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 抗战 远征军】土匪窝的春天》刘火城

25、松花江离怒江有多远？

　　李青石才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主儿，他挨了几下，便抱着脑袋往山上跑，韩江流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去追，两人你追我赶，一下子就跑没影了，任凭何月升怎么吆喝都没了动静。
　　“坏了！”何月升把大包往身上一背，手脚并用的往山上爬，嘴里还道：“小松子，你石头哥不要你了，你还不快追！”
　　张小松一听就急了：“怎么啦？我又没犯错哩。”说着连忙往山上跑，跑的速度比何月升还快。
　　两人紧赶慢赶上了山，腿儿都快走细了，终于在半上腰处看到了瘫坐在树下的韩江流。
　　何月升奇道：“老石儿呢？”
　　韩江流没好气的指了指旁边的一条小路：“小王八羔子顺着缝就跑了！”
　　张小松拉起韩江流，三个人顺着小路沿山而行，这山上松林密布，遮天蔽日的，还有不少高大的榕树，外地人进了山一圈就能转迷糊。三个人没了办法，只得沿着小路往前走，走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终于看到李青石蹲在地上冲他们笑。大家松了口气，同时又气不打一出来，异口同声道：“跟哥们儿还玩儿先斩后奏，要不要脸？”
　　李青石不好意思的站起来：“不要脸，不要脸！各位弟兄看来还是想去找灵心大师，行，咱们先去找他。再往前走就是腊勐乡啦，咱先去那里摆个面条摊怎么样？”
　　张小松欢呼起来：“好！吃面条！”
　　何月升也没了脾气：“行吧，反正李老师儿一会儿得赏口饭吃。”
　　韩江流则走过去拧住李青石的衣领：“快走！这林子又湿又热，老子在漠河的时候，夏天都没这儿冬天暖和。”
　　一行人好歹重新上了路，路上李青石问了好几个村民，谁都不知道一个教书和尚的消息，四个人走了整整三个时辰，终于到了腊勐乡。此时已经到了下午，大家四下询问灵心大师的消息，还是李青石在一个猪肉铺里得到了线索——五年前这里确实来了一个教书的外地人，但此人不是和尚，因为他酷爱吃肉、喝酒、唱歌。
　　李青石顿时眉开眼笑，连忙问这人现在住哪儿。村民告诉他，真不巧，这人半年前刚好离开，有人见他往西去了。
　　五人大呼“完蛋”，李青石哭丧着脸卖惨，终于向好心的村民打听西边有没有小村子，村民告诉他，往西走有个种烟叶的塘子村，如果还嫌大，再往西，滚龙坡的大垭口最小。
　　李青石听完，千恩万谢的去了。

　　李青石一口咬定灵心大师就在塘子村，五人只好听了他的话，跟着他又往西走了一个时辰。大家累的气喘吁吁，闭着嘴往前走，走到一处山谷与小河交界的地方，大家实在受不住了，纷纷靠着树坐下休息。
　　李青石也坐下了，然而他刚一坐下就跳了起来。
　　何月升：“咋？扎屁股了？”
　　李青石用手一指山坡：“嘘，有人说话。”说罢从腰间摸出一把盒子炮，猫腰上了山。大家瞬间警惕起来，都摸出枪跟在后面。
　　山上静悄悄的，李青石支着耳朵走了几步，绕过几棵大榕树，果然看到了两个隐约的灰色身影。这影子出奇的小，正坐在地上叽里咕噜的挡着嘴聊天。
　　李青石暗中做了个进攻的手势，何月升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腰，表示都准备好了，李青石深吸一口气，猛地跳了出来：
　　“别动！都别动！”李青石举起枪：“蹲下！都蹲下！”
　　两个矮个子惊慌失措的蹲在地上，嘴巴里吐出一串儿谁也听不懂的话。
　　韩江流恶狠狠的骂：“狗日的侦察兵！”
　　李青石一脚踢在韩江流屁股上：“毛哥儿，这是不是日本探子还不知道呢！”
　　矮个子急得不行，蹲在地上叽里呱啦又说了一通，可惜没人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张小松说他们是想投降，何月升说他们是想要把刀刨腹自尽，韩江流说他们在说大日本天皇万岁。
　　李青石为难道：“怎么不会讲国语？那咱们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鬼子？怎么告诉他们咱们是中国人？”
　　何月升道：“咱们一路走来，遇到过几个街头卖艺的，唱的曲调都差不多。”
　　李青石喜道：“对啊，唱民歌，这主意好。”说着清了清喉咙，一嗓子吼了起来。
　　这“歌曲”着实难听，矮个子皱着脸听了几句，然后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大声用正确的唱腔唱了回去，接着纷纷用手指着自己，表示大家都是中国人。
　　何月升嘲讽道：“你唱的啥啊，人家都急眼了。”
　　韩江流：“哎哎哎，是中国人就好办了，让我说几句。”
　　他走到两个矮个子面前：“我们是正规军……别怕我的脸，我是中国人！我们曾经是正规军，当兵的，你知道军人什么意思吗？我是东北的，要打回老家去，你们不是会唱歌吗？这歌你们应该听过，就是这松花江离你们怒江远了些……”
　　韩江流清清喉咙，他用眼睛扫视着那两人，然后从喉咙里发出一阵柔软的声音：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何月升和张小松愣住了，对面那两人也愣住了，韩江流见矮个子没有反应，便继续唱：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唱完了，见两人还没反应，韩江流尴尬的挠了挠头：“哎呦妈呀，我也没想到这传唱度这么低嘛……”
　　突然，地上的一个人嘴巴动了动，用蹩脚的国语唱起来：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韩江流兴奋起来，连声说“对了对了”，然后给他们鼓掌。两个矮个子见了，又断断续续的唱起来，韩江流也跟着他们大声唱：
　　“那里有我的同胞，
　　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
　　这下大家一起唱了起来：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张小松也唱了起来，用他那来自五湖四海的口音：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脱离了我的家乡，
　　抛弃那无尽的宝藏，”
　　何月升也唱了起来，他很久不说山东话了：
　　“流浪！流浪！
　　整日价在关内，流浪！”
　　韩江流突然觉得很悲伤，他没想到在西南边陲还能听到东北的曲子，他唱着唱着就哭起来，眼泪止不住的淌。他面前的一个矮个子早已红了眼眶，两人面对着面，用不同的口音唱着同样的曲调：
　　“哪年，哪月，
　　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哪年，哪月，
　　才能够收回那无尽的宝藏？”
　　……
　　李青石也红了眼角，他放下枪：
　　“爹娘啊，爹娘啊。
　　什么时候，
　　才能欢聚一堂？”

　　什么时候，才能欢聚一堂？
　　………

　　歌曲是很神奇的，虽然语言不通，但大家还是大致了解了对方的身份。一曲结束，众人间的敌意已经取消，韩江流连比带划的说了自己和兄弟们的来历，除了当土匪、吃百家饭以外，其余的什么抗日啦、找媳妇啦都说了。两个矮个子深感敬佩，也连比带划，加之极为蹩脚的国语，费力讲述自己的故事。
　　简单来说，就是这两人都是塘子村的孩子，两人上山采蘑菇，刚才是坐在地上休息。据他们说，这塘子村的男人都去打仗了，剩下的老弱妇孺还参与了滇缅公路的修建，导致村子生活艰难，十室九空，还出了几个十来岁的无人照顾的孤儿。后来西南边陲涌入大量流民，塘西村就成了流民的避难所。
　　李青石听罢连忙问，有没有一个教书先生来过这里？
　　两个孩子说，半年前确实来了个高大健壮的教书先生，这人不错，会写字，还帮村民们做力气活。
　　众匪喜上眉梢，手舞足蹈的说自己是先生的朋友，来这里找他的，请求各位带路，李青石还给两个孩子一人一块麦芽糖。两个小孩本来还怕他，但是嘴里吃上了糖果，胆子就大了些，带着他往村子里走去。才走到了半路，又遇到了两个瘦小孩子，两个孩子一看韩江流的脸就想跑。李青石连忙叫住他们，给他们也分了糖果，两个孩子见韩江流会说中国话，便不再怕他，大家一起往村子里走去。很快，四个孩子都有了新名字，原先遇到的两个小孩，个子高的那个叫小高，个子矮的那个叫小矮，后来遇到的两个人，胖的叫小胖，瘦的叫小瘦。
　　小瘦国语说的最好：“为啥说我瘦？先生家里那个也瘦呢。”
　　李青石坦然道：“那个就叫小蛇。”
　　小瘦表示赞同，何月升突然问：“你们先生告诉你们他的名字了吗？”
　　小瘦摇摇头：“先生没有头发，我们就叫他和尚先生，后来又叫尚先生。”
　　何月升喜道：“哎呦，尚先生！那还真是他！”
　　李青石：“尚先生家里那个是谁啊？”
　　小瘦：“他叫薛良，也就是小蛇呢。”

　　大家有说有笑的进了村子，塘子村不大，凑在一起的有十来座房子，零星的还有七八栋。村子背山面水，模样和玉连山有几分相似，就是人气少了些，天色一暗路上就不见有人。小瘦走到一座干净的小院门口，用手拍了拍门。不一会儿，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从里面开了门，怯怯的伸出脑袋。
　　小瘦叫道：“是我！”
　　小蛇往他身后一看，见到韩江流蓝色的眼珠，顿时浑身一颤，往后一退就要关门。小矮是个急性子，拉着他嘀咕一阵，还把嘴里的糖展示给他。小蛇有些犹豫，突然院子里有声音响起来：“怎么了？谁来了？”
　　李青石一蹦三尺高：“花和尚！是我！”
　　院子里的声音停住了，然后忽的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院门打开，一个灰衣农户出现在大家面前。李青石抬眼看去，正好看到灵心大师那张丝毫未变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