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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屠杀 ...

  •   “那年,那位神新诞,碰巧遇见了扶奂上神。扶奂上神,便收她做了弟子。至今,已有、有些年了……她、她资质确是很差,但扶奂上神说,这都是机缘。”

      池婴大拜叩首,脑袋狠狠地磕在地上迟迟未抬起来。天帝在高座上,只有谛君在问话。

      扶奂来时曾瞥见过,天帝的两手攥得紧紧的,似因什么而不可控地微微颤抖。

      谛君默了默,抬了抬手,示意池婴离开。脑袋还磕着的池婴迟钝地翘起头,得了谛君再一次的示意后,连忙提着衣摆大步却悄声地离开了。

      太霄殿的大门重新紧闭,天帝终于不住地嚷叫了起来:“她来了……是她来了……”

      谛君随即回去安抚起天帝来。而扶奂仍是跪在地上,手还揖着,头还未抬,假装不曾听见。

      大抵是天帝终于重新冷静下来了,谛君背了背手,向台阶下的扶奂走去。

      扶奂的头再低了低,手再抬了抬,待谛君发话。

      而谛君只是走到了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示意他也出去了。

      万物止。

      糠子看着欲要离开的扶奂,看着终是无言的谛君,再往高座上的天帝看去。

      哪里,少了什么。

      扶奂是谛君最在意的弟子,而阿嬗这般的存在留在扶奂身边,谛君怎么可能,连句交代都没有?

      扶奂,又是你吗?

      糠子的视线,重新落回到扶奂身上。

      可他看不透。他曾用阿嬗那半缕魂,陪着这扶奂循复了数次古时的日子,可这一处怪异,仍是怪异。

      是自己想多了,是自己多虑了?就算是扶奂,入了这九重塔,也不该如此坚毅罢……

      扶奂出来时,单琼、筑高、池婴皆在门外等着。

      筑高问扶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单琼看着扶奂一言不发的模样心里猜出了七七八八,在最后的池婴察觉应是躲过了这一劫,便匆忙道了别,往神婴池赶去。

      筑高看了一圈。他自觉最踊跃,怎么结果好像什么都没能知道呢?

      “阿嬗呢?”

      “在我殿里玩木头呢……哎,扶奂等等我,这是什么事儿跟什么事儿啊,也跟我说说嘛!”

      糠子看着三位上神离开的身影,再看了一眼紧闭的高门。

      接下来的,依旧无趣。

      扶奂他们到了筑高的神殿,业正指导着阿嬗和渝拼凑形模。随后阿嬗乱七八糟的手势乱比一通终是向单琼道了谢,和渝、业一起收下了筑高拼好的吊椅,便随扶奂离开了。

      “去归珍楼挑份喜欢的带回去?”

      “才不稀罕呢!而且我想早点回姜午。”

      扶奂笑了笑,道:“那便回罢。”

      回到姜午后,两年未见阿嬗的皞少有地将爪子贴向阿嬗,见到不紧不慢走来的扶奂后又连忙将爪子抬了下去。

      直到回到屋里,皞才重新主动起来。

      它很想阿嬗,非常地想。它讨好地将脑袋凑向阿嬗的手心,要给她摸,九条尾巴绕着阿嬗,一一贴在她身上。

      阿嬗将它抱进怀里,不客气地蹂躏起来,甚至将脸埋了上去,狠狠蹭着那顶好的皮毛。

      随即,皞一愣。它抬着爪子,眸子盯着阿嬗的脖颈。

      它竟然才发现……阿嬗的身上有其他兽的味道。因为藏得好吗,还是自己变迟钝了……

      阿嬗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她意识到那是相柳呆过的地方,也想起来龙说过的,兽对所有物的占有有着各自的执着。

      皞探了身子,嗅了嗅。早年它就回到了壳里,与相柳接触得并不多,不曾想以这样的方式重新接触到……还有讹兽。若不是嗅到了气味,它都快忘了那只只会靠皮相苟活的小只的兽了……

      阿嬗犹豫道:“要不,我去洗洗?”

      皞的爪子踩上了阿嬗的腿。它伸了身子,往阿嬗的脖颈凑去。

      它舔舐着。阿嬗似乎不习惯地缩了一缩,它便一爪摁在了阿嬗的肩上,希望阿嬗能稍加忍耐,自己也尽可能舔得快了些。

      皞边舔着,边再嗅着。脸颊上,药草的味道下,也藏了一抹。

      皞顺着脸颊,往上而去。直到它不慎触到了阿嬗的嘴角,才一顿,猛地停了下来。

      “皞?”

      皞慌乱地从阿嬗身上下来,侧了侧头,试图找个机会由头,把自己藏到哪里去。

      阿嬗却捞起它,顺了顺它的皮毛。

      “对不起嘛……”

      方才,阿嬗听不大清皞的心声,以为它是还在生气。可皞不是在生气,它是、它是……

      阿嬗当它是不生气了,揉着抱着也蹭着。

      四方宅的日子如常。糠子一日一日地看着,看着他在地界受苦受难时,这天地之间又似天地之外的姜午,平常安逸。

      转年,第九重天。

      偌大的神殿空无一神,相柳坐在树枝上,看着从镂空的屋檐上,落下的金光。

      半身蛇鳞,衬着那金光,确是粼粼。

      她不敢告诉阿嬗,她早些年就幻过人形了,奈何这半身总是幻不去,怕是此次无望了。

      讹兽好奇地探了脑袋出来,不巧被相柳发现了去。

      “再看,吃了你。”

      讹兽一怵,连忙躲回角落里去了。

      可不开眼的不只是讹兽,不开眼的还有筑高。

      筑高刚回来时,发觉那蛇尾缠在树上,以为是相柳趁着没神的间隙出来透透气。他惯性顺着蛇身看去,却看见了泼墨的长发,和一张侧着的冷淡的脸。

      眸子,还是竖瞳;衣裳,套的是自己的外衫。

      奈何那衣裳宽大,长发下,肩背隐现。

      筑高张了张嘴,欲要说什么。相柳一个冷哼,扭着身子没入叶间,又藏回到壳里去了。

      筑高闭了闭嘴。他只是想说,相柳那副容貌,甚是好看罢了。

      但他说什么,相柳怕是,都不爱听罢……

      筑高在案几坐下,对着一堆组件,对着一卷书简。

      随后,筑高将那没打开的书简收了起来,继续背对着那棵巨树,拼凑着没有完成的形模。

      地界一年,天界一日。若地界刻意偷着摸着做些什么,不管是安身于何处的神,都是突如其来的噩耗。

      当相柳看到那卷书简时,筑高也看见了从树干上盘到栏台的蛇身。

      筑高连忙上去,相柳冷冷的目光不紧不慢地向他投去。

      筑高不言,相柳便合上书简,扭着身子往大门去。

      筑高飞身而下,挡在了她的身前。

      “滚。”

      蛇尾盘在身下,相柳居高临下。泼墨的长发拧成了数股,发梢幻成蛇头,裂开了嘴威慑起筑高。

      筑高便仰头看她。只是有些失落,她对自己说的第一个字。

      “来不及了。”

      相柳选择径直越过他。

      而筑高拉住相柳的手。

      “她不会有事的。而你若去了,你也会死。你是我的契兽,我不许你为了别的神、别的兽,搭上你的性命。”

      “她不是别的神,她是我们的神。就像你们敬仰着天帝和谛君那样,我们也深爱着她。”

      “深爱?”

      “是啊,深爱。”

      筑高不可置信地看向相柳,却发现她的目光早已落在了自己身上。

      “……我不明白。”

      “用你们惯用的说法,就当这是天的意思吧。”

      相柳缓缓地抬了手,欲要就此挣开。可那力道却猛地一重,相柳猝不及防地向筑高跌去几分。

      “若我背弃我的神,你愿意背弃你的吗?”

      “不会。”

      “我想也是。”

      “……筑高?!”

      被扣住的手腕上,是一道禁制。一道若她离开这座神殿一寸,立禁者便受一道雷刑的禁制。

      “拙劣。”

      这一次,相柳轻易地就挣开了筑高的手。

      门开,四处金辉。

      她身上还套着筑高的外衫,目光也还是冷淡。筑高捂着胸口跪倒在那棵巨树前,在他还未得喘息之际,又是一记。

      筑高咬着牙没有吭声,嘴角却不住地颤抖起来。

      “解开禁制。”

      筑高喘着气,没有作声。

      “我叫你解开禁制!”

      便是上神,也扛不住接连数道的天雷。

      “……拙劣。”

      倒在地上的筑高扯出一抹笑,带着一丝苦涩。相柳立在他身后,昂了昂头,回到了壳里。

      她该去救她的神的……可是,可是……阿嬗,对不起,对不起……

      阿嬗,对不起……

      “凤凰!”

      天火弥漫,便是浴火的凤凰,也难能承受。

      哀嚎在火海之间,逃至半空的凤凰羽被天火追逐着吞没。阿嬗手里的剑风根本不起丝毫作用,皞咬着牙,同样无能为力。

      它们救不了自己,它们的神也救不了它们……这是天命,是那些神所言的天命。

      皞的叫声传来,阿嬗的方寸却被锐的长戟截住。

      厉锋的手紧了紧,皞挣扎得越厉害了几分。几个被区区上仙所伤的上神纷纷替锐叫好,而区区上仙因为心系一只兽,招式已乱,两招都没扛下来。

      琴声一记,厉锋猛地握住自己的手腕。力道一松,皞便坠了下去。

      扶奂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阿嬗连忙将皞抱在怀里,查看它的伤势。

      “扶奂上神?”

      “这是我的弟子,预定的契兽。厉锋上神宽宏,是不会连一只贱兽,都不肯留给小辈的。”

      厉锋点头笑了笑。他大可也以自己的弟子都没能有一只预定的契兽,批驳回去,可他对兽如何可见一斑,拿弟子说事也言轻了些。

      阿嬗抱着昏过去的皞,快步到了扶奂跟前。

      “扶奂,救救它们……凤凰、凤凰它们会死的……”

      凤凰啊,这次在壳里修炼了也几百年了,前几日才刚出来。阿嬗还得了一支凤凰羽,喜欢得紧。

      可再喜欢,又如何……

      人要攻天,要弑神。他们占了那处早已分支出去的部落,拆了地界最高最大的高台,将神与人的过往否决,誓要开创新的天地。

      还有那不知为何突然降下的天梯。传闻,是有兽,帮着人,降下的。

      那只兽,是龙。

      龙被伤得不得不躲到了群海里,奄奄一息。神因为不愿下那黑黢黢的群海深处,便暂且放过了他。而姜午的兽,同样是叛者,该当屠尽。

      若不屠尽,天会怒,神会怒,姜午会难保。

      “扶奂……扶奂?”

      一样的,是一样的……扶奂的目光,和那些神,是一样的……

      凛肃,深沉,不见波澜。

      “扶奂,扶奂……”

      神色一烁。扶奂的目光终于落到了阿嬗的身上,可还是一样的……

      “扶奂,是姜午的山神……为什么……”为什么不肯守护姜午的兽,为什么要站在神那边?因为他是神吗,这小小一座姜午,不过是天地一隅?

      “它们犯了错,当罚。”

      “扶奂说过,‘罪罚是辅,教化为先。’扶奂这些年,也是如此教导地界的人的……”

      “住嘴!”

      阿嬗往后退去半步,随后又是半步。她不可置信的目光,在扶奂眼里,也是一样的……

      若不是佚说漏了嘴,皞支支吾吾不肯她去前山,她也不会想起扶奂藏起的书简。

      上面没有罪证,只有两行罪行,一行处决。

      不是惩戒,不是钻心刺骨的惩戒……是屠杀,灭其身毁其壳的屠杀……

      凤凰的绝叫响彻。

      凤凰,也要死了……

      阿嬗,别去……

      阿嬗咬着牙,抱紧了怀里重新昏过去的皞。

      她跪着,跪在她的师尊跟前,跪在众神身后。她将脸埋进皞的皮毛里,无声地哭着。

      身上血痕,骇不过漫山的火势。千万悲鸣,与地界那些,交织在了一起……

      阿嬗愿意处理好身上的伤后,扶奂才重新带她回了前山。

      烟雾未散,热灼尚在。被凤凰护住的几只兽已经回到了壳里,而护它们到最后的凤凰,壳裂开了一道。

      黝黑的身影倒在黑黢黢的壳里。阿嬗唤了几次,同样是没有回应。

      因为天梯,地界的浊气向天界侵扰。待浊气盛过仙气,就算是地界卑贱的人,也可登上本只能仰望的天。

      “龙说过,扶奂不是真正的山神。扶奂只是为了可以不呆在天上,才屈居于姜午。所以,扶奂不救姜午,才是扶奂的正确。”

      扶奂看着坐在地上呆愣愣的阿嬗,应道:“等你到了我的位置,你就明白了。”

      扶奂问过阿嬗,若有一日,她成了姜午的山神,她要做什么。

      那时候,阿嬗卷起让她苦了半日的《神谱》抄本,一脚踩上案几,挥着拳头道:“我若为山神,我就先烧了这些书简,再在前山养一山的狐!”

      皞昂起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扶奂则是漫不经心地,连眼都不曾抬地,让她坐回去继续背书。

      “我若为山神,会在他们下杀手前,让他们,先死在我的手里。”

      “阿嬗……”

      “我不会给扶奂,带走我的机会。若是扶奂执意要与那些神一起,”阿嬗抱起凤凰的壳,目如死潭,不见波澜,“没关系,我连你,一起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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