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 抗战 远征军】土匪窝的春天》刘火城

31、绝望之后

　　吉不吉利不知道，反正何月升有一点说对了，文化人都拗。
　　李青石奉命伺候少爷，结果伺候的鸡飞狗跳，也不知道这低三下四的赘婿狗腿子发了什么脾气，冲着少爷咋咋呼呼了一晚上，半夜了才没动静。
　　第二天，顶着黑眼圈的张小松早早起来打水扫地，一抬头就见一个浅色的人影坐在房顶，干瘦干瘦的，孤魂野鬼似的。他吓得叫了一声“妖怪”，然后连声呼唤王牧师前来捉妖。王牧师还没来，张小松趁机又仔细一看，发现这人不是妖，分明是平湘少爷。
　　这下比是妖怪还可怕了。张小松顿时大惊失色，大声呼喊李青石的名字。
　　“石头哥！”张小松大喊：“快出来！平湘哥要死了！”
　　一瞬间，屋子里、院墙外同时跳过来两个人，张小松一下子呆住了，就见风尘仆仆的灵心大师和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的李青石一起飞进院子，口中分别说道：
　　“怎么了？平湘怎么了？”
　　“谁死了？你说谁死了？”
　　接着屋子又是一阵乒乓乱响，王牧师举着十字架冲出来，他身后跟着抓些枪的韩江流。
　　众人七零八落的冲进院子，大眼瞪小眼的盯着对方，然后一起看向张小松。
　　张小松一指屋顶：“石头哥，平湘哥要作死了！”
　　李青石睡懵了，一见赵碌黎坐在屋顶上，立刻张开胳膊扑过去：“平湘！别怕！我接着你！”
　　赵碌黎无奈的看着他，几乎是要笑出来：“你做什么？我刚上来，为什么下去？”
　　李青石傻眼了，王牧师傻眼了，所有人都傻眼了。大家愤怒的看着张小松。
　　张小松无奈：“原来是遛弯哩，我也是担心嘛……”
　　穿戴整齐何月升最后一个出现，他走到门口，揉着眼睛倚在门框上：“张傻子你个毛哥儿，吓死你何爷了！呦，大和尚回来了？怎么也不敲门啊？”
　　灵心大师因为跳墙差点扯破裤子，他提着腰带摆了摆手：“阿弥陀佛。”
　　李青石如释重负，冲赵碌黎嘿嘿一笑：“吓我死啦！平湘，你在上面做什么？我也上去陪陪你？”
　　赵碌黎看着他，收起了笑：“昨天的我的计划你同意吗？”
　　李青石瞬间蔫了：“不同意。”
　　赵碌黎站起来：“不同意我就跳下去。”说着往前走了一步，作势要跳。
　　李青石连忙张开手：“你跳，我接着你。”
　　赵碌黎一愣，眼睛都瞪大了，他习惯性的往腰间摸，可惜他的枪早就不在腰上了。
　　赵碌黎皱眉：“你到底同不同意？”
　　李青石眨眨眼，突然爆发出一声凄惨的哭声，他哭着跪坐在地上，眼泪不值钱似的掉下来：“我好惨啊！一个人起早贪黑养活一大家！结果一个个都不省心！吃我用我还欺负我！我好累！我不想活啦！”
　　除了被唬住的赵碌黎，其他人都是见怪不怪。何月升甚至还给他找了个梯子，亲自请他上房顶。
　　李青石抹着眼泪往房顶上爬：“我要跳下去啦！我要自杀啦！”
　　赵碌黎被他的离谱行为震住了，当真以为他要跳，于是在他爬到房顶上时屈尊拉住他的胳膊。没想到李青石突然破涕为笑，往前一拱搂住赵碌黎的腰：“嘿嘿，平湘，抓住你了！”
　　赵碌黎：………

　　丢了面子的赵碌黎不肯下房顶，李青石又不肯撒手，导致何月升夹了笔墨纸砚，苦哈哈上房顶让少爷写下他的计划。十分钟后，所有人都知道了赵碌黎不被允许的计划。
　　计划就是，赵碌黎在详细询问了塘子村的状况后认为，自己不适合在此村长住，村子鱼龙混杂，村民人人自危，自己必须得走。自己走不能连累别人，于是就单枪匹马挡住鬼子，让水性最好的何月升和跑的最快的张小松带信件，从侦察兵们找好的浅滩过江。
　　何张二人今夜就要动身，最好不要被人发现，送完信就得留在东岸，而李青石等人则带着孩子们躲起来，直到西岸光复的那一天。
　　基本内容乍一听还能接受，可李青石受不了，他说舍不得少爷死，非得要带着少爷一起过江。但赵碌黎说自己行动不便，过江肯定会引来鬼子。两人就因此谈不拢了。
　　张小松听完后总结道：“哦，平湘哥又要牺牲自己哩。”
　　韩江流却没心没肺：“既然能过江，咱们都在鬼子这里干啥？早晚做了壮丁！都一起过去不好嘛。”
　　何月升：你是不是傻？侦查连的浅滩！这可是宝贝，告诉你就不错了。这么多人渡江，让鬼子发现了以后这地方还能走吗？鬼子顺着浅滩也过江了怎么办？动动脑子！
　　灵心大师突然道：“我倒是想让孩子们都过江呢。我去龙陵县做法事的时候，听县里的大户说，咱塘子村被鬼子安排了一个汉奸村长。保不准下一个壮丁村就是咱们了。”
　　韩江流害怕极了：“啥？这下完了，咱们一定得逃命啊！”

　　平湘少爷的计划被瞬间扩大，变成了何、张二人带着高矮胖瘦和小蛇五个少年一起过江。这下任务艰巨，要是真被鬼子发现，所有人要打掩护，李青石、韩江流、灵心大师甚至王牧师都要参与战斗。但就凭这几个人根本打不过鬼子，只要鬼子发现他们，就要全军覆没。
　　一群人在院里叽叽喳喳忙活半天，然后一起看向屋顶坐着的少爷，毕竟最后拍板的是他，他要是不说浅滩地点，谁都别想走。
　　赵碌黎凝视着院子里的一群人，眼睛在他们中间转来转去。
　　李青石悄悄道：“平湘，那五个孩子是大和尚的学生，不是红脑壳，可以让他们去你们那儿。”
　　灵心大师也道：“施主放心，我自愿留下来掩护你们。”
　　让红脑壳掩护自己？这句话在赵碌黎耳中，就和指责他无能一样。赵碌黎面色一沉：“我的枪掉在松山了，给我一支枪，我不需要你掩护！”
　　然后他下达了命令：何月升和张小松立刻出发，赶在涨水之前渡过怒江，把自己的信交给独立团特务营营长林溪。另外，何月升必须告诉林溪，三月十二日也就是后天，去浅滩处接应自己和孩子们过江。

　　安排完这些，赵碌黎像是被抽干力气似的坐在房顶上，全靠李青石搂着他的腰撑着，不让他倒下去。
　　院子里的人并不知道赵碌黎的心力憔悴，他们欢庆自己逃离苦海，并热烈的期盼新生活。
　　何月升是在泉水里泡大的孩子，水性又好又不怕冻，估计掉怒江里都能爬上岸。张小松跑得飞快又天生的幸运，子弹见了他都绕着走。两人得了重托，却根本没有沉重感，反而欢天喜地，喜上眉梢。
　　何月升高兴的伺候赵碌黎饱蘸浓墨写了信，把信件放在玻璃瓶里封了，又用油布细细塞了口，保证说就算是自己死了，尸体也要把这信送到对岸。
　　赵碌黎“嗯”了一声：“这信事关重大，关乎远征军全体弟兄的性命。”
　　“么？不会这么严重吧？”何月升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他看了李青石一眼，发现对方也是如此凝重，这才收起笑容：“我说少爷，你早说啊，这事儿这么凶险——”
　　赵碌黎轻声道：“我信你。”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如大山一般重。何月升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他犹豫了半天，最后咬着牙道：“成，何爷一辈子吊儿郎当、浑浑噩噩，今天必须得办成一件事儿！拼了！”
　　李青石咧开嘴：“不错不错，哪年死，你今天可不准死啊！来来来，告诉你浅滩在哪儿。”
　　何月升无声的骂了句奸夫□□，然后把瓶子绑在腰上，弯下腰细细听了赵碌黎的安排，然后冲李青石一翻白眼下了房顶。

　　何月升和张小松走了，赵碌黎平静的看着他们走向在院外，最后往东去了，不见人影。塘子村是未充分开发的村子，屋前屋后都是树，想极目远眺，根本做不到。
　　院子里，小蛇忙着收拾菜地，韩江流决定最后再赚一笔，又挑着担子去腊勐乡卖面条了。王牧师担心村子遭殃，想借“送祈福菩萨”的名义见一见那个狗腿子汉奸村长，急匆匆出了门。灵心大师站在院子里劈剩下的柴火，只有李青石无事可做，牢牢的抱着赵碌黎，说什么都不撒手，仿佛一松手少爷就要飞到天上。
　　李青石不敢打扰少爷，只能抱着他说东说西：“你看，哪年死和小松子是不错的，他们也相信咱们会赢，所以拼了一口气也要传情报。人总是有信仰的，说没有，只是因为自己不知道，其实大家都有信仰，只不过有的大，有的小。我知道，江流儿想回东北，哪年死想找个家，小松子想读书，大和尚想回福建老家寻亲，小蛇比较特殊，啥都想干……我们都是靠着这些梦想活下来的，没点盼头，人就要死啦。”
　　赵碌黎不说话，李青石便继续自言自语：“很多年前，我认识一个人，那人说他有个学长。这个学长不一般，他不慕名利，把人民和人民脚下的土地当做他的爱与信仰。他说的真好。”
　　赵碌黎终于说话了：“可那些都是年少无知罢了，那时我年少轻狂，总以为一腔热血就可以办成任何事。可到了最后，只剩下了热血。”他伸手拽了拽李青石的胳膊，李青石恶狠狠的与他较劲，赵碌黎没拽动，就握住他的胳膊：“李青石，我知道你敬我爱我，把我当做你的信仰，可你信错了人，是我无能负了你。我也很想再年轻下去，做一辈子的少年轻狂，一辈子的一腔热血……可是，我不年轻了。”他指指自己：“我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十年的镜花水月、大梦一场，山河破碎、刀山火海，五年的山海相隔、生离死别，声色犬马、醉生梦死……如今十六年过去，只剩下满身污浊、一身伤病，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