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 抗战 远征军】土匪窝的春天》刘火城

32、年轻，要永远年轻

　　李青石心口一痛，眼圈红了：“平湘，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
　　赵碌黎抬起头，去看远方高耸的山脉，他的目光飞的很远，飞向远处的阴登山。又飞向更远处的松山：“我年纪大了，心思老了，以后会更老，人总是敌不过衰老的。你若还是一颗赤子心，就该和他们一样，热烈的、自由的的去做少年，不必在意我。”
　　李青石瘪了嘴，眼泪“唰”的淌下来：“不是的，不是的！其实我们都知道，他口中的少年不是一个确切的年龄，他说的土地也不是一个狭窄的地方，这是一种象征，象征！你可以年轻也可以苍老，他希望你永远都是少年的样子所以请你永远是少年！他爱的是完整的中国所以请你相信我们会夺回每一寸土地！”
　　“只要有一颗少年的心，那你永远都是少年。少年是不会老的，是鲜活的，是热烈的，是年轻的！少年是一团永远不会停下的火，是这片土地永远的希望！”
　　李青石紧紧的抱着赵碌黎，急切的说着：“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听到这我就知道你还在！你不会抛弃这里的！我知道你的信仰！”他忽然伸手按住赵碌黎的心口，眼睛亮亮的：“我们的信仰，是中国的少年和少年的中国，这是你告诉我的！”
　　赵碌黎的身体微微颤抖，他的眼睛慢慢红了，却还是倔强的不肯看李青石：“我从一个拥有大都会、飞机和航母的地方来，来到一个破碎、穷苦、无知与迂腐的地方，这里烂透了，整个世界都烂透了。少年中国……这里没有少年，偶然看到的火焰，也是燎原大火的残余，其余更是腐朽与苍老罢了。”
　　李青石抱住他，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这个世界是烂透了，可这并不代表没有希望。这只是寒冬，你知道的，春天总会来的。”
　　春天总会来的……
　　春天。赵碌黎努力安慰自己。春天。
　　可春天来的太晚了，太晚了。

　　赵碌黎突然说，自己的警卫连连长好像也说过这话。他的连长程风渡是个南京人，他笑嘻嘻的对自己说远征军和英国盟友会很快胜利，缅甸和印度会很快重获自由。
　　他总是很乐观，他计划着今年春天就会胜利，胜利之后他要回南京。
　　他说要在三月最和煦的春风里，骑上他最爱的白马，带着胜利的消息，和他最爱的人回金陵。
　　他说的很动听，那时所有的远征军都信了，就连自九一八事变后再没回过湖南的赵碌黎也信了。
　　这是必然的，远征的他们都在思念家乡。
　　可惜，程风渡死在了野人山。
　　那时程风渡已身负重伤，他不愿拖累大部队，想与上千名受伤士兵一起自杀。赵碌黎不肯，他顶着身体的不适，咬着牙背着程风渡翻过了野人山。
　　可惜千辛万苦之后，他最好的连长还是死在了离开野人山的最后一步上。
　　程风渡和受伤的战士们自愿留下阻击敌人，永远留在了山林里。
　　…………

　　赵碌黎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眼泪这么多，他沉默的流泪，流泪，仿佛要流尽自己十六年的泪水。李青石一改嘴臭嘴快的毛病，他做了个乖巧的听众，认真听着赵碌黎讲话，仿佛听完了，就再也听不到他说话似的。
　　院子里，灵心大师不知何时停止了劈柴，他放下斧子来到屋檐下，几乎是心疼的看赵碌黎。
　　赵碌黎还没来得及擦眼泪，狼狈的模样被大师尽收眼底，大师果然露出了心疼又慈悲的表情。
　　赵碌黎感到羞耻，这灵心大师看模样只比自己大了二十岁，怎么弄的和自己祖辈似的，竟然用这副表情看自己哭。更何况灵心大师还是个那边的，自己可真丢脸。
　　他羞愤的推了一把李青石，声音带了哭腔：“走开。”
　　李青石当然不走，灵心大师也不走，他们一个屋顶一个院中默默陪着赵碌黎，形成一副奇异的画面。
　　“孩子啊，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灵心大师的声音还是那样慈悲：“平湘啊，你还年轻，你还有热血，你该活着，该成为新中国的中流砥柱。我老了，走不动了，让我替你站在这里吧。这样你每次回头，都能知道自己走了多远。”
　　赵碌黎垂眼：“站在这里会死的。更何况你也不老。”
　　灵心大师双手合十：“若我死了，我希望平湘能替我好好活着，用这双眼睛，看看我们新生的国。”
　　灵心大师实在不像赵碌黎遇到的那些红脑壳，赵碌黎终于提起点兴趣：“我们的国？”
　　灵心大师：“平湘啊，无论这片土地上会诞生怎样的国，我的或是你的，我们都会一起爱她，不是吗？我们只是想让她更好，并不是要毁了她。”
　　这个红脑壳还是那么奇怪，那么不守规矩。赵碌黎吸了吸鼻子：“大师这辈子见不到一个富强的国，是很遗憾的。”
　　灵心大师笑道：“有什么遗憾？平湘啊，我老了，我的国还年轻，这样很好。这比让我在年轻时，看到一个衰老颓废的国家要好。”
　　赵碌黎闭上眼：“可她早已满目疮痍。”
　　灵心大师：“这片土地危难重重，就像我第一次遇见平湘。平湘能挺过来，我们的少年中国也能挺过来。她虽然满目疮痍，但脊背是在的，骨头是硬的，她不会倒下，她能活，她一定会活着。她会活下来，然后重新站起来，重新站在所有人面前，她会让世界上所有的人知道，这个地方很好，五千年来一直都很好，所有困难都压不到她——你看！这里有一个沉寂了百余年的新生的中国！”
　　赵碌黎的目光变得柔软：“你真这么想？”
　　灵心大师笑道：“我一直这么想。”
　　赵碌黎没有说话，李青石以为他没听懂，便顺一顺他被风吹乱的头发，趁机贴在他耳边：“你知道哪吒三太子吗？剔除□□，莲花化身的那个。”
　　赵碌黎点点头，他说他知道。
　　李青石抹一把自己的眼泪，很认真的说：“平湘，你可以这样想：这个诺大的残破的中国，正在迎来一个脱胎换骨的新生。这不是倒退，也不是屈服，是在血与火中重生的崭新的少年中国！”
　　“你想看着他成长吗？那就留下来吧，和他一起长大，你有希望，我们少年的国家也有希望。”
　　“我知道这很痛苦，代价也很大，非得学了哪吒三太子，要割肉还父、剔骨还母、撕心于理、裂肺于义、抽去龙筋、打上天庭，折腾个天翻地覆才行！可我们就得这样做，于国于民，都得求一个年轻，唯有年轻才有希望。”
　　赵碌黎的身体开始颤抖，李青石紧紧的抱着他，过了很久他不再颤抖，他用手狠狠擦了把泪，把李青石提到面前：“我不叫林平湘。林平湘已经死了，五年前死在了淞沪会战。”
　　李青石撒娇似的晃他腰：“我不管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我要的是你，只是你。你叫什么都好，林平湘，林溪，甚至赵奸夫都成，我不管你叫什么，我在乎的是你。”
　　赵碌黎破涕为笑：“什么赵奸夫？那是我们赵团座！”
　　李青石见他笑了，连忙讨饶：“是是是，平湘说他是什么他就是什么！赵团座……嘁，小白脸肯定是沾了他军长哥哥的光，要是平湘来做肯定是总司令啦，青天白日勋章怎么也要有一个。”
　　赵碌黎拉下脸：“胡说什么？你知道总司令是多大的官？青天白日勋章我小叔都没有，你可别乱说了。”
　　李青石见他虽生气，但绝没有之前那副半死不活、行将就木的样子，气势汹汹的反倒可爱的紧。他心里快活了些，忍不住想，我要是你手下的兵，说不定天天以挑逗你发脾气为乐，最好还能逗的你掏枪耍棍的揍两下屁股，这才带劲儿呢。
　　想着想着，李青石的胳膊又紧了些，脑袋也伏在对方脖颈上蹭了蹭，然后歪在他肩膀上吹气儿。赵碌黎刚发泄完情绪也不恼，心里正舒坦，也就任凭他搂着，甚至还冲院子里的红脑壳道谢。
　　灵心大师双手合十，说一声阿弥陀佛，贫僧又不是帮外人。说着又去劈柴了。
　　李青石摸摸赵碌黎的胸口：“不难受了？不难受了抱你下去，给你煮面条吃。”
　　赵碌黎道：“韩江流去卖面条了。”
　　李青石一挑眉，自豪的歪头摇尾巴：“嘻嘻，担子是空的，我把面条都给你留下啦！”
　　赵碌黎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问：“那他去卖面条的时候你怎么不阻止他？来回两个多小时呢！”
　　李青石义正言辞：“那犊子嘴笨脑袋傻，留在这里光添乱，让他出去遛遛腿儿也好，不能打扰咱们说话。”
　　赵碌黎一时无语，然后又生出一丝感激，他想，今天自己发疯哭鼻子的模样幸亏只让大和尚和李青石瞧见了，让别人见了还能活吗？他只觉得李青石贴心至极，堪比他的警卫连连长程风渡，便奖励似的摸了摸李青石毛茸茸的脑袋。
　　李青石没想到自己突然就被奖励了，一双狗眼睁的贼大，嘴巴不由自主的咧开，看不见的尾巴飞快摇起来，软塌塌、羞答答的就要和赵碌黎咬耳朵。
　　耳朵刚贴上，舌头还没伸出来，屋下就传来一声恶毒的咒骂：
　　“妈了个巴子！偷男人偷到房顶上来了！老子的生意都被你败光了！狗男人还老子的钱！”
　　赵碌黎一把推开李青石，红晕从脸蔓延到脖子，李青石想都不想就脱了鞋往下砸：“小死孩子瓜娃子！孱孙鳖孙你大爷的！这时候叫唤什么？”
　　韩江流被鞋底子抽了一耳光，努力压着声音骂街：“老子的面条呢？欠揍玩意儿你害我白跑一趟！就你老婆是人，老子就不是人？”
　　赵碌黎从污言秽语中抓住关键词，他好奇的看向李青石：“老婆？你什么时候成的亲？”
　　李青石吓得直接从房顶上蹦下来，扑过去捂住韩江流的嘴，把他往屋里拉：“江流儿！闭死你那张嘴！啊……平湘你先等等，我一会儿抱你下来……哎呦！你大爷的敢咬老子？”
　　赵碌黎还是没等到李青石亲自来接他，他自己爬下了梯子，回头就见灵心大师见怪不怪的劈柴，屋子里，李青石和韩江流还在打仗。赵碌黎默不作声的在院子里洗了把脸，然后很自然走进去，问中午吃什么。
　　韩江流正和李青石打仗，他随口说道：“唔，那就面条吧。”
　　等他俩打完了仗，靠着墙喘气儿的时候才发现，那个引起争端的面条已经被赵碌黎煮了。
　　韩江流气不打一出来，扬言要吃一大碗，李青石则说面条是给平湘吃的，两人一言不合又要打架。这时，小蛇突然从院子外跑进来，嘴里吆喝着：
　　“不好啦，王牧师和狗腿子打起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