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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漆黑如墨的夜幕籠罩著整片天空,一抹如眉眼彎彎的新月孤獨地高掛於夜幕中。

      趨於午夜時分的夜,瀰漫著一股濃稠似膠的寂靜。

      兩側的商家早已拉下鐵門、閉燈休息,偌大的街道上只剩下幾名剛下班、準備動身歸家的人。

      座落在路旁的盞盞路燈揮灑著橙黃色的光芒,直沖沖地劈砍向被黑暗侵蝕掉的大街,在黑暗中宛如引路人般指引著尚未歸家的人們。

      不像白天充斥著人聲鼎沸、門庭若市的模樣,也沒有汽車鳴笛、引擎發動的吵雜聲。

      徘徊在街道上的人們無不是低頭看手機、就是耳戴耳機,傾聽從中流曳出的陣陣音樂,任憑著寂靜快速地侵蝕掉四周,誰也沒有打破這份屬於夜晚時分的安寧。

      但在下一秒,一道輕快的鈴聲便迅速劃破周遭的寧靜,硬生生地闖入幾名人們的耳中,響亮地迴盪在整條大街上。

      手機的主人抬頭望向幾名因鈴聲而將目光投向自己的人,見對方快速地將視線移開後,才從口袋中撈出手機,眼見螢幕上顯示出的人名後,那人遲疑了幾秒才按下接聽鍵輕貼在耳畔邊。

      「喂……。」從嘴角流曳出的是名女孩的聲音,刻意放低音量的話語中散發著冷淡的口吻,「……現在都幾點了?我明天要上課。」

      聽著從手機另一頭傳遞來的聲音,上官靜的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原本邁開步伐、大步向前邁進的動作也停頓下來,佇立在一面落地窗的正前方。

      窗面上映照著一名身形高挑纖細、淡褐色的上衣搭配著深藍色短裙,左手提著黑色後背包的女孩。

      她擁有一頭鬈鬈黑髮,長至腰間、髮尾末端染著淡紫色的色彩,一雙如玻璃珠子般剔透的黑色眼眸中籠罩著一股不容他人輕易靠近的氣息。

      「什麼叫做這是我的職責?」上官靜宛若冰山般的聲響不自覺地放大幾分,身旁經過的人們又重新將視線投射到她身上,感覺到身旁投視過來的目光,上官靜冷眼瞥過那幾名滿臉寫著想看熱鬧的路人後,轉過身面對著鏡窗,再次壓低聲量,「這明明就是你自己的責任,不要隨便把自己的事物甩在我身上。」

      「小靜、小靜求求妳啦……。」從手機裡頭飄逸出一道稚嫩的男孩聲,夾雜著撒嬌及些許懇求的語調哀求著,「我知道不該麻煩妳,可是我沒辦法在人類面前露面,假使『那位』所執著的是喝上一杯冰涼透體、回甘微澀的啤酒;又或者是吃上一碗冒著熱氣、香味四溢的泡麵……我要去哪裡找這些東西來完成祂的執念啦!」

      「……不要把你自己的內心話說出來。」聽完這些看似「正常」的話語後,上官靜沉默了半晌才淡淡地開口回道。

      上官靜認識對方起碼有三年了,對方心裡頭的那點心思她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明明上上下下、從裡到外都是一名貨真價實的……,可偏偏最喜歡的飲料和食物卻跟普通人無異。

      「才不是呢!」男孩義正嚴詞的否決掉上官靜的猜測,「我才沒有趁機說出我今天想吃的宵夜啦!不過妳願意準備這些食物給我的話,我也是會心懷感恩的接受呦!嘿嘿!」

      「拒絕。」上官靜望向眼前映照在窗面上的那抹纖細身影,清楚地看見自己那張宛若雪般細緻嫩白的臉龐上佈滿著無語感及滿滿的疲倦。「未滿十八歲的我是無法買啤酒的,要我說幾遍你才可以牢牢記住這件事。」

      「喔……沒有想到我居然、居然已經將近三年沒有喝到酒了!」男孩像是被人拿鐵鎚砸頭似地驚呼道,「都是小靜妳的錯!沒事幹嘛那麼年輕,害得我沒有酒可以喝……。」

      搞錯重點了吧?上官靜在心底無聲地吐槽。

      「小碧。」任由小碧自顧自地抱怨聲響飄進耳中。上官靜沉默半晌才緩緩地開口道。

      她本想無情地拒絕掉小碧請求的事,白天的課業加上夜晚的打工……她是真的沒有一絲精力可以再做其餘的事,更何況現在早已過了午夜,與她同年齡的人早已上床與周公約會去-----畢竟隔天一大早就得起床上課-----哪像她此刻還徘徊在清冷的大街上,拿著手機和一個小鬼講電話。

      可是她偏偏就是狠不下心來,拒絕的字句如同石頭般哽塞在喉嚨中。

      「是!」小碧高亢有力的聲音從耳畔邊傳來。隔著手機傾聽的上官靜似乎都能瞧見他筆直站立的身軀-----一手拿著耳機緊貼耳邊、一手五指併攏平舉放置眉上。

      「時間不早了,我明日還要早起上課,這件事明日放學後再處理。」拒絕不了他的請求,起碼也得推移到隔天才行。上官靜慢慢地吐露出自己的想法,這是她所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上課再加上晚上的打工,我已經沒有任何力氣去處理回家休息之外的事物了。」

      「可是、可是,這件事有點緊急……。」手機另一頭的聲音突然變得吞吞吐吐地,「而且、而且妳也知道我所認識的人當中,就只有妳是身為人類又『看得見』,我只能找妳幫忙了……。」

      「不行。」簡潔有力、堅決拒絕的聲音直沖沖地竄入手機,傳入另一頭的男孩耳中。上官靜假裝沒有聽見電話那頭傳來失望的呢喃聲,正準備將電話掛斷,「沒得商量,我要掛電話了……。」

      「等、等……等等!」一聽見上官靜準備掛斷電話,小碧原本像綿羊一樣柔弱的嗓音瞬間驚慌失措起來。「別掛電話啦!小碧……小碧!」

      沒有料想到上官靜會堅持地拒絕自己的請託……無助、慌亂、委屈等各式各樣的情緒全都交雜在一起紛紛融入男孩的聲音中,最後形成一道響亮如雷的哭泣聲。

      「……嗚啊啊啊啊!就知道……我就知道。」男孩高昂尖細的嚎啕聲宛如鞭炮猛然炸進上官靜耳中,「我、我、我就是一個爹不疼、娘不愛、沒人管的野小孩!山神、山神大人陷入沉睡……狐先生又離開山中……就連、就連、就連小主人也不在了……哇啊啊啊啊-----。」

      聽著電話傳來陣陣宛若雷的哭泣聲,上官靜那雙玻璃珠子般剔透的黑眸中閃過一絲猶豫,宛若冰山一樣寒冷的神情隨著小碧的嚎啕聲逐漸融化,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不忍心及妥協。

      「小碧……小碧…小碧!」聽那抹足以震破耳膜的哭泣聲訴說著至今為止所遇到的倒楣事,上官靜的手機仍未離開耳畔半步,依舊緊緊地貼在臉頰旁。「我認輸、認輸總行了吧!求求你別再哭了。」

      「哼、哼……。」小碧哽咽地擤了下鼻涕,懦懦的嗓音就像一隻受驚的小貓咪,「真的、真的嗎?沒有騙我?」

      「雖然我很不想……。」聽見男孩的哭音漸漸蓋過他口中原來的字句,宛若響雷般的嚎啕聲正準備朝她襲捲而來。上官靜趕緊將原本的話塞進喉裡,「咳、咳……不是,我是說你人在哪,我不想讓你等我等太久……。」

      「真的嗎?」男孩稚嫩的嗓音中夾雜著期許的口吻,時不時還有擤鼻涕的聲音參雜其中。「真的沒有騙我嗎?妳真的願意來幫我嗎?」

      「……真的……。」上官靜不想再多說些什麼了,怕男孩一言不合又要拿眼淚來當對付她的武器-----上官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小孩嚎啕大哭的模樣。

      「太好了!我就知道這招對小……。」聽見對方給了肯定的答覆後,男孩一別剛才唯唯諾諾、泫然欲泣的嗓音。但在發現自己不小心把真心話說出來後,頓時慌張地開口向女孩解釋,深怕對方反悔剛才所承諾的事情,「不是,我不知道小靜心腸軟、見不得小孩哭……也絕對沒有故意利用這點來要脅小靜妳的……小靜妳要相信我!我絕對不是故意的!」

      聽到那些看似要替自己辯解、實際卻越描越黑的話後,上官靜只感覺得到額上青筋頓時暴起。

      上官靜用不著看就可以曉得,此刻的她的面容必定像徘徊在世間的惡鬼一樣陰沉驚悚,恨不得立刻找個替死鬼發洩積壓在心裡頭的那股怒氣!

      要不是現在時刻趨於午夜,附近的居民都已閉燈休息。

      否則她真想仰天咆哮,宣泄此時此刻的心情。

      天啦!上官靜在心中無聲的吶喊。

      她上輩子究竟犯了多大的過錯,才會在這輩子攤上這種奇葩的人啊!

      不對!上官靜頓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什麼。

      不!嚴格說起來小碧他……不是人。

      她的嘴角無奈地勾起一抹弧度恥笑自己,她差點就要忘了。

      小碧的真實身份……是一名……一名活了上千年的精靈。

      沒錯。

      他是一名貨真價實的妖族。

      §_§

      這個世界上有人、有神、有妖……還有因執念未了而殘留在世間上的魂。

      魂又劃分為兩種-----第一種是剛死亡沒多久,因自身尚未完成的願望而形成的強大執念,導致祂們無法順利到達地府投胎轉世因而徘徊在人世間,稱之為幽魂;第二種是因自身的執念遲遲得不到滿足,長久地徘徊在人世間,吸收太多不屬於自身的汙穢、恨意、絕望……等各式各樣的負面情緒,進而墮落成人們口中的惡鬼。

      前者有魂無型,沒有實質上的身體、無法干涉人世間、尚存生前的意識,徘徊在墓地、家或是身死的地方;後者魂型皆俱,能在人類面前現出身形進而干涉,只剩下執念及慾望控制著祂們,不再侷限徘徊在特地的場所。

      而上官靜今天晚上的任務-----嚴格來說是小碧的任務-----就是要去尋找幽魂,完成祂生前未完成的遺願後,使之心無執念地前往地府投胎轉世。

      畢竟再善良、再毫無惡意的幽魂,只要徘徊在人世間的時間一久,吸收過多外界的污穢後,終會成為惡鬼進而傷害到人類。

      一旦祂們成為危害人類的惡鬼後,迎接祂們的結局就只有被神或神的代理人親手消滅,魂飛魄散連一粒灰燼都無法存於世上。

      完成幽魂們的遺願,幫助祂們順利前往地府投胎-----上官靜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了。

      她那雙如玻璃珠子般剔透的黑眸天生就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上官靜知道這個世界上不單只有人類,神明、妖怪、幽魂……人類之間流傳的神話、傳說都是歷史上真實存在的。

      遇見小碧以前,上官靜不時也會遇見執念未了的幽魂徘徊在各式各樣的地方。

      起初的她還無法準確地分辨出人與幽魂的差別,時常將幽魂錯認為人類,導致小時候的上官靜常常被幽魂糾纏在身,要她幫忙替祂們完成生前未了的願望,所幸遇到的幽魂的執念並沒有她想像中的困難,頂多是替幽魂的家人傳遞未說完的遺言、想要家人燒些供品、或是想吃某些特定的食物……等。

      後來隨著年齡漸長、見識過各式各樣的幽魂後,上官靜已經可以明確地區分兩者的差別。

      根據小時候被幽魂們死纏爛打、被周遭同儕視作神經病的經驗,上官靜漸漸地開始對這些奇異的事物視而不見,將自己偽裝成一位「正常人」。

      她看不見側躺在流理台上一手撐著頭、一手拿著啃到一半的雞腿,下巴留著大把蒼白鬍鬚的老人,也聽不見從老人嘴角流曳出「怎麼雞腿一年比一年還小」、「又是便利商店賣的微波便當」等類似的抱怨詞。

      她看不見躲藏在女生廁所裡,趁著女孩子上廁所偷瞄她們的粉紅內褲,長得一臉猥瑣樣的變態老色鬼。

      她看不見婚紗店外的玻璃窗前佇立著一位頭殼破碎、腦漿溢出、臉上沾黏著血肉,雙眼空洞地注視著店內人形模特身上的禮服的女人。

      上官靜偽裝自己「看不見」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她的父母發生車禍雙雙過世後,她才卸下那抹名為 「看不見 」的面具,正視自己的能力。

      因為她沒辦法假裝看不見自己的父母。

      而且她也曉得父母心中的執念就是還存活在世的自己與哥哥,祂們放心不下她與哥哥兩人獨自在世間生活。

      「即便幽魂們懷抱的執念多麼善意,待在人世間的時間一久,終會成為惡鬼。」這句話是一名男人對她說的,「人死而不複生,即便妳看得見死後的他們,也無法和他們繼續生活下去。」

      在上官靜與父母的幽魂共同生活一段時候後,一名陌生的男子就突然地現身在家中,出現在上官靜的面前,對她說些從前不曉得的事情-----惡鬼、神的代理人以及神存於這世上的使命。

      他擁有一雙金銅色的眼眸、鼻樑高挺、膚色細白、五官精緻,一頭宛若夕陽餘暉般的橙黃色短髮,全身上下帶著些許妖媚的氣息。

      上官靜第一眼便能察覺到眼前的男人並非人類。

      男人並未和她於他的真實身份多做解釋,他只跟上官靜提出一個交換條件。

      「一個願望換取一個請求。」

      男人的嗓音低沉帶有磁性,深深地吸引著上官靜的注意力,但她心中知道那並非愛慕之情……但她也說不清那是什麼感覺。

      男人將昏迷中的小碧轉托給上官靜,要她替他好好照顧這個孩子,作為他引領上官靜的父母前往地府投胎轉世的代價。

      「好。」沒有過多思考,上官靜便應允了。

      或許是她知道幽魂若是長久徘徊在世遲早會付出慘痛的代價;或許是因為心中對那名男人衍生出的異樣情感。

      上官靜讓男人帶走那兩抹屬於父母的幽魂,而作為代價的小碧則留在她的身邊,由她照料著。

      自此之後上官靜就再也沒有見過那名男子,彷彿那一日的相遇是一場夢,他從未在她的世界出現過。

      上官靜不是沒有問過小碧有關於那天、那名男人的事,但得到的回覆都是……。

      「我不知道耶。」小碧露出天真無邪的表情,睜著一雙碧綠色的瞳眸大大地盯著上官靜,「昏迷前的記憶好像都忘記了……哎呀!反正記憶這種東西本就不可靠,對於能活了幾千年的我們更是不可靠,忘了就忘了吧!」

      在經過多次詢問未果後,上官靜也放棄去追究真相究竟是如何。畢竟日子總得過下去,總不可能一直把心思放在只見過一面就消失無蹤的男人身上,現實還有更多的事值得她去注意。

      譬如說……。

      「小碧。」看著佇立在公園正中央、若血般的鐵鏽侵蝕掉表面的時鐘,上官靜拼盡僅剩不多的力氣,極力忍住想要發火的衝動,「已經一個小時了,請問……你、你說的幽魂在哪裡?」

      「嗯……。」身形只有人類一個掌心大、背後還有一雙透明閃著亮光的翅膀,身穿由幾片綠葉裁剪出的衣裳的男孩伸手抓了抓如雪般潔白的頭髮,用著一對碧綠色的雙眸不好意思地看著上官靜,「這個、那個……其實我也不知道……。」

      「什麼叫作你也不知道!」這下子上官靜是真的沒辦法克制住心中那股怒氣了。

      犧牲她寶貴的睡眠時間,千里迢迢跑來這座距離她家非常遙遠的公園……就是為了來找小碧口中的幽魂,幫助祂完成執念、協助祂前往地府順利投胎,結果現在居然跟她說不知道祂在哪!?

      他怎麼好意思從口中丟出這句話出來應付她!

      「小靜、小靜……先別生氣。」身形只有巴掌大、背後還有一對翅膀的小碧聽見那句蘊含煩躁、怒氣的話語後,害怕地像隻受驚的小綿羊,懦懦地開口想向上官靜解釋,「妳先聽我解釋,不是、不是妳想……妳誤解…對!妳誤解我的話了啦!」

      「誤解?」上官靜抬起一邊的眉頭,那雙玻璃珠子般的黑眸上下打量著漂浮在她眼前的那抹小身影,「你最好可以給一個我能接受的說法,要不然你回去就完蛋了。」

      「我,呃,那個……。」小碧小小的身軀微微一顫,他的大腦裡如同遭遇到暴風一般,迅速翻找著能讓上官靜滿意又能解釋此刻情況的說法,「我的意思是我感覺到那縷幽魂逗留在這座公園裡頭,可是、可是我無法確切知道祂什麼時候會現身於此。」

      「嗯?」顯然這個說法沒有辦法讓上官靜接受。堅持要她立刻趕來這座公園,口中說著事態緊急無法將此事拖延至明天,卻在她趕過來公園後苦等一個小時都沒見到半絲鬼影,要上官靜如何能接受的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現身,還敢叫我過來?」

      上官靜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一把抓住眼前的那抹巴掌大的身影,接著加大力道、緊緊地握住小碧。

      「你是不知道我的時間很寶貴嗎?」上官靜皮笑肉不笑的瞪著被困在自己掌心中的小碧,「你是不知道我明天還得早起上課嗎?你居然什麼都不知道就叫我來這裡陪你白等,你以為我很閒是不是!」

      「不是、欸……痛、痛,我錯了、我錯了,我知道錯了,別再掐了,我快成為肉餅了啦!」小碧用盡力氣想要掙脫掉上官靜的手,卻發現女孩握住他的手的力道越來越大,就好像真的想把他給活生生地掐死。「嗚嗚嗚嗚,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小靜放開我、放開我啦。」

      「唉……。」上官靜看著男孩的眼眶漸漸泛起淚光,心中的怒火瞬間被小碧的模樣給澆熄。她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鬆開握住對方的那隻手,「哭、哭、哭,整天就知道拿眼淚來要脅我。」

      「我是真的被妳掐到哭的,才不是假裝哭給妳看的。」好不容易掙脫束縛的小碧聽見上官靜懷疑自己的反應是裝出來的,忿忿不平地反駁道。「妳居然忍心傷害一個嬌小、可愛又貼心的我……妳是惡魔!我、我生氣了!對!我生氣了,妳要是不去準備啤酒和泡麵當成賠罪禮向我道歉的話,我是絕對、絕對不會原諒妳的!」

      「如果我不準備啤酒跟泡麵,你是絕對不會原諒我的?」

      「沒錯!不會原諒小靜的!」

      「絕對?」

      「絕對!」

      「那真是個好消息,我先走了。」上官靜從一張表面被蛀蟲啃食些許、少量青苔攀爬在椅腳上的長凳起身,輕拍因坐等一個多小時而變得僵硬疼痛的屁股,她提起背包頭也不回地直接轉身,連一眼都未瞧上那抹漂浮在半空中的身影,邁開步伐逕直走向公園的出口。

      「欸……欸欸欸欸欸!」沒有想到事情發展出乎他意料之外,小碧趕緊展翅快速地飛到上官靜前方,攤開雙臂阻擋女孩繼續前進,「妳怎麼可以就這樣直接走掉!我們還沒找到幽魂,怎麼可以什麼都不做就直接回家呀!」

      「你不是還在生氣?」擁有鬈鬈長髮、一雙如玻璃珠子般的黑眸淡定地看著阻擋她繼續前進的男孩,見對方點頭表示自己的確還在生氣,上官靜又繼續開口道,「那我就不打擾你繼續生氣了,我先回家,明天還得起床上課,我沒有閒功夫跟你在這邊耍小脾氣、浪費時間。」

      語畢,上官靜伸出手拍掉阻擋她繼續前進的那抹阻礙。

      看著小碧像一顆流星般劃破天際,直直地朝著一旁的草叢堆落去。上官靜並沒有太擔心剛才那一擊是否會對男孩的身軀造成受傷,因為她明白剛才那一掌使出的力氣究竟有多大,對一名活了上千年的精靈是無法造成一丁點的實質傷害,頂多跌個狗吃屎而已。

      「小靜!」從草叢中露出一顆白髮間參夾著雜草、樹枝,稚嫩的面容上有幾條被枯枝劃傷的細微傷口。小碧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竄出草叢中、快速地飛到上官靜身後,像嬰兒般小巧白嫩的手掌緊緊地曳住女孩的衣服。「妳不能走,事情都還沒解決怎麼可以走,給我、給我站住!小靜、小靜,給我站住!」

      「為什麼我不能走?」上官靜停下步伐,伸手把在身後拉住她衣領的小碧帶到她的面前,「你不讓我把事情推到明天放學,要我立刻過來找你,我照做了。你讓我苦等一個多小時,我也認了。現在還不准我走?小碧你不要太過分,看我好說話就可以踩到我頭上隨意撒野嗎?」

      上官靜知道自己的反應太大,她也知道小碧的實際年紀雖然已有上千歲,但他的個性就像三、四歲的小孩一樣天真、幼稚,如同一顆未經雕琢的璞玉,任由著自己的性子亂來,不太會顧慮到周遭人的感覺。

      重重的疲倦感夾雜著睏意試圖想要從她手中剝奪掉身體的控制權。強撐著眼皮、保留意識不讓自己昏睡過去已經耗盡上官靜大半的精力,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可以回家休息,卻被小碧想方設法地阻擾自己,也怨不得她會發這麼大的怒火。

      「我哪有亂撒野,妳胡說!胡說!胡說!」掌心大的小碧藉由背後那對透明的翅膀飛揚在半空中,像是在地板上打滾似地雙腳雙手胡亂揮舞著,「小靜是壞蛋、壞蛋!我要離家出走……沒錯!我要像小主人和狐先生一樣離家出走!
      」

      「離家出走?」上官靜朝小碧翻一個大大的白眼,她伸出手準備抓住那抹像小孩子在外向媽媽吵著要買玩具、攤在地板上打滾的身影。她還是決定退一步,哄哄那位不是小孩的小孩,「別再鬧了,冰箱裡有幾瓶前幾天哥哥買回來放的啤酒,你要是肯……等等!小碧別出聲!」

      剎那間,一道不屬於兩人的幽幽嗓音打斷上官靜未說完的話。

      上官靜用眼神示意小碧停止胡鬧、噤聲傾聽,那雙玻璃珠子就像一隻準備捕抓獵物的獅子。

      後者識相地閉上嘴,伸手在嘴邊比出拉拉鍊的動作,表示自己會非常安靜地待在一旁。

      小碧的個性的確和三、四歲的小孩子無異,愛吵、愛鬧、愛耍小脾氣,但是他也曉得自己身上背負著什麼樣的使命-----替沉睡的山神大人好好地守護著這座城市,協助徘徊其中的幽魂前往地府投胎轉世-----更何況他沒有漏聽掉上官靜所說的話。家裡有啤酒,上官靜也允許他喝,現在的他只想趕緊解決掉眼前的事,等結束後立刻飛奔回去享受冰涼的啤酒。

      沒了兩人對話聲的公園立刻陷入一片如死般的寂靜。半夜一點的遊樂場除了夜風吹拂過樹葉發出沙沙聲響、鞦韆緩緩晃動的喀喀聲……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音徘徊在其中。

      上官靜疑惑地皺緊眉頭,那雙染著戒備的黑眸四處張望想要找尋那抹一瞬即逝的嗓音,只可惜在兩人安靜察看片刻,依舊沒有發現第三抹人影的蹤跡。

      難不成是她聽錯了嗎?

      「小靜,妳沒有聽錯。」小碧從上官靜的表情得知她心中的疑惑,做為一位活了千年的精靈,自身的聽力自然比身為人類的上官靜還要靈敏,「那抹嗓音很細微,甚至比風聲還要小,妳聽不見是正常的。」

      「我剛才不就聽見了。」上官靜壓低聲量地反駁道,「明明就是你只顧著耍脾氣,連這麼重要的聲音都沒有捕抓到,還好意思說我。」

      「我、我哪是沒聽到,我是故意……。」

      「噓!」上官靜捕捉到躲藏在風聲中那道闖入兩人爭吵的嗓音,那是一道屬於女人的聲音。

      「我的孩兒……。」幽幽的女聲從四面八方襲捲而來,像是夜晚的微風迴盪在整座公園裡。「我的孩兒……。」

      「幽魂呢?我怎麼沒看到?」只聽見其聲、不見其魂,上官靜困惑地開口詢問身旁的小碧,「你有找到祂在哪嗎?」

      身旁的人似乎被剝奪掉聲音似地,上官靜遲遲等不到小碧的回覆。她側過身看向那抹巴掌大、背後還有一對翅膀的男孩,只見對方張大嘴、呆愣地看著前方,那雙碧綠色的瞳眸染上一層驚懼的神情,那是女孩從未在男孩眼中看過的神色。

      上官靜順著小碧的視線看去,男孩所見的景象跟著印入女孩眼簾中,她不禁瞪大如玻璃般剔透的眼眸驚嚇著愣在原地。

      本該空無一人的鞦韆上坐著一名頭骨向內塌陷、一邊眼珠掉落在臉頰上的女人,毛躁的長髮凌亂地披散在肩上,大片的血跡像顏料般隨意潑灑在衣物上,女人胸口上還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直接貫穿前後,本該放置心臟的位置此刻只剩下一個淌著血的窟窿。

      更重要的是,一道道環繞在女人周遭,似蛇似漆般濃稠黝黑的霧、宛如藤蔓一般的黑色斑紋攀爬上女鬼全身-----那正是幽魂準備墮落成為惡鬼前的徵兆!

      「小碧……。」看著眼前那道出乎意料之外的景象後,上官靜呆愣片刻,才顫顫地開口,就連平時冷靜如冰山,號稱沒有任何事物能夠驚嚇住她的上官靜,也忍不住被佇立在面前的畫面給嚇住,「這就是你、你在電話中說的、說的……緊急狀況?」

      「呃……算是。」擁有如雪般潔白頭髮的男孩靠著飄揚進耳中那抹熟悉的嗓音,將他從驚嚇的狀態拉回到現實中,小碧不可置信地伸出雙手貼在兩頰上,「但、但……我不知道、不知道祂已經嚴重到這種地步了。」

      「你在跟我開玩笑嗎!」上官靜驚呼道,「你不是能夠感知到徘徊在這座城市內的幽魂散逸出的氣息嗎?為什麼還會放任那個女人的幽魂到快成為惡鬼的地步啊!」

      「我才沒有放任她自行惡化快成惡鬼好不好!」

      「那你怎麼解釋這個!」上官靜伸出手筆直地指向女人的方向,「環繞在她周遭的黑霧……不就是準備墜入成惡鬼的模樣嘛!」

      剎那間,一股冰冷的觸感順著上官靜的指尖蔓延開,一道聽不出絲毫情緒的嗓音幽幽地傳入她耳中。

      「我的孩兒……我的孩兒……。」頭骨向內凹陷、一顆眼珠垂掛在外的女人不知何時出現在上官靜伸出手的正前方,毫無血色的面龐輕輕抵在她的指尖上頭,詭譎的嗓音從女人的嘴中流曳出,「救救我的孩兒……救救他……。」

      女孩化身為一座石雕僵持在原地,深怕自己的一舉一動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促使惡鬼的誕生。

      「小靜,像、像之前那樣詢問祂、祂的執念。」小碧飛到上官靜耳畔邊充當軍師指引她該如何應付女鬼,「記得小心點,不要刺激到她,否則後果不是妳和我能夠應付的。」

      女孩轉過頭看著面龐抵在指尖上的女鬼。在心中快速地整理一下說詞,思考著要如何委婉地問出他們想要的答案,「請問……妳的孩子發生什麼事了?妳可以跟我們說……我們、我們會盡力幫助妳的。」

      「我的孩子……。」仍舊是詭譎的嗓音,依舊聽不出一絲情緒波動,「他不見了、被囚困了、被殺了……。 」

      「啊?」聽不懂女鬼想要表達的意思,一男一女同時發出錯愕的嗓音重疊成一句話。

      「他不見了、被囚困了、被殺了……」女鬼沒有理會上官靜及小碧一頭霧水的反應,凌亂的長髮掩蓋住她的面龐,空洞的嗓音從髮後緩緩飄出,重複說著剛才的話,「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不見了、被囚困了、被殺了……救救他……救救他。」

      「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子……救救……。」女人的嗓音被拆散成好幾份從上官靜及小碧的四面八方席捲而來,「救救……我的……孩子啊啊啊啊啊!」

      高昂尖細的尖叫聲震的上官靜及小碧不自覺地摀住耳朵,但女鬼的嗓音彷彿能夠貫穿耳膜,迴盪在兩人的腦海中。

      女鬼猛然地一把抓住上官靜的手,周遭的黑霧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快速地朝著女鬼靠攏,最後全縮進被長髮掩蓋住面容底下。

      小碧震驚地瞪大雙眼,他看見佈滿在女鬼身上的漆黑斑紋在黑霧縮進女人面孔的瞬間頓時亮起宛若鮮血般詭譎的顏色!

      那正是成為惡鬼的徵兆之一!

      「小靜,快退後!」小碧驚恐地叫喊著。他想要伸出手拉著女孩一同向後退,卻被一道無形且猛烈的力量震飛出去,巴掌大的身軀被震飛十幾尺遠,一頭撞向佇立在一旁的木幹上,最後像個斷線的木偶一般癱軟在地。

      「小碧!」看見男孩被震飛出去,上官靜奮力地想甩開女鬼的牽制,去查看那抹身影的狀況,卻發現抓住她的那隻手,彷彿手銬般緊緊地掐住上官靜的手腕,怎麼甩也甩不開。

      「我的孩兒……我的孩兒……」女鬼的脖子歪成一個不自然的角度,凌亂的長髮順著臉頰旁漸漸滑落。本該掉落在外的其中一顆眼珠被塞回到它本該待在的地方,一雙看不見一絲眼白的眼睛緊緊地盯住上官靜,「我聞到了、聞到了,相同的氣味、相同的氣味……是妳、是妳……殺了我的孩兒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鬼那雙只有純粹的黑的眼睛瞬間佈滿濃濃殺氣,她猛然伸出另外一隻手朝著上官靜的脖子狠狠地掐住,異常蒼白的手臂上頓時青筋暴露。

      「是妳!是你!殺了我兒!」灰白的手指像捏黏土般緊緊掐住上官靜的脖子,尖銳細長的指甲漸漸沒入女孩的血肉中,一道道腥紅液體爭先恐後從上官靜的頸間滑落,一股淡淡腥味飄散在空氣中。

      白皙的面龐因呼吸不到空氣而變得脹紅,黑色眸子痛苦地瞪著眼前想要置她於死地的惡鬼。

      上官靜舉起另一隻未被牽制住的手,放掉手中的背包,想設法掰開那隻如燙鐵般烙印在脖子上的手臂,她試了幾次後卻發現它就像蛞蝓死命地吸黏在頸上,一動也不動。

      「是妳!是你!就是妳!」詭譎的嗓音化作刀刃猛然刺向上官靜,飄散濃濃腥臭的嘴巴裂成兩半,「害死我的孩兒,我要殺了妳!殺了你!殺了妳!」

      從頸間傳來的壓迫感抑制住上官靜呼吸的權利,她反射性地張大嘴巴喘氣,卻發現一切都是徒勞無功。

      通紅的小臉籠罩著前所未有的恐懼,上官靜無力地垂下手,那雙黑眸痛苦地盯著那抹要置她於死地的身影。

      一條條透著妖異血光的碎紋佈滿女鬼整張面龐,仇恨、怨念等各種情緒在那雙看不見一絲眼白的瞳眸內劇烈翻滾著,女鬼咧開一抹震懾人心的笑容,彷彿沒看見上官靜那張逐漸泛紫的面容。

      「我的孩兒……可憐的孩兒……死於妳手……死於你手……。」女鬼歪著頭,任由髮絲掩蓋住她的面孔,古怪的語調像狂風般猛烈,「殺了你!殺了妳!殺了你啊啊啊啊啊!」

      任由女鬼將她的身軀提離地面,上官靜就像晴天娃娃般垂釣在半空之中,她不再做出任何反抗,她也沒有力氣可以反抗。

      眼中的景象像光點般四散開,任由詭譎空洞的嗓音充斥在腦海中,黑影漸漸侵蝕掉印入上官靜眼簾的女鬼面龐,只剩下那雙純粹黑眸一同融入墨淵。

      要死了。

      剎那間屬於這個世界的所有聲響全被女孩隔絕在外,女鬼高亢興奮的尖叫聲闖不進女孩耳中,只剩下一片寂靜無聲伴隨著黑暗像海嘯般朝她撲湧而來。

      上官靜終究撐不住沉重的眼簾,放任自己跌進深不見底的黑暗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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