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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入战 ...

  •   筑高带了些神女的衣裳首饰回来。而相柳始终在壳里,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筑高又将顶层布上帷幔,专门给相柳梳妆用。可相柳将壳搬到了树影深处,筑高趴在栏台上探了好久的头,才隐约瞧见。

      神与地界,已开了快两年的战了。人源源不竭一般地涌出,而神虽然数量少,但就算是天兵,数个人才勉强和一个天兵抗衡。

      可却在某一天,地界的人,斩杀了一位上神。

      业看见,那粗制的箭,射穿了那位上神的脖子。

      会死的……神,也是会死的……

      神结褪去,仙体消陨……人的士气高涨,神在节节后退。

      唯一没有退的,是阿嬗。

      自始至终,站于众神与众人之间。

      众人之首,有三匹马并行。马上三人,戴着三张不同野兽模样的面具,最中间的那个,是被人奉为魔尊的存在。

      魔尊沉着声,缓缓道:“杀。”

      众人士气更甚,举着刀剑,朝着阿嬗而去。

      她只是上仙,弱点与人无异,只是比人更能承伤,不那么容易死去罢了。她只是上仙,却比上神还要骁勇,像是天生,就是来杀他们人的。

      “是天谕!”天帝的大弟子喊道,“是他感召到了天意,重回了混沌!”

      是的,不是死,不是人口中的死……是混沌,是天意……

      他们,是神啊。

      他们,是不一样的……

      暮夜,人的队伍已退。扶奂在海边抚琴,说是安抚溢于地界的鬼魇。

      阿嬗在不远处,看着海浪,一言未发。

      她三日未阖眼了。人在夜间发起过一次偷袭,她便不敢再阖眼了。

      阖眼了,梦里也都是那些声音,要将她拖入哪里的声音。

      她又攥了攥方寸。

      方寸沾上的血,她已经擦干净了。可梦里的血色却越发地浓,和那些声音一起。

      座下石礁虽冷,却也真实。

      阻止她去到梦里,被谁诘问被谁拖拽。

      而且,扶奂的琴,也能勉强,安抚她一二。

      神与地界,已开了快两年的战了,扶奂来地界,也快有两年了。而她,是两个月前来的。

      她将前山的壳,都搬入后山,又用仙力,一点一点帮凤凰修好了壳后,嘱咐佚和皞看家,就来了地界。

      这战胶着,正是缺神的时候。扶奂却趁着没有神的时候,质问她为什么要来。

      扶奂嘱咐过的,不许她来的。

      “我想带你回去。”

      她不是山神,连上神都不是。她不想再失去谁了,哪怕是要和神站在一处的扶奂。

      扶奂走之前说过,等这一战胜了,他就回来了。她同业打听过了,只要地界再没有人,这一战,就算是胜了。

      业说,扶奂虽来了快两年,可一个人都没杀过。他只用琴,用琴限制人的行动。

      业忍着颤抖的手,他明白扶奂没有下杀手的因由。

      阿嬗也明白。可这个神不杀,那个神不杀,人的队伍又不断逼近不肯投降,总要有谁的手上沾血。

      没关系,这个血,她来沾。

      这些人,她来杀。

      “鬼退下去些了吗?”

      阿嬗抬眼扫了扫依旧游荡在四周的鬼,应道:“嗯。”

      扶奂收了琴,缓缓起了身,神情有些疲累。

      “回去歇息吧。”

      “扶奂。”

      “嗯?”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杀不完的……其实她知道的,杀不完的。

      扶奂摸了摸阿嬗的头,道:“快了。”

      “今日又有神找托词回天上了。扶奂,非呆在这里不可吗?”

      扶奂默了默,只重复道:“先歇息吧。”

      阿嬗的脚踩到沙上,整个身子便微微陷了下去。她垂着昏沉的头,跟在了扶奂的身后。

      扶奂下不了杀手,扶奂又不肯回去……扶奂在坚持什么,她不明白。是一些神口中的高傲吗,还是另一些神口中的天谕呢?

      人活于世,就是有一日,被神所杀吗?兽存于世,又是有一日,被神所屠吗?

      为什么……凭什么……

      嘈嚷,咒骂……祈求,恫吓……

      他们想逃,逃到哪里,逃出哪里……什么都逃不走,他们是,她也是……

      不能睡,不能睡……为什么不能睡……

      ……她已经在睡了,她已经落到他们手里了,为什么还是有声音让她不能睡……

      从哪里来的声音……她忘了,她忘了什么……她该做什么……

      嘈杂……逐渐真实的嘈杂……

      阿嬗挣扎着醒来,又挣扎着起身。

      那些狡诈的人又来偷袭了,在侵晨的前一刻,在晦暗之间,在神还未正式戒备的时候……

      阿嬗救下了几个抱头缩在角落里的神女,随即朝着一个逃走的面具追去。

      身形不对。

      但一个,她都不放过。

      阿嬗追到峡谷,那身影猛地倒地。阿嬗查看,却发现那早已是个死人了。

      她来不及奇怪,峡谷两边全是举着弓箭的人。

      “阿嬗,别来无恙啊~”

      为首的人摘下面具。阿嬗迟钝地反应过来,是元共。

      因为年岁,棱角分明了些,可元共的笑还是堆满脸的那种,和气得很。

      元共抬了抬手,两边的人便都收了箭。

      “阿嬗别担心,是尤或那小子不忍心你白白为那些神卖命,这才让我想了个法子,让我把天梯的事儿,告诉你的。”

      “说。”

      元共笑了笑,不紧不慢道:“天梯啊,确实不是你山上那些兽,帮我们降下的,而是我们靠自己的本事,亲手打开的!”元共见阿嬗没应话,默了默,才识趣地接着道,“阿嬗,兽的罪名,根本是莫须有的。那些神,是怕我们上去后,抢占了兽,这才索性一把火给毁了。阿嬗,这天梯,他们是关不上的,地界的浊气和鬼魇,迟早会登上那第九重天,而我们,也会杀尽那些虚伪的神。阿嬗,穿过这峡谷,是我们一处隐蔽的藏身之地。你大可在那儿好生歇息,待我们攻上天界,你想找哪个神报仇,我们都拱手送上~”

      两边的人在犹豫,明显是不知道这茬的。而元共并未开口解释什么,只是静静地等着阿嬗的答复。

      “说完了?”

      “说完了~”

      “那你们,就到这儿罢。”

      区区峡谷,本不是困神之地。阿嬗在挡下一轮箭雨时,趁势跃上。可那两边的人之后还有人,手势起,一道法阵将阿嬗重新压至谷底。

      “阿嬗呐阿嬗,我刚说的这些事儿,除了天帝和谛君,就只有扶奂知晓了~神是如何的奸佞伪善,你该看清了吧?扶奂为神,放任一山的兽无辜被屠,失职山神;而你呢,要为了这样的扶奂,撇弃敬你的兽、撇弃我们,为扶奂而战吗?”

      法阵破。可破碎的法阵又幻作数支箭,和新一轮的箭雨,一并袭来。

      箫声起。阿嬗的身上,又是一层新伤。

      “唉,那就,怪不得我了。我可是劝过的~”

      法阵再次压来,箭雨再次袭来。这是,死局啊……

      琴声颤。阿嬗却莫名地安心起来。

      “扶,奂……”

      终见昏亮的峡谷之上,弓箭还是刀剑尽数悬浮于空。在众人疑惑之际,本属于他们的兵器,纷纷落到了他们的身上。

      哀叫四起,很快便褪了,很快便更甚了。

      扶奂飞升的好些年,他都没有仙器。

      可他不是没有仙器,而是这九重上下,还没有一件仙器,能趁他的手。

      至今如此,包括长吟。

      可这九重上下的仙器和兵器,没有一件,不奢望能趁他的手。

      “扶奂……”

      扶奂抱起阿嬗,带着她往回走去。而扶奂素白的衣裳,也就污上了阿嬗的血。

      “扶奂说的,只要姜午还在,我们就能回到过去的日子,是真的吗?”

      “真的。”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姜午,回到过去的日子?明天,明年?”

      “快了。很快了。”

      很快了,他不打算再这样躲在后面了……

      若这些人,是他的教化不力,是他的管束疏忽,那也由他,亲手了结……

      见阿嬗醒来,忧心忡忡的渝收了疲顿,连忙扶她坐起。

      这是扶奂的毡帐,可这里没有扶奂。

      “扶奂呢?扶奂他,他去哪了……”

      阿嬗跌下榻。她受够失去的滋味了,她不能,不能再失去扶奂了……

      “扶奂上神去迎敌了。阿嬗……阿嬗!”

      阿嬗挣扎着爬起,跌跌撞撞往门口去。新的素白衣裳与裹帘之下,皆是新淌的血。

      渝根本拦不住她,眼看着她要往地上再栽去。

      阿嬗两腿无力一瘫。她抓着眼前素白的衣袖,连忙抬头望去。

      “扶奂……”

      “渝,辛苦你了,回去吧。”

      渝足了礼数,再有些忧心地看了眼阿嬗,才出去了。

      “扶奂,扶奂……扶奂……”

      “好啦,怎么学那只狐一样,一上来就四处扒拉?”扶奂给阿嬗擦了擦眼泪,缓声道,“这世间能做你师尊对手的,至少得是天帝和谛君那般的。放心吧,我们、佚和皞,还有活下来的兽,都会没事的。我们会回去的,还和从前一样。”

      “嗯……嗯!”

      ……是啊,你是这样应诺过我的,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没能回去,为什么皞会死,为什么你也会死……为什么,究竟是哪里错了,我们究竟是哪里错了……

      是我决意只身涉险,还是我妄想逃出天牢……还是一开始,我就错了……

      我不该来。可我又是如何来的……我为何会出现,我为何要出现……我的出现,就是为了见证兽的死、推进人的亡,然后,是你一剑,将我推下第九重天……

      “够了吧?”阿嬗看着坐在床边哄着空荡荡的床榻入睡的扶奂,“我已答允你们,留在九重塔了,你们究竟还想要什么?”

      “阿嬗还没想起来……”

      “你们到底想让我想起什么?让我想起,我是魔?天刑已经拷问过了,你们若不依,我认下便是。”

      方寸和红绸没有反应。尉迟皞呆呆地站在床前,看着他似是触及到了又没能触及到的年月。

      鬼魇撕抓,比梦寐猖獗,比现实真实……

      而其间,还有什么……

      在呼唤她,在提醒她……

      “阿嬗呢,又在害怕什么?”

      “……”

      鬼魇重新抓来,糠子的声音遥远的,又像是在耳边,轻声的,似是当年年少。

      “阿嬗,别再醒来了,这是为你好。”

      耳边的鬼魇越发地盛,哀叫不止,却,是顺她而为……

      “扶,奂……”

      扶奂倒在血泊中。

      是那些低贱的人,是尤或……

      该死,都该死……

      活的,死的,都该死!

      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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