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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眼眸 ...

  •   白鸽有些迫不及待,她不知道怎么找到那个人,从来都是那个人先出现,她再无力地装作一个死人。
      站在被找到的地方,听着破口大骂,被指桑骂槐,那个人还会拐着弯骂人,白鸽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就生出她这么个寡言的人。

      她终究是找到了,根据之前在南方桥洞里的轨迹,她在城南的一处破房子里找到了。
      大概是惊讶,又或许是以为有了得到钱的希望,她在大通铺里看见白鸽的时候,眼里闪着不可置信的迷惑与撞破窘迫的尴尬。
      这个人还是要脸的,白鸽明白,她就是这么个人,带着尊严,心里也多多少少有悔恨,可也苟活到至今。

      “出来吧,聊聊。”
      白鸽没有多看这个破败到可以生出一整窝老鼠的地方,因为一览无遗,脏兮兮的棉花被盖在那人身上,让她有些想起不美好的从前。
      她率先走出去,只留个背影给那人考虑。

      这个地方她没来过,周遭的树木被环境衬得都显黯淡,露出地面盘接的树根,垃圾被吹的到处都是,碎屑与破布零零散散半埋在土里。
      全是萧条的气息,像是初冬的景象。

      在她踢转着脚下的裂碗时,身后传来犹豫又期待的脚步声。
      白鸽心里苍然冷笑,她到死都不会让她如愿,连骗一骗都不愿意。

      “你想聊什么?”尖锐、高亢、蛮横的声音。
      她总在虚张声势。

      “钱呢?我要钱的,没带钱你到这儿来干什么?说你没脑子你还真就没脑子,一个人跑到这也不怕出事!”
      白鸽还没出声,就被阻截。

      “哼,要出事也好,房子你也别想要,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结果被你占了?你真是个不要脸的,知道你妈没钱没地方还不孝顺一点让出来,霸占着你早晚亏心死里边!”
      白鸽转身看着她,她还在继续。

      “你哪来的脸住里边,那里面有一样东西是你的吗,用着死人的东西住着死人的房子,你也是个晦气东西,全身上下都脏得要命,你还有脸出门,你还有脸上学!”
      “要不是老娘给你生下来,喂你奶喂你吃,你能活到现在?长大了就来夺你妈的东西,你个白眼狼,狗畜生,我生你我都后悔,我呸,你也配活着,你这个恬不知耻的,有本事把房子还回来!”

      “为什么又跑到学校?”白鸽直接了当冷淡地问。
      “那是我的房子!你的钱也该还给我,没我你当初就活不了!你上学的钱就应该拿来还!你用着那些钱你良心能安吗,做梦都得惊醒吧?睡都睡不安稳,难怪你有病——”

      白鸽走近她,再问:“为什么又到学校去?”
      那人巨喘着,也咳嗽几声,偏头看向别处不看她,好一会儿才鼻腔喷着气转回来眼睛瞪着她:“去怎么了?我去不行?我是你妈!”

      她走近:“老娘想去就去,你还敢拦着我?我得让所有人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忘恩负义,恬不知耻。我找你们老师,我要让他教训教训你,我还想问问他怎么教出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的,你老师也是个废物,教不好学生,硬是教出个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的婊子!”
      白鸽也走近她:“收回你刚才恶毒不敬的话,给我老师道歉。”

      距离极近,粗重的呼吸两两相撞,白鸽眼神里浓重的恨意,每当这种时候那个人总会微微收敛,害怕又硬撑。
      “哼,也是,”她低头小声,“你这个人从小就烂了根了,根本不用别人教,你就是这个样子,坏的透顶,连亲妈都不管不顾,白眼狼、狗畜生、废物东西……”

      “我问你,”白鸽咬牙,“为什么到学校?”
      她还是瞪着眼睛看白鸽,好像恨不得瞪出个窟窿出来:“给你施压呀,让你难堪,让你上不了学,你想改变人生落下你亲妈?让你亲妈当个乞丐,你穿着干净体面的衣服做上等人?老娘不会让你好过,你的钱就是老娘的,那栋房子也得是老娘的,你的就是老娘的,老娘把你生下来了!老娘怀你受多少罪,嗯?都是因为你!在老娘肚子里长成人形的,还想抛弃亲妈?”

      “抛弃?”白鸽拧起眉,仿佛不能接受这两个字,“你是说我抛弃你?这个词正确吗?我有抛弃你吗?”
      她咽咽唾沫,鼻孔扩张,与白鸽对峙着,粗糙干巴的脸瘦的只剩一张皮包着她的骨头,阳光常年侵蚀她的皮肤,呈现病态营养不良的黄黑色,穿着老式但还体面的衣服,只是穿久了发白,面料磨损严重。

      白鸽不想就着这个话题,不然没完没了:“我知道你在这里有工作,既然你能在这里生活下去,就好好的,别总想着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不会得逞。”
      “老娘干的什么活,你知道吗,那是人干的吗!”
      “你不是欠债吗?要是有人来找你,你还能待下去吗?”白鸽想起许隙深和乐的对话,“你还想活吗?”
      她的眼睛里颤了颤,像是不敢相信白鸽能说出这样的话。

      “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再到学校去。”撂下话白鸽就转身朝前走。
      “等一下!”
      白鸽转身看着她。
      “你老娘都活成这样了,还能欠钱?老娘虽然活得不怎么样,可也不会像你老子一样当个倾家荡产的赌鬼,那都是我骗你的!老娘就是想从你那捞点钱,还有房子!”

      白鸽眨两下眼睛,最怜悯的相信都是假的,她说不出来话。
      脚下的方向转的那么干脆,却在迈步的时候停下了:“姓央的……”
      “姓央的”浑身一抖,似乎极度惧怕这三个字。
      “你记住你当初做的,那件事开始,我们之间就只剩下淡薄的血缘关系,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你心中恨不恨,我从来不在乎。”她声音发着颤。
      “房子你不可能得到,你不配。”

      遥远的西北送来凉风,额上因快走而冒出的汗被散去温度,那一瞬从头到脚,白鸽冷得彻底,心里被冻上了一般,好像再也捂不暖了,她脚下不停,踩着满地的塑料,那声音与当年寒冬烧火的噼啪声一样,可是她现在感受不到一丁点儿火光的烘热。
      她站在马路边,看着车流不断滑过,仰头望了望天,今天的云真薄淡啊。

      她利用下午最后一节课取消的时间来找人谈,结果不尽人意,可这也让她做足了决心。
      顾及什么呢?其实什么都不用顾及。
      周一的天气也并没有阴云,只是少而已,更不用担心淋雨。
      该知足的。

      饭没吃,她饿得发慌,找到许隙深和乐就抱着饭盒边走边吃,牛肉里的大白菜特别好吃,汤汁也好喝,她饱的时候还打了个小嗝。
      许隙深和乐陪在身边,许隙深说:“白鸽啊,考试了。”
      “我知道,”白鸽回应他的意思,“我会好好考的。”
      和乐笑着越过许隙深给白鸽手里的空饭盒扔了。

      白鸽一直没感受到临近期中考的紧迫,她的注意力全被心神聚拢在摆脱不掉的讨要里,下午各科老师已经又说了一遍关于期中考试的注意事项和复习重点,今天最后一节课和晚自习取消,所有人都在收拾东西,搬桌子,打扫卫生,贴座位号。
      她加入进去,忽然忙得没心思去想东想西。学校里热火朝天,时不时有同学掉落几张卷子,悠悠荡荡飘至地面,被不知情的脚踩出黑灰形成的印子,卷子上填写的答案也面目全非,看不出原来样子,被掩盖在那一道道的印子下,踩得多了,就成了垃圾,被同学一股气揉起来,全扔在大垃圾桶里。
      三三两两的同学拖拽着一个大垃圾桶,她们打闹着,说笑着,没谁清闲。
      结束动荡时,已经暗了天,晚霞都散尽了。

      “哎呀,每次这学号分的,咱还是一个班。”许隙深撑着懒腰走过来,站到立在走廊最西围墙的白鸽身后。
      和乐也慢悠悠晃过来:“就是,一点也没有分开的感觉啊,这下回去也是一起……白鸽你是跟我们回去的吧?”他怕白鸽改变放学路线又赶忙问。
      “嗯,复习资料全在你们那,就不回去了。”白鸽没回头地说。
      “哦,太好了!”和乐向上抬起双臂,看着暗淡的天边。
      “哇塞,晚上要吃火锅!”许隙深很亢奋。
      “yes!”
      俩人击了个掌。

      校园重新归于往日平静,树梢的叶沙沙作响,枝头停飞几只雀,白鸽安静注视着,她似乎格外喜欢这种氛围,很想让那几只雀陪陪自己,或是自己陪陪它们。
      身后的走廊学生不停走动,下楼的下楼,打扫卫生的打扫卫生,背起书包的人纷纷朝外走。扬起的发尾与微动的短发,那里总有一个人的身影,独自上学,独自学习,独自走在回家的路。

      那样的人不知会不会感到孤寂,树叶落下的时候,雪花飘下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形单影只,可能大多时候是一种半将就的状态,熬过去的就算过去,也不会再执着回想过去。那样的人有目标,抱着不回头的信念,勇往直前,知道自己要什么。
      她就不是,她好像从来不知自己想要什么,能得到什么,从小就只知道闷头往前跑,没想过自己是为什么。枝杈上的雪砸到头顶只会觉得冰凉,只会伸出红红的小手拍掉,大雨击打在脸上也只会是淋了一身,最后一路狂奔,躲进屋内蹙眉头看着屋外滂沱雨帘。
      世界纷扰时,她总是安静,不多语,语言是最没用的东西,它的存在都似乎没必要。
      她喜欢不强烈的阳光,可以照着身体热热的就行,洒满脸,不会到昏睡的地步就行。她没有目标,却依然很忙,贪睡是大忌,她得清醒的活着。

      那个时候的生活里只有两件事塞满了她的脑子,钱和吃。她幼小又笨拙,还得察言观色,索性到头来活了下来,还顺便养活了别人,有时也会觉得满足,毕竟有太阳照明的日子是那么的美好与庆幸。
      就是一旦想到别的她必大脑空空,看到夜间的星星和月亮,偶尔也觉得自己渺小,身体发育不良,连带大脑也一样。
      恰巧今晚的月很圆很亮,虽然淡了一半,但也不影响它的完整。
      飘飘洒洒的雪粒子融化于寂寥夜空,大约是被月吸收了去,她那时候是怎么在模糊又起雾的冬日里穿行在巷中的,想不起来了,连两边高墙的纹路都忘记,现在唯一能想起的居然是五行巷的巷子墙,那里有草,有细密的颗粒……

      “白鸽,白鸽?白鸽啊?”
      “啊?”
      白鸽被许隙深的声音唤回来,重重叹一口气,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子。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白鸽知道许隙深在观察自己,没说什么:“我想在这儿多待会儿。”

      “好啊,”许隙深看了看楼下,“人都差不多走完了。”
      “嗯。”白鸽也看着楼下。

      “哎,书包都拿来了,走吧。”
      和乐肩上扛着一个,俩胳膊各挎一个,大眼睛懵懵地看着丝毫不动的俩人。

      “先不走,班里要锁门了吗?”许隙深说。
      “啊!我去找学委!”和乐愣了一下紧急往头跑。

      走廊上一阵重力反复落地的动静,白鸽没回头,仍然望着不远处枝头的雀,那几只雀乖乖的,圆绒绒的脑袋时不时转一转,勾一勾。
      身后又传来脚步声,和乐回来了。

      许隙深迎上去,和乐说:“钥匙我拿来了,学委先走了。”
      “嗯,班里都走完了?”
      “走完了,你看这一层,还有几个人?”

      许隙深还真四下看了看,有的班级已经锁了门,只有北边8班和南边11班的还没锁,他朝8班伸头瞅了瞅,谁也没看着,可是门却是实实在在的没锁,灯都没关。
      他咬着下嘴唇心想算了,直接一个转身和和乐去找白鸽。

      渐渐的,天彻底黑下来,各处的夜灯静静亮着,将整个校园的面积都布满窸窣的碎影,随风轻轻晃,宛如一片巨大的落寞荒地。
      她是这里的小人,被投落到荒地怀揣着心事,被经过的凉风浸透满腔热意。

      时间很晚,许隙深开口:“是回去吃还是到外边吃啊?”
      白鸽说:“回去吧,买点回去吃,自在。”
      和乐也说:“嗯,我也觉得,我俩去超市去。”
      许隙深点头:“行,那我们现在就去吧,差不多了我们给你消息。”
      “好。”

      和乐回教室把仨人的书包都带着了,门锁上后白鸽看着俩人拐弯下楼,不一会儿,她也下楼开始在校园里踱步。
      风还在徐徐吹,深深一呼吸,她停在距离南门不远的空地,转过身便怔在原地。
      蓝鹤穿一身深色长款防风外套立在距离自己五米远的位置,肩上还搭着书包带,背后的暗色被高高的灯光淡化,影子投到她脚下很近的地面,不那么清晰,就像蓝鹤的脸被衬出阴影,同样看不真切。

      对面似乎正无聊,向着她的方向近了几步,她这才看清,那张脸也正新奇地看着她,没料到的样子。
      “这么巧啊,居然这么晚了还在学校?”蓝鹤隔着那点距离说。
      “嗯。”白鸽抿抿唇,低低的嗓音被风带到蓝鹤耳朵里。

      “你干嘛,大晚上的逛校园啊?”
      “随便走走。”

      “脚好了?”
      “好差不多了。”

      “差不多是多好啊,走几步看看。”
      白鸽这下没吱声,直接转身顺着铺出的小道往前走,蓝鹤满意地看着,可是白鸽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

      “哎,让你走几步,不是一直走啊,你走那么远干什么啊?”说着她直接放大音量嚎了起来,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
      白鸽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怎么的,还在走,就跟突然想起了什么大事似的。

      “喂喂,着急上炕啊,走几步还走出秀的感觉了,你要走到头吗——”她追上去。
      “嘿,停不下来了你?”蓝鹤一股气蹿到她前面,还是与她隔开点距离,“你要上哪?”

      “嗯?”白鸽以一种不明白她说的话的意思的模样看着她。
      “嗯?你嗯?什么,走几步就走几步,看出来了,好得很,还越走越带劲啊,我给你上俩轮子顺势让你起飞呗。”
      “忘了。”
      “……”蓝鹤皱眉迷惑,听不懂白鸽话意的神情。
      白鸽低眉塌眼的,看着是有点抱歉的意思,蓝鹤打算放过她,她向来可以不计较这些小细节。

      俩人站了几秒后,蓝鹤猛然想起来,她扯过身后的书包,拉开拉链从里拿出了一本书,她递给白鸽:“我之前给忘了。”
      白鸽看着那本书:“忘得有点久吧。”
      “……你就说你要不要吧。”
      “要,许隙深的当然要。”她伸手接下。
      “那要是你的呢?”
      “不要了。”
      蓝鹤站她对面:“……”
      白鸽说完那三个字瞬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都在说些什么啊……她的大脑仿佛已经不存在。

      夜那么深,对面的人那么无措晃神地站着,脚下这块地的绿丛旁没有照灯,一大团的裹着水汽的黑色帷幔罩在她周围,像是站在绝望隧道的中心,正等着飓风一般旋转的恐怖吸力吞噬她。
      这个想法很不妙,蓝鹤惧怕的心下一紧。
      她再开口:“你是要回去吗?”率先转身顺着路走。

      白鸽抬眼跟上去:“你要回去吗?”
      “我还没有啊,我等91呢。”

      “他干嘛?”
      “跟他们班班长在老师那儿呢。”

      “怎么不在那里等?”
      “哎呀,想走走嘛。”

      “你们是要一起去吃饭?”
      “是啊,我们要吃火锅。”
      “是吗,那么巧……”

      蓝鹤没听清,转身看她:“你说什么?”
      白鸽猝然停下:“……我说……”

      一道强烈的白色光束快速晃过眼角,俩人心虚一般瞬间反应蹲下身,不知因何做贼心理的动作却因身后的枝叶戳到屁股而同时两手撑地。
      视野受限的地方传来厚实的脚步声,灯光来回晃荡,是巡夜的保安大叔。
      保安大叔咳嗽两声,四下又看了看才转移别的区域,这让以怪异姿势躲避的俩人又同时松了口气,随后,互相看过去……

      由于撑地的动作,俩人脸对脸的距离相当近。白鸽的眼神淡漠,瞳孔是浅色,眼尾上挑,极好看的弧度,使得大眼睛的双眼皮深邃流畅,素白的小脸五官精致,立体分明,鼻子恰到好处的挺,幼态的脸淡化不少浑身上下的疏离,可是那双眸仍是寡淡。
      看的蓝鹤呼吸微滞。

      白鸽的鼻息也浅,像是在克制。
      她眼里的蓝鹤目光清亮,正明晃晃地看着她。蓝鹤的双眼皮较窄,尾部微微上挑,不笑的时候有生人勿近的凌厉,只是现在微许走神,显得懵而无害,脸型清晰流畅,皮肤好得不行,红润的嘴唇不薄,也不过分厚,形状好看。
      她盯着那两瓣唇,不自觉轻抿了下嘴部。

      周遭空气与二人之间的氛围无异,不微妙,只静谧。
      头顶上空一片明炽,不知名的飞虫簌簌轻响,灌木丛隐秘的角落有灯光淡淡洒落,衬得白鸽双眸也微微亮,看着似是存了夜色下的一星水。
      四目直直对望,白鸽的眸光投进蓝鹤的瞳底清亮出了一汪泉,月亮呈在那里,波动着光辉。
      光洁的额头有凉风扫过,俩人后知后觉地慢腾腾着后退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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