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 抗战 远征军】土匪窝的春天》刘火城

29、这个少爷有点丧

　　进来的是何月生，他一进屋就嚷嚷：“老石，别整天找你相好睡觉了。我问你个事儿，那个，咱们和大和尚一块儿呆了这么久了……你说，咱去不去红脑壳？”
　　床上的李青石打了个哈欠：“平湘去我就去。”
　　何月升：“他要是青天白呢？”
　　李青石：“哦，那我就去那边啊。”
　　何月升急了：“你点菜呢？考虑清楚了再说话！”
　　李青石：“何月升，我是来找他的，我找了他十六年，我说过了要带他走的。”
　　何月生：“你妈妈的李青石！何爷才过几天安稳日子？你别坑爷爷！”
　　李青石：“你们入吧，我不入。”
　　何月生：“你妈妈的，要去就去一个地方，分开算怎么的？这要是两边打起来了，我要是见了你，我还得打你？”
　　李青石：“是啊，各自为主啊。”
　　何月生：“你妈妈的，老子是土匪，谁能管的了老子？”
　　李青石：“进去了就不是土匪了。”
　　何月升不再说话，李青石又说：“赤色分子的书挺好的，你在这里也看了好多书，不是吗？”
　　何月升：“书生而已，这一路走来见得多了，报纸、游行、演讲什么咱没见过？热烈的不少，可你我都知道，光一腔热血是没用的，是容易走极端的。我要做实事，我不想做赵括。”
　　李青石：“他们也能打仗，对岸的用机枪，这边的用土炮，都能打。他们的游击战、麻雀战就很好嘛。”
　　何月升：“就算打，没飞机没坦克，装备差的要命，跟叫花子一样。”
　　李青石：“他们人多啊，以后人会更多的。何月升，人心可比枪炮重要。”
　　何月升：“人多有什么用？一群乌合之众能干什么？你又不是没去过淞沪会战，鬼子那大航母、大飞机，一炮下来能干掉咱一个团！人多不重要，力量最重要！”
　　李青石：“我知道，可有些东西是枪炮也伤不了的，咱中国缺的不是枪炮，不然北洋海军也不会输。咱们缺的是办法，好办法，一个能让中国人过好的办法。有枪炮能过好日子吗？有飞机大炮能过好日子吗？咱们能不能赶走鬼子，赶走鬼子之后谁来建国，建国以后这里是什么样，谁做大总统，谁做大官，谁做奴隶，大家想知道的是这个。”
　　何月升叹了口气：“老石，你想的倒挺远，这些东西固然重要，可惜咱们连鬼子都打不过呢。”
　　李青石：“会赢的，咱们人多啊，十个人换一个也换下去啦。”
　　何月升：“你妈妈的，老子就是因为不想做那十个才做了土匪。老子现在明白了，去哪儿都是个死，这里的大和尚没武器，对岸的连林大少都能用成敢死队，你看看这两边儿，这世道上哪儿说去。”
　　李青石：“哎，要不咱组建第三种势力，土匪军？”
　　何月生笑道：“你妈妈的土匪军。”
　　李青石也笑了，他侧过身摸了摸赵碌黎的脸蛋：“平湘怎么还睡啊，昨天都醒了的。”
　　何月生：“有你这土匪吸人家阳气儿呗。”
　　李青石：“奶奶个腿儿，咱这和尚院要啥没啥，就阳气儿足。你再阴阳怪气，早晚撕烂你这张臭嘴。”
　　何月生：“也不知道谁的嘴臭，咱的嘴就是被你带坏的。喂，我去给老韩和小松子说了啊，你别后悔。”
　　李青石：“不后悔。”
　　何月生走了，李青石继续侧着身摸赵碌黎的脸蛋。
　　赵碌黎被他摸的直想打喷嚏，他费力绷着身子，用了一辈子的克制让自己老实躺着。没想到，这李青石得寸进尺的摸完自己的脸蛋，又开始摸鼻梁、眼睛、耳朵。他细细摸索着，足足摸了半个时辰，弄的自诩定力极强的赵碌黎都快憋不住了。最后摸到嘴唇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自暴自弃的咬住李青石的指头，然后睁开眼，平静的看着他。
　　“哎呦呦！”李青石痛的大叫，然而又看到了赵碌黎圆溜溜的眼睛，随即又兴奋道：“醒了？平湘醒了！”

　　平湘少爷苏醒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院子，不管以前见没见过少爷的都前来参观。土匪窝一众自然是坐在前排，李青石自然是坐在最前排。要不是少爷身体不适，估计他还能跳床上，把少爷搂怀里。
　　平湘少爷靠在床头，面色苍白。还没等他说话，李青石就抱着他的手臂放声大哭：“平湘！平湘！你没死，你没死！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然后大哭着说：“我带你走，我说过要带你走的！”接着把脑袋拱在少爷的手臂上，歪着脑袋掉眼泪。
　　土匪们见怪不怪，高矮胖瘦、小蛇、王牧师却吓傻了，就连赵碌黎也吓了一跳，但赵碌黎还是从李青石发疯似的语言中找到了突破口。
　　他试探道：“你叫我……平湘？”
　　李青石“唰”的抬起头，这才明白少爷忘了自己，于是委委屈屈的掉眼泪：“我知道你姓林名平湘，是林家大少爷……是你的一腔热血支撑我活到现在，我给大家都讲过你的。”
　　大家纷纷点头：“是啊是啊，我们都知道呢。”
　　赵碌黎的脑袋飞速运转：“嗯？”
　　张小松提醒道：“平湘哥，我是玉连山县岳王山岳王庙的张小松。你面前这位是我们魁首，李青石。”
　　赵碌黎愣了愣，然后恍然大悟：“是你！你……”他温柔的看着李青石的眼睛，又看向他的鼻子、耳朵、头发，最后发出一声叹息：“你还活着，真好，真好……”他又看向张小松：“很多人……很多人都死了。”
　　李青石得意的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牙：“平湘，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说着一指韩江流：“韩江流，像个洋人，但是个纯东北佬。”
　　韩江流笑道：“你给我那衣服我还留着呢，经常穿。”
　　赵碌黎看着他，慢慢的点一点头：“嗯。”
　　李青石一把拉过何月升：“何月升，济南府大少爷，文化人。”
　　何月升不好意思道：“跟林少爷比我就是个俗人啦，我……我还是没有读中学，不过我看了好多书。还教给李老师儿好多字，李老师儿现在都会背诗了！”
　　赵碌黎还是慢慢的一点头：“好。”
　　李青石又忙着介绍：“张小松就不必说了，他叫薛良，我们都叫他小蛇。他是谢之恒，小高。这是杨焕忠，小胖。这是常宏仁、陈亮元，小矮和小瘦。这位是王成，他是牧师，也是个医生，我们都叫他王牧师。你的伤是他医好的。”
　　赵碌黎一一念了他们的名字，又一一回应：“嗯，好，嗯，知道了，好。”然后又看向王牧师：“谢谢你，无以为报，只有……”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我有一些钱，可惜都在东岸。”
　　王牧师一摆手：“钱都是小事，我的医术也不怎么高明，能治好你，主要是有如来佛祖、玉皇大帝保佑。”
　　李青石怕平湘少爷因鬼神之学生气，暗中向王牧师瞪眼，赵碌黎倒是没有在意，他憔悴的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丝笑：“多谢大家救我，谢谢大家。”
　　何月升道：“谢就不必说了。少爷，你现在身处龙陵县塘子村，北边就是日本人的山头，小松子说是在哪儿把你捡到的，你去哪儿做什么啊？”
　　李青石扑过去捂住他的嘴：“平湘刚醒你就问他这个！你疯了？”
　　何月升直扑腾：“你才疯了呢！这么大的事都不让问，真当自己老婆呢？”
　　李青石瞬间面红耳赤：“再胡说！再胡说！”
　　两人正打着，赵碌黎突然敲了敲床板：“我这次来……”
　　小蛇和小瘦一左一右拉开李青石和何月升，李青石狗腿的趴回赵碌黎的床边：“平湘，嘿嘿，你说。”
　　赵碌黎怔怔的看着他：“我可以信任你吗？”
　　李青石一拍胸口：“当然！我为你上刀山下火海，入地狱进黄泉！只要你信我，你说的任何事我都尽力办！”
　　赵碌黎试探被他火热的视线烫到了，他低下头，小声说：“你让他们先出去。”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除了李青石，所有人都被关到了屋门外。
　　张小松搓搓手上的泥巴：“可惜了，平湘哥不信我们呢。”
　　小胖安慰他：“不怕，慢慢来捏。”
　　何月升“呸”了一声：“十六年了一点长进没有，姓李的，你就是条狗！”

　　屋内，李小狗正起锅、烧水、切面，赵碌黎靠着床头坐着，低眉垂眼，不知在想什么。
　　李青石乐呵呵的捧起面条：“平湘，面条怎么吃？”
　　赵碌黎置若罔闻，李青石也不恼，贴着他耳朵又问了一遍，赵碌黎还是垂着头：“随便。”
　　李青石：这怎么能随便呢？你要是事儿不急，吃了面再说嘛。
　　赵碌黎被烦的没办法，只好说：“轻挑、宽汤、轻油、落锅起，听得懂吗？”
　　李青石嘿嘿一笑：“我可是长沙城的大吃家！可惜咱们没油了，也没有辣椒和糖，更没有鸡，不然这面还能更好吃。”
　　然后他叨叨起了这十六年来的见闻，从玉连山说到湖南长沙，再从长沙城说到东四省、伪满洲国，然后又是沦陷的北平、血淋淋的淞沪会战、人间地狱的南京大屠杀、英勇的徐州会战、保不住的武汉、千里戈壁上运输物资的新疆、毁不掉的西藏，最后是昆仑关、滇缅公路、远征军。
　　李青石说完了，见赵碌黎还是低着头不言语，便自顾自的煮起了面。他用白水煮面条，落锅就起，拿最完整的一个破碗盛满了汤，双手捧了端到赵碌黎面前。
　　赵碌黎终于抬起眼，却不接碗，他的眼睛温柔又悲伤，湿漉漉的，仿佛凝着一潭清泉。
　　李青石忽然心慌起来，他局促不安的看着赵碌黎：“嘿嘿，平湘，你要是手疼，我可以喂你……但你不能不吃东西啊，不吃饭没力气，你太瘦了……瘦的一把骨头……”
　　赵碌黎眼里的清泉终于流了下来，李青石顿时慌了，捧着碗不知如何是好：“平湘，平湘你怎么了？你说话啊，你别吓我！我胆小，不经吓——”
　　“李青石。”赵碌黎开口了，他的声音发着颤：“我不叫林平湘。”
　　李青石瞳孔放大，他落寞的低下头：“我知道。”
　　赵碌黎觉得，李青石一定会破口大骂，甚至暴打自己，指责自己浪费了他十六年的感情。没想到，李青石忽然又抬起了头，露出一个可爱的笑。
　　“你说你的字是平湘，那我叫你平湘就好了。”他温柔的说：“我只是想知道，长沙城药王街的“甘长顺”，你吃过没有？”
　　赵碌黎一怔，然后僵硬的摇摇头，他说没有。
　　李青石把碗往前一递，快尝尝。
　　赵碌黎的喉咙动了动，他伸出裹了纱布的手，慢慢拿起筷子，挑了面条塞入口中。
　　他默默吃了几口，然后他问，你这面条是从哪里买的？
　　李青石得意又害羞的扭扭身子，他说是十六年前，特意求了甘长顺的师傅教的。
　　师傅不肯，我就赖在门口不走，师傅被折腾的没办法，只好教我啦。
　　赵碌黎的手停住了，他咽下嘴里的面条，他说对不起，对不起。
　　李青石嘿嘿一笑，没事没事，你这些年去哪儿了？我一直没找到你。
　　赵碌黎的眼圈红了，他说我没有在中国，我去了美国，去美国苟延残喘，对不起，对不起。
　　李青石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是不是淞沪会战的时候走的？赵碌黎说是，就是那时候。
　　赵碌黎说，他在淞沪会战上受了重伤，除了皮肉伤，最严重的是脑袋。他一度昏迷，后来在美国医好了，但明显感觉精神状态差了些。家里心疼他，就让他在美国养病、读书，一直不让他回国。
　　李青石了然，连忙问现在身体好些了吗？赵碌黎说已经好了，只是偶尔情绪会突然起波动，不过自己都会克制住。
　　李青石又问他为什么回来。赵碌黎说，自己收到大哥的一封电报，大哥说，国家准备号召知识青年从军，正在拟口号。口号想了很多，问自己喜欢哪一条。
　　李青石忙问，你喜欢哪一条？
　　赵碌黎抿起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然后他说：“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
　　“大哥说，国家与美国合作，需要大量会说英语且有文化的人。我在美国呆了五年，我想，这是我最好的机会了。”
　　李青石呆呆地看着他，半天才回过神来：“什么机会？”
　　赵碌黎低下头：“为国捐躯。”
　　李青石“砰”一声把碗砸在床板上：“这这这什么狗屁！我不允许！”
　　赵碌黎脱力的靠在床头：“怎么？连死在这里都不肯吗……”
　　李青石跳了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咱们不能学义和团！莽撞、轻生，这样的爱国不可取！远征军败了，怒江西岸沦陷了，但我们可以再赢回来！那么点鬼子蹦哒不了几天了！”
　　“不成了，不成了……”赵碌黎落寞的闭上眼：“十万人，十万人都不成……三个月，三个月……”
　　李青石急了：“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啊！”
　　赵碌黎吃力的伸出手，李青石连忙扶住了，然后趴到他耳边。赵碌黎贴着李青石的耳朵，低声道：“你要答应我三件事，你答应了，我再告诉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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