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 抗战 远征军】土匪窝的春天》刘火城

28、捡回一个惨少爷

　　韩江流说，张小松偷东西来源于他喜欢捡东西。
　　张小松经常会捡东西回来，有时是掉下树的幼鸟，有时是受伤的昆虫。张小偷经常会偷东西回来，有时是口袋里的半圆银币，有时是蔬菜摊上的一颗菜。大家都爱小偷，因为偷的东西能换钱，捡来的东西得陪钱。
　　可惜，今天张小偷歇班，张小松营业，于是张大善人又捡了个东西。
　　这次是很大的东西，他捡了个人。
　　那人名叫“地图”，因为张小松捡他的时候，他嘴里一直在念叨地图。
　　张小松本来想去塘子村北的阴登山上捉野味，结果走到一半，肚子受不住，便跑到一棵大榕树后解手。张小松刚处理完个人问题，位置还没挪，就透过稀碎的树影和草叶见到了此人。
　　张小松瞧见地图时，他正趴在地上，顺着阴登山山坡一点点往下蠕动、滑动，张小松吓了一跳，以为是鬼子又来抓壮丁了，连忙躲在大树后面。
　　地图根本没看见张小松，他依旧在湿乎乎的泥地里爬行，爬到张小松藏身的大榕树前就爬不动了，抽搐一阵后安静下来。
　　于是，爱捡东西的张小松就把他背了回来。

　　张小松把地图背回来时，大家都吓了一跳，因为地图的模样确实有些惨不忍睹。张小松简单的描述了一下捡地图的经过，并祈求大家救一救这个不明身份的人。
　　“你也知道他不明身份啊。”何月生警惕万分：“我看这就是个日本鬼子！”
　　他嘴上说的厉害，手却很老实，在井边一个劲儿的打水。
　　“别叨叨了！快点，把他放院子里！”李青石站在院子里发号施令：“小蛇去放哨，江流儿去搬药箱，小松你去打水，哪年死过来治病，其他人都出去借药借布！就说是我挑担子脚滑伤到了腿，不许说漏嘴啊！老王！过来救人！”
　　一瞬间，大家忙了起来，借药的借药，放哨的放哨，搬药箱的搬药箱，何月升蹲在李青石身边，俩人一起小心翼翼的把地图平放在地上洗净，好让王牧师检查他的伤口。
　　地图趴在地上爬了太久，脑袋成了泥球，手掌早已被磨的血肉模糊，左腿上还有一个淌血的弹孔，过量的失血让他昏昏沉沉。怒江沿岸这几日一直都在下雨，路不好走，更别提趴着了。地图的身体全是泥巴，头发和脸粘在一块儿，只有嘴巴还是动的。凉水落在他身上，他暂时的清明了，然后他说地图，地图。
　　何月生：“行啦，听见了，偷儿说你念叨了一路啦。”
　　李青石：“大声点，什么地图？”
　　地图用力张开嘴巴：“日本……地图……”说完就晕了过去。
　　何月升一跃而起：“哎，这还真是个鬼子！”
　　李青石：“你妈妈的，日本后面还有地图俩字呢！”
　　何月升：“哦，那还治不治了？”
　　李青石：“治啊，小兔崽子！”
　　韩江流搬来了药箱，他把木箱子往王牧师手里一送，然后跑到张小松身边，哼哧哼哧的开始打水。
　　他的水不是用来洗地图的，而是用来冲地的，他一桶桶的把水泼到地上，冲净地图洗下来的污泥与血水。
　　张小松不解：“韩哥，这是做啥子呢。”
　　韩江流：“你个犊子，鬼子闻到这血味儿找来，咱们都是个死。”
　　张小松笑起来：“原来韩哥不是嫌他脏呢，很好很好。”
　　韩江流感到愤怒：“你个王八羔子，成天就知道捡东西，捡完了还得哥几个给你收拾，瘪犊子。”
　　韩江流骂人的时候，王牧师开始治病。地图的四肢已洗净，何月升又撕下自己的衣服做卫生棉给他擦干了水，王牧师用绷带给他包扎。
　　地图四肢修长，缠完最严重的左腿和右臂，已用尽了所有的布条，不过此时小矮适时的回来了，胸口藏着一卷厚厚的布。
　　小矮把布递给王牧师：“九奶让我问你，要不要带他过去呢，我都看好了，咱们用门板抬他。”
　　何月升一把抢过布，转手递给王牧师：“去去去，什么门板？何爷治病呢！矮老师儿是真的晦气。”
　　李青石：“没事，死不了，我们在这儿守着呢。”
　　小矮气愤：“你嫑跟我日侬包地朵的嘎！我……我们九奶也会治人。”
　　李青石：“小矮，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对大家都好，你去拿个笤帚，把地扫一扫。”
　　小矮应声而去，李青石低下头开始解地图的衣服扣子。地图的扣子一直扣到脖颈，李青石解的很费劲儿，他刚解到一半就愣住了，地图胸口像雪野里盛开的红梅，血色的伤口赤红，白嫩的皮肤如玉，他的身体悲壮又迷人，美哉美哉。
　　李青石嘀咕一声：“哎，还是个细皮嫩肉的少爷呢。”他嘴上说的轻快，心却沉了下去，这样美的人，这样干净的人，不该来这里的，不该变成这样的……
　　李青石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的手指开始颤抖，他颤抖着解开地图的衣服，然后又拿过水桶，仔仔细细的洗他的脖颈和头发。
　　王牧师刚包好地图的四肢，一看地图的胸腹上还有擦伤，瞬间紧张起来，连声说去拿自己的干净衣服过来做纱布。说完连忙跑了。
　　何月升已经无衣服可撕，转头瞧见李青石捧了水给地图洗头，火气便直接炸开：“你妈妈的李青石，这不是个姑娘！你洗头干啥？你洗他胸口！”
　　李青石：“你给他洗吧，我没空。”
　　何月升：“妈妈的，这小子比老子还干净呢！”
　　何月升开始洗地图胸腹上的血，小胖和小高回来了，他们带来了新的纱布，何月升接过纱布，打发他们和小矮一起扫地。
　　李青石虔诚的给地图洗着脑袋，他的手滑过地图细长的脖颈，一指长的短发，最后落到他的脸上。
　　李青石开始给地图洗脸。
　　地图的脸圆滑却少肉，下颚倒是锋利，下巴上的骨头们流畅的收拢在一起，显得有十分倔强。他是个有着东四省凛冽寒风的江南人，眉眼精致又锐利，一张菱形的嘴唇无意识的撅着，可爱的像个孩子。
　　他，他真的很像他，越来越像他……
　　李青石的手再次颤抖起来，他一捧一捧水的接过去，一点点清洗地图的脸颊。他是那样的难过，就连旁边擦伤口的何月升都注意到他的异样。
　　何月升：“老石儿，这人你认识？”
　　李青石转过头，他的双眼通红：“是他，是他啊。”
　　何月生疑惑：“谁啊？你说清楚。”
　　李青石痛苦的举起手，往外指着，低吼道：“是平湘啊！林平湘！”
　　何月升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李青石挥舞着手臂：“林平湘！你忘啦？“玉连山的林平湘！”
　　这下连最聪明的何月升都傻了。

　　由于捡了十六年未见的林大少，张小松荣获最佳战友奖，被李青石给予第一个盛饭的特权，张小松给自己盛了满满一勺饭，乐的得意忘形，然后就被韩江流踹了一脚。
　　何月升眼都绿了：“你这还让别人吃不？你看看剩下的够几个人吃的？”
　　张小松：“石头哥让我先盛的。”
　　何月升：“是，你石头哥，你石头哥现在满脑子都是屋里那个，以后再也不管你了！小松子，你要失宠啦！”
　　张小松脸色大变，王牧师打了个圆场：“喂，别吓唬孩子嘛。”
　　何月升：“几岁了还孩子，他长的矮那是饿的！”
　　小矮立刻说：“我不是饿的，可我就矮。”
　　韩江流：“你是没去过我们东北，我东四省就没有比张小松矮的男人，女人也是啊，都老高老高了，比我都高。”
　　小矮：“哇。”
　　小蛇：“我要去东四省！”
　　小胖：“我也要去！”
　　韩江流：“都老老实实的啊，打完仗请你们去我家吃锅包肉、松果肉、小鸡炖蘑菇，白肉炖血肠——”
　　何月升突然一拍桌子：“老石啊，孩子生出来没有？哥几个等不及抱孙子了喂！”
　　众人都笑了，张小松捂着嘴笑的最欢：“哪有爸爸比儿子小的？”
　　何月升昂首挺胸：“老子就是他的小爸爸。”
　　两秒钟后，新任“儿子”李青石从里屋出来了，直奔新爹“何月升”。
　　李青石一拍何月升的脑壳儿：“哪年死你干嘛呢？不吃饭喝屁呢？”
　　何月升双手抱头：“你妈妈的，你想腻歪到什么时候？林大少没事儿了吧？大家都等你呢！”
　　李青石疑惑：“没事儿了，你们等我干啥？”
　　何月升声嘶力竭：“吃饭啊！一起吃饭！灵心大师定的规矩！”
　　李青石环顾一圈，然后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的坐下了：“大家吃，吃，不好意思啊，李某来晚了，吃，都吃。哎呀，平湘恢复的不错，多亏小瘦带回来的药啊，小瘦啊，吃我这碗。”
　　小瘦惭愧至极：“我没借到绷带。”
　　李青石：“没事儿啊，没事，再接再厉嘛。”

　　捡到林大少的第二天，林大少就醒了。
　　林平湘醒来第一句话就让人心惊胆战。
　　他嘴唇轻张，吐出一连串儿的词：野炮兵第56联队第3大队队长城山英松，城山英松。
　　城山英松这个名字，第一遍是用日语说的，第二遍才用了中国话。
　　正在给他喂水的小蛇一蹦三尺高：“哎呀！日本鬼子！”
　　一瞬间，小破院里一阵人仰马翻，韩江流先冲进来窜到床边蹲下：“哪里有鬼子？”
　　然后是小高，他冲过来一把将小蛇按在地上：“蹲下，蹲下！不要打枪！不要打枪！”
　　何月升和李青石一前一后的猫腰进来，两人手里提着枪。
　　何月升扑倒在地：“蛇儿！在哪儿呢？”
　　李青石直接往床上扑：“平湘！平湘！”
　　何月生大怒：“你妈妈的李青石！别看你那相好儿了！趴下！”
　　小瘦和小矮提着砍刀也进来了：“哪里有鬼子捏？”
　　跑的最慢的小胖挤在门口看床边趴着的七个人：“不是我害怕捏，实在是太挤了进不来捏。”
　　何月升：“那就别进来！你目标太大，带着牧师去门口躲着！”
　　李青石伸腿一踢小蛇：“鬼子呢？说话！”
　　小蛇：“床上呢。”
　　李青石：“么个？”
　　小蛇：“你相好是鬼子呢。”
　　李青石瞪着他，所有人都瞪着他。
　　李青石长舒一口气：“你妈妈的，你相好才是鬼子！”他站起身，摸了摸林平湘的手，抬眼往窗外看了看：“起来吧，吓糊涂了都。”
　　小蛇坚持：“李哥，他说日本话呢。”
　　何月生摸摸他的脑袋：“都怪咱李哥，藏着掖着不给你们说，咱家大少爷是留学生呢，日本留学生，十来岁就去了日本啦。他全家都是日本留学生。”
　　小蛇：“那他还是中国人吗？”
　　何月升：“是啊。”
　　小蛇：“我也要做留学生。”
　　何月升：“行行行，你做你做，你先起来，压住我的腿喽。”
　　一行人又人仰马翻的起来了，众人对小蛇的杯弓蛇影表示了不满，并罚他最后一个盛饭。
　　小蛇很委屈：“他说什么炮什么队长，山上有松树。”
　　李青石：“啥？”
　　小蛇：“他说——”
　　李青石顿时狂喜：“他醒啦！”然后扑到林平湘身边，握住他的手：“平湘，平湘！是我啊！”
　　林平湘的眼皮动了动，他吃力的张开嘴，李青石把耳朵贴过去，只听林平湘气若游丝的说道：
　　“哥……对面的是……野炮兵第56联队……第3大队队长……城山英松……”
　　李青石连忙揉他脑袋：“好啦，不怕，不怕，哥哥在这儿呢。”
　　何月升暗骂一句：“毛哥儿，人家叫的是你吗？”
　　李青石置若罔闻：“平湘乖，慢点说。”
　　林平湘喘了口气，真的又说话了。
　　他说地图，地图，日本地图，三个月，地图。
　　说完便没了动静，似乎又晕了过去。
　　李青石又安抚的摸了摸林平湘的脑袋，这才支起身子，周围一圈探头探脑的人也跟着直了直身体。
　　何月升：“这地图好像是暗语。”
　　韩江流：“他哥应该是上峰。”
　　小蛇：“学生兵打仗肯定气派呢。”
　　李青石：“他娘的，这种九死一生的事儿让咱平湘来做，真不地道，等见了他上级我先揍他娘的。”
　　何月升：“人家正规军的上峰还能让你这土匪欺负了？搞笑。”

　　为了让林大少醒来看到的第一眼是自己，李青石征召了灵心大师的房间陪房，把弟兄们赶到隔壁小蛇的屋子里。
　　只有小蛇和张小松说他重情重义，韩江流、何月升都骂他重色轻友。
　　何月升没好气道：“说了找他十六年，找不到就把他放下，今年刚第十六年。我还特意问过他放下了吗，这毛哥儿说放下了，亲口说的放下了！你们都看看，说话当放屁呢！”
　　小蛇忍俊不禁：“何哥讲的蛮有趣呢。”
　　何月升：“么？有趣？我呸！我骂不死他！”

　　骂归骂，但李青石陪床就不用大家轮流照顾林平湘了，大家少了个麻烦事，就不指责李青石霸占大床的事了。
　　事实上，由于李青石细致入微的照顾，少爷还真的提前康复了。
　　………

　　赵碌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苏醒的，他吃力的睁开眼，眼前是简陋的木制屋顶，他愣了愣，往左右两边看去。左边是两扇透着阳光的雕花窗户，右边是一个微微打着呼噜的青年。青年有一张粗犷的方形脸，脸皮有些匪气，五官却生的端正，眉眼间也带着少许的儒雅。他小心翼翼的靠着林平湘睡着，露出一头未搭理的短发，这头发纷乱至极，毛乎乎的像个刺猬，看的赵碌黎恨不得给他剃个头。青年一身滇西村民的布衣，模样却像个西北人，大概是逃难至此的流民。
　　赵碌黎定了定神，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包扎完毕，伤口也不疼了，自己甚至还换了件柔软的米白色衣服，盖了被子。那个青年侧着身躺在自己右侧，翻个身就能直接滚锅里。
　　赵碌黎颇为感动，自己是被这人救了？这人真好，知道自己睡相不佳，特意过来挡着，人不错。可是……
　　可如今自己一无是处，白瞎了他一片善心。
　　还没等赵碌黎再感慨几句，门口突然响起了脚步声，他赶紧闭上眼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