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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懂事 ...

  •   许隙深将室内灯关掉,最后看了一眼终于熟睡过去的白鸽,静悄悄合上了门。
      “睡着了吗?”
      和乐轻轻的声音响在客厅。
      “睡着了,回屋吧,明天不让白鸽去了。”
      “嗯。”

      窗口斜过来一抹光,淡淡的冷,与满室的阴暗交汇。
      浮尘小心翼翼落在那上面,细密的颗粒铺出柔软,薄薄一层。
      呼吸与静谧相伴一夜。

      很安稳的,太阳升至高空,照进小小的卧室,白鸽醒来的时间在上午的九点十分。
      窸窣的布料摩擦声与长叹的温热鼻息声同时响起,她下地将床头白盒的盖子拧紧,走出了房间。

      许隙深和和乐早已坐在了教室里,闹钟也在昨夜被关掉,客厅里还是那时的模样,餐厅也干净敞亮的过分。
      磕磕绊绊走到落地镜前,她连梳都懒得梳,直接手指插进头发捋顺,扎起了细软的长发。
      头绳是许隙深准备好的,新的,勒的头皮很舒服,她看了镜子里的自己几秒,趿着拖鞋转身去洗漱。
      高层的视野和明亮都极好,白鸽懒得吃早饭,她直接坐在沙发处迎着折射出形状的阳光。

      心里闷闷的,大脑不能思考,整个人被拖拽着下沉,除了阳光很暖,身体发热,别的感知都被剥夺。
      消极的落寞,发恨的神经一起袭来。情绪被扰乱,就像满地的绿草被践踏,被碾压,最后被扼杀在春日的谷雨之前。

      沙发那么柔软,依然可以支撑自己烂泥一般的身躯,想下滑都困难,可是心脏却像是坐上了无尽头的滑梯,那么无可阻挡地向下冲刺,带着号角。那无法忍受的憋闷感觉不断放大,号角也开始吹响,大脑轰鸣,相互蛮横的冲撞,叫嚣着爆发,又在垂死挣扎后沉寂。
      白鸽的眼睛还在肿,脚也还在疼,胃里空空的,水也不想喝,被大太阳一晒,嘴唇都干的泛白。

      不想睁眼,不想动,就像是又回到了从前那个小屋,只是那个小屋没有阳光,不透气,只有密闭下的阴暗。
      还有东一倒西一倒的瓶瓶罐罐,吃了一半就再也吃不下的打包晚饭,旧电视机挂在墙上,永远是黑屏。
      铺了一层毯子的沙发都被自己折腾出修复不好的痕迹,各种气味混合在小屋,她只顾着发呆,可是她爱干净啊,那个时候的自己怎么忍受那种环境的,那么不爱干净,糟蹋自己。

      她想起那时的自己就无法正视现在的自己,明明熬过来了,怎么就因为一个人重蹈覆辙了,怎么就辜负自己的恩师了,怎么就对不起自己了。
      努力变好的过程是持之以恒,可是被打破的心房怎么办,屋露了,好难补。被别人拿着锤子敲击,她很难不痛。

      被人揭伤疤,被人泼脏水,那疤和脏水的起因与来源,明明那人最心知肚明,怎么就可以一次接着一次来强加到她身上,来让她承受那人种下的恶果。
      她对那人的嘴脸与口水都嫌恶,恨不得哪天死在无人知晓的荒地,她要烧尽那一整片的平原,让她消失在大地……可是这是她无数次下沉时的臆想,她一旦回归理智,她再难在清醒的时刻那样“恶毒”。

      活到现在,好像走的每一步路都埋着雷,她深知难,走得缓慢,总是轻飘飘地前行,艰难险阻只要踏过脚下那片土,她就安然无恙,仿佛只是一阵风掠过。那时她那样想。
      可能风雪与热泪的烙印太深刻,她想起腿上的钝痛,手上的烂疮,头痛欲裂的混沌,还有如雨丝一般杂乱的议论。
      那时再坚强着扛过,现在也还是脆弱。

      她拿起手机,忽然很想给一个人发个消息,很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恍恍惚惚,看见消息界面许隙深发来几条消息,问她几点醒的,肯定没吃早饭,现在在做什么,中午给你买饭回去。
      她这时才知道时间,原来已经十二点了,她抬头看看玻璃外的天空,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白鸽努力收拾心情,至少不要那么糟,免得他俩在学校还要担心。
      门口的动静在十二点十分传来,白鸽站起来往玄关看,人还没看到,就听见和乐的大叫:
      “嘿,白鸽!”
      接着许隙深的身影就出现,手里拎着两个白色塑料袋,和乐也钻出来,露出他的酒窝,手里也拎着两个塑料袋。

      “这饭我早上就定好的,下学直接去取的,不然来不及啊,”许隙深快速到餐厅,将两个袋子搁置在桌上,走过来扶着白鸽挪步,“你早上肯定没胃口,现在总有了吧,有你爱吃的蜜枣。”
      和乐在拆四个袋子:“是红烧肉,里面有蜜枣!”

      俩人坐在对面看着白鸽:“好吃吗?”
      白鸽咬了一口裹着浓汁的蜜枣,又夹了一筷子大米饭,轻声回:“嗯。”
      得到肯定“嘿嘿”两声,才开始拿筷子吃。

      “白鸽我告诉你,今天上午可有意思了,隔壁班一个男生体育课上被器械砸了脚,当时就不能动了,正好当时他们班一个女生在那,就背着他往医务室跑,全程他都捂着脸,嗷嗷叫自己没脸,丢人丢大发了……”
      和乐停顿一下,又继续:“最精彩的地方就是那女生跑的过程中被绊了一脚,那男生被甩地上滚了好几圈,活生生又摔到了腰,被他们班围观都不愿意起来了,最后还是他们班男同学给他拉了起来,但是人家坚强啊,硬要自己去医务室,但是那女生不愿意,非要送他去,直接拦腰抱给送过去了……”
      和乐伸出大拇指:“那女生是真猛,劲儿真大。”
      “还有还有,9班打篮球打着打着打起来了,拦都拦不住的那种……11班唱歌全班唱歌都唱劈叉了……我们班集体被班主任给批评了,不过不严重……”

      白鸽素白的小脸偶尔抬起用眼神给些回应,和乐越说越带劲,感觉一个上午的时间把一年的事情都给发生了,而且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还掌握的非常全面,还说的搞得跟亲眼见着一样。

      新鲜事儿,就是新鲜着说,等到晚上第二节晚自习上完,和乐回来又开始了下午所发生事件的说书模式,叽里咕噜恨不得联合国的事儿都拿出来说说。
      许隙深没插话,只在和乐说的差不多的时候拉着他俩到和乐的大卧室里玩相机,她妈妈刚给他寄的新相机。
      俩人一人坐一边,白鸽被夹在中间。
      三个人曲腿坐在床尾,面前的墙边桌上摆着大屏游戏电视,室内灯光没有开的那么亮,空间大而幽静,只有留了一半的窗漏进来一点外界的不清晰的响声。

      许隙深拍照很好,从小他妈就给他买了个相机给他玩,后来见他玩得起劲,只要官方消息有新出的,他妈就给他换代。
      许隙深给白鸽和乐拍照,拍完三人勾头凑在一起看,白鸽耳朵里环绕着他俩讨论的话,少年音活泼清脆。

      白鸽是很喜欢安静的空间的,不然她不会不跟他俩租在一起,很多时候她都需要一个人待着,不然她会受不了。
      一个人不用顾及,不用说话,不用回应,但那不是她最放松的时刻,只是她需要。
      虽然跟他俩待在一起,也可以不回应,也都是舒服的状态,可是真正放空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能做到。
      谁也不知道放空的时候,是何种情绪,她自己都不知道。

      蓝鹤说得对,去趟医院会安心,方拾说得也对,一个星期不走动,会好得快。
      每天晒太阳发呆的日子停在周日的夜晚,周一,她再次踏入校园时,似乎又重生了一次。
      这里的绿叶新鲜,小径透光,礼信楼五楼的空气挟着书卷气。

      上午第三节课课间,下节就是班主任的课,许隙深、和乐着急火燎地趁这时间掏出桌洞里的方便面,捏碎了往嘴里塞,塞着塞着俩人对上眼了,还开始比赛,许隙深率先干完,往白鸽这看,邀功。
      和乐往嘴里倒完最后一点渣渣,也朝白鸽看过来,白鸽皱眉担忧说:“快喝点水,得噎着。”
      俩人这才觉得干,咣咣喝水。

      放学仨人等在最后顺着人流走出教室,下到最后一节阶梯时,身后传来班主任的声音。
      “白鸽,一起走吧,我想跟你聊聊。”
      白鸽回头,点了下头:“好。”

      前面一点的许隙深和和乐听到声音回头,舌头打结:“老师好老师好……老师我们先走了。”
      跟后头有人撵似的,俩人互相拉扯溜得贼快。

      白鸽跟班主任慢步走着,不断落在一个个同学的后面,班主任穆听声在同学们经过时回应着同学们的打招呼。
      “上周一她去找你了。”不是问句,穆听声在陈述。
      “是,不过后来走了。”
      “回回如此,”穆听声语气半藏无奈与担忧,“不能总是这样,从去年十月份开始,每天都心神不宁,你被影响惯了。”
      “白鸽,”穆听声停下来,“你的状态更差了。”
      白鸽暗暗喘息,低眉不语。

      “可能你跟她说了很多,周二她到学校来闹,点名道姓要见我。”
      白鸽抬眼,看着穆听声:“对不起老师,我不知道,我会警告她的。”
      “很显然,没用。”
      穆听声像是早就斟酌很久,这时终于说出他谈话的目的:“我想跟她谈谈。”

      白鸽困惑看着他,他接着说:“那天她来找我,说了很多,都是无关痛痒的,埋怨你,又痛骂你,还诅咒你。”
      “她说,你欠她的。白鸽,你在想什么,老师能知道一点,你不要觉得抱歉,你是我的学生,高中三年我希望你尽可能减少负担的念完。”
      “不要总觉得抱歉,这跟你没关系,你知道的,你是受害者,受害者无罪,你不欠她。”

      “我……”白鸽有些说不下去,她有顾虑,“我是想自己解决,我不怕她,我不会再让她到学校……”
      “那天她拉着我到一家米线店,行为非常粗鲁,说话的声音也大,她只要一开口手就忍不住乱舞,整个店里的人都在看我们。这只是我经历的一次骚扰,那你呢,白鸽,她扯嗓子对你吼叫的时候,又有多少人看着你,你又要承受多少呢。”
      白鸽听到这,眨眨眼睛,被迫承受的疲累具化在面上,在阳光下依然显得苍白且无力。

      “她辱骂你,真的很难听,从前你不让老师插手,她也没有到学校过。我问你,你也不说真话,又或是言语遮掩过去。现在老师看到了,你说她没找过你几次,老师是不信的。”
      “白鸽,你很坚强,也有主见,老师不会拿她到学校闹事这件事来说,我在劝你,你要多考虑考虑你自己。”
      白鸽吸气,轻声:“我一直在考虑……”
      “可是我们说的可能是两码事,你藏着什么,老师不知道,你的规划里有未来吗?”
      白鸽仿佛没有听见,斜斜看着地面,不出声,或是在逃避。

      穆听声长舒一口气息,向来严肃冷淡的嗓音被暖阳软化,他等着白鸽吐露,哪怕只有一点点,可是周围学生越来越少,他的学生仍是缄默。
      脚边的野草被风拂动,带起白鸽的发梢。

      “周二我就想跟她谈谈,可是我一说,她就嚷嚷着糊弄过去,就连走都是因为不愿意听我劝解,她根本不听人说话,只是想发泄自己的情绪,污蔑你,让别人认同她,好让你骑虎难下。”
      “你知道她是什么目的吗?她带动旁人来讨伐你,可是你不吃这一套,你的冷淡性子倒是保护了你不少,还有固执,白鸽,你真的很固执。很抱歉老师这么说,可是你……”
      “没什么抱歉的老师,是我的问题。”白鸽越发低迷,却也认同老师的话,她就是固执,不愿意走出来,才导致现在这个局面。
      有些事她割舍不掉。

      “那能告诉老师,她到底找你是为什么?”穆听声神色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白鸽脸上,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情绪和变化。
      “钱,还有房子。”
      “你怎么可能有钱?”
      “因为我能继续上学,她认为我有钱。”

      穆听声对这件事是知晓的,他没接着再追问房子的事,那已经超过他该了解的范畴。
      “你只说过她对你的骚扰是因为家庭纠纷,遗留问题,当初更改监护人也是经过他们同意的,那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老师,他们不做我监护人,是他们没能力,也不想管我,更不需要对我负责,这种事他们做梦都得笑醒,而现在的情况只是因为他们更缺钱更没用罢了……其实我挺庆幸的,如果她不来找我,就一定会找两位老人,我也知道,他们连老家都不敢回,所以只能来找我,找我这个年纪小,又没有人在身边的高中学生,好控制,好哄骗,好拿捏,可是他们不懂我,不知道他们丢掉的女儿长成了个什么样的人。”
      穆听声没说话,静静听着,白鸽很难得说那么多话。

      “我现在没有成年人会有的能力,也因为学业困在这里,被烦扰着。我很感谢老师您,您是在为我着想,我甚至可以说是无能为力,家里的人和事谁也不好插手,毕竟血缘在那,躲不掉,我也没有等她良心发现,或是自己真能解决。”
      “但是解决不掉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因为我牵连谁,不需要为我劳心劳力,我总觉得亏欠,我补偿不了。”
      “其实她是怕我的,她被逼到一定份上才会找我,我估计她现在抓心挠肺被追债呢,”白鸽的语气忽然多了一点变调的笑意,嘲讽又苦涩,“我是被她的一句话唬着了,她觉得我真欠她了,这么肆无忌惮,我真的会让她再也不敢到学校。我真的很抱歉,她的声音也是真的吵,门卫大叔肯定很无奈……”

      “其实我一次也没有给过她钱,”白鸽抬起微垂的头,“老师,您的学生懂事着呢。”
      穆听声哽住了,说不出来一个字,看着白鸽漠然的眼睛,那里面情绪翻涌,被白日的理智压着,他拍拍白鸽的肩,老师知道了。

      头顶的太阳晒得人眼酸,太刺目了,竟有流泪的冲动,他们心照不宣继续走未走完的路。
      穆听声要去找理8班主任,道上接着说:“你们之前在7班聚餐的时候碰上了,还一起吃饭?”
      “嗯,刚好饿了,厚着脸皮过去的。”白鸽说。

      “听他们班班主任说你们早和蓝鹤认识了,很熟吗?”
      “也说不上熟不熟吧,一起吃过几顿饭。”

      “那就是挺熟了,蓝鹤这小家伙看着跟谁都说得来,也挺自来熟,其实傲着呢,很独,不会跟人很亲近,除了8班方拾、班长就是他们班那一群闹挺的了。”
      “是吗……”白鸽小声,又看着班主任,“老师对蓝鹤很熟?”
      “老师算不上啊,不过他们班班主任老季我倒是熟,那俩人混的特好,还有教导主任,跟蓝鹤打交道最早。”

      混的特好,打交道最早,这两句从班主任口中说出来怪违和,但放在蓝鹤身上又极契合。在蓝鹤身上她很难看到师生关系,她对老师、主任是没有其他同学与生俱来的怯意的,跟平时说话一样,不过依然心存尊敬。
      白鸽看到过几次,蓝鹤跟她班班主任同走时的状态,跟处朋友似的交流,笑意在脸上格外清晰。

      走到岔路,班主任回头再次拍拍她的肩,很轻,充满无言的力量。
      “老师再见。”
      “再见。”
      白鸽站在原地停留几秒,随后掏出手机,许隙深已经发了消息,让她聊完了去吃饭,还附上了定位。

      “聊得怎么样?”许隙深举着筷子问。
      “老师想和她聊聊。”
      “聊?”和乐停下吃的动作,看白鸽,“聊什么?怎么聊?”
      “老师觉得对我影响很大,想劝劝她,不过老师也知道这很难,我还是拒绝了。”

      “老师解决不了,这种人,”许隙深抬起筷头,点了点,“你就算打她一顿,她也敢来,因为她缺的是钱,必须斩断她的希望,让她从心理上知道她要钱也没用了,生活无望了,哎,人生说不定就结束了。”
      “这样,我们给她下个套,让她被拘留,本来被讨债就够她受的了,这要是再被追责,她根本无心找你,说不定她还会跑,哦,我的天呐,她要是跑了,这事儿就大了。”和乐满脸憧憬,装作可惜的样子,实则心里笑开了花。
      白鸽慢悠悠夹菜:“你俩是有点疯。”

      “我俩就是畅想一下,肯定不做什么实质性的,”许隙深眼珠子乱转,低下头,“我们可以找人堵她,让她以为是讨债的,最好多找几批,给她顺便撵走。”
      “这种事,她肯定不敢报警啊,那报警不把自己送进去了,这完美啊,”和乐兴奋的都想拍拍手了,但一看白鸽,“但你肯定得手下留情,不然这么久了,她不会还耗在这。”

      “我得找她聊聊。”白鸽考虑一番说。
      “聊有用?那个眼里只有钱的人?”许隙深试图让白鸽醒醒。
      “她又找到学校了。”白鸽又说。
      这下许隙深和乐都不说话了,他俩没提,结果被班主任提了。

      “她的胆量也不全靠钱撑着,还有别的。”
      许隙深和乐还是没说话,内情他俩都知道,这确实难办,这种事要解决就只能自己来解决,追根究底就是白鸽还顾着那一点亲情,大概那一天的到来,是那个人良心发现了吧。

      家里的事情大概是这个世上最错综复杂的,血缘、养育、打骂、嫌烦、丢弃、寻亲、勒索,一个人的身份可以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身份可以做那么多事,却没一件是对得起一个孩子的,是穷吗,不是,是他们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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