏从不在儿子面前流泪,哪怕无数夜晚哭泣醒来。

      “她愿意吗?”

      洪瑀眼帘低垂,气息微弱。

      那株游廊上捡来的梨花枝插在梅瓶里,置于窗边案几,花瓣掉完,只剩几片干黄的叶子,悬在枯槁的枝杈上。

      小厮几次想要扔掉,被洪瑀制止。

      他说,枯枝自有存在的意义,就像他一样,枯木朽株,不也强撑着不肯走。

      “二老爷和二夫人都点头了。”

      乔氏拽着手绢拭了拭鼻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的瑀哥儿如若不是这个光景,哪轮得到罗家女做大奶奶。

      是阿兰的福气。

      不愿意才是奇怪。

      作为母亲的乔氏无法感同身受别人,独子病弱多年,哀伤消磨掉她的心性,此刻,最后一点点残余地念想,是儿子能留下血脉。

      “绪岚愿意吗?”

      洪瑀的目光从梅瓶里的枯枝转到母亲脸上,没有起伏的声调,没有起伏的眼神,同是无法左右的人生,洪瑀更在乎罗氏的意愿。

      真实的意愿。

      乔氏盯着儿子发愣,一口气哽在喉咙,没有马上回话,旁边的刘嬷嬷接下话茬。

      “大爷,罗氏自然愿意,这是想都想不来的福分。”

      洪瑀抬眸扫刘嬷嬷一眼,目光回到乔氏。

      “我要听她亲口回答。”

      刘嬷嬷从洪瑀那一眼里看到了讽刺,讪讪地避开视线,低下头不再言语。

      乔氏接过丫鬟端来的清粥,断药后,洪瑀只能吃些清淡的粥或者药膳汤,都是乔氏亲自喂服,不愿假手他人。

      这是一个母亲最后的责任。

      “母亲,我要见她。”

      洪瑀避开乔氏送到唇边的勺子,眸光里满是祈求,乔氏应了,吩咐刘嬷嬷去二房请人。

      禧辉院后罩房。

      阿兰盯着那个喜鹊登枝的荷包已经半天,旁边分别是老夫人、三房以及五房送来的头面和衣裙。

      做喜服的绣娘刚走,帮她量完身,说是时间紧,急着回去赶工。

      荷包上的喜鹊眼睛瞪着阿兰,仿佛在说,报喜报喜,你自己就是喜,你就要做洪家大奶奶了,天大的喜,过门以后,还得一个现成的孩子。

      从此在这洪家翻身了。

      背地里,那些嬷嬷丫鬟多半议论,叹她命好,不用嫁去普通人家,和她妈一样飞上枝头。

      阿兰伸手去抚那只喜鹊,鸟身和尾巴,靛蓝和月白的丝线交缠,泛着鲜亮的光。

      三元进来的时候,发现阿兰痴痴呆呆,仿佛失了魂一般,喊了好几声才抬起头。

      “小姐,大爷要见你。”

      阿兰任由三元帮她穿衣梳头,脑子里空洞一片。

      洪瑀只准阿兰一个人进去。

      所有的小厮丫鬟,甚至于三夫人乔氏全候在门外。

      乔氏失神地盯着紧闭的门窗。

      不明白瑀哥儿到底是什么想法,情愿还是不情愿,如果不情愿,他给她个准话,多的是女孩愿意做这洪家大奶奶。

      阿兰走进去时,洪瑀目光一直在她身上,一动不动,不像是不情愿。

      乔氏打发小厮贴门偷听,小厮说,两人说话声音太小,听不清。

      大约半炷香的时间。

      门开了,阿兰走了出来,向乔氏行礼,轻声道,“三夫人,大爷有话同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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