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 抗战 远征军】土匪窝的春天》刘火城

22、林平湘和赵碌黎

　　玉连山到泰山的大路有条分岔，这岔路就是南牙山小路，这路不能走车，只能走人，所以经常被军爷们忽视。林平湘带着众匪穿过树林，来到山路附近，远远望见四个零星站岗的军爷。他悄悄蹲下：“已经过了十二点，算是五月六日，按理说他们得撤了，怎么还不撤呢？”
　　李青石安慰他：“可能得过了早晨，吃了饭再走。”
　　何月升冷笑一声：“你当这是野炊？天暗着才能偷摸放林大少走，天亮了不就让军爷们都瞧见了？“
　　灵心大师低声道：“我看，这是新情况，不是说抓红脑壳吗？一个都不能放走才是抓红脑壳。”
　　林平湘道：“天快亮了还不走，我就去把他们引开。”
　　李青石担忧道：“太危险了。”
　　林平湘：“危险什么？又不会冲我开枪。咱们先在这儿等着，随机应变。”

　　可惜，天不遂人愿。士兵们一直到天蒙蒙亮都没走。大家挤在一起，躲在灵心大师宽大的身体后面取暖，心都沉了下去，
　　李青石悄悄凑到林平湘身边：“平湘，要不，你自己走吧，不用管我们了。”
　　林平湘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你想出去吗？”
　　李青石点头又摇头：“已经走到这里，我们没有路了。”
　　林平湘怔怔的看着他，突然道：“看我给你杀一条血路。”说着站起身来，把大衣往韩江流身上一披：“送你了。”然后整理一下衬衫西装，又把腰上的枪正了正。
　　灵心大师连忙道：“林施主，不能犯杀戒啊！”
　　林平湘微微侧头，说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灵心大师对我有救命之恩。”
　　灵心大师：“不敢不敢。”
　　林平湘嘴唇微动：“大师还是走吧，不然……”他看了一眼大师身后的一群半大孩子，苦笑道：“要是被我爹抓住，再从大师身上找到什么，你们都要死了。”
　　灵心大师一愣，继而悲哀道：“你既然知道，就我们一起走吧！”
　　林平湘叹了口气：“自古文死谏武死战，臣不侍二主不可有二心，家如此国亦如此……大师该笑话我是封建残余了。”
　　灵心大师急道：“我明白，我理解，你没有错，大家都是……都是为了国家好嘛。”
　　李青石也道：“可谁都没有个前后眼，谁知道谁才是真命天子呢！”
　　林平湘上下一打量他：“你也知道，你一直就是，你在骗我。”
　　李青石举起一只手：“我发誓，我现在不是，我没骗过你！你不要帮我们了，你想想你的事业，你不是要去广州吗？你要是被抓回去，还怎么去广州？”
　　林平湘把他的手按下来：“一是情谊，二是你与灵心大师是个好人，好人不该死在自己人的枪口下。三是……三是我乐意。”
　　李青石顺势拍拍腰间的大马士革短刀：“我从小就没见过几样好东西，所以见不得好东西让人糟蹋了。你爹只会关着你、打你，你要是这次走不了，以后就永远走不了了！平湘，你听着，只要你同意，我就带你走，我杀出去带你走！你我和灵心大师，咱仨一起动手，把他们撂倒了出去！一定出的去！”
　　林平湘怔怔的看着他，眼睛闪烁着希望的火苗：“李青石。”
　　李青石激动的摇尾巴：“昂？”
　　那火苗忽然灭了，林平湘轻飘飘的道：“其实，我也没吃过药王街的“甘长顺”。”
　　李青石傻了眼：“什么？”
　　林平湘苦笑道：“没办法了，国之如此，吾辈艰难。李青石，你愿不愿意……算了，早就感觉你是那边的，还以为自己错了。你是不会跟我走的，是我自作多情了。李青石，我们就此别过。”说完冲众人鞠了一躬：“诸位，就此别过。”
　　大家瞠目结舌，除了何月升都没明白这是个什么意思。大家七零八落的站起来还礼，韩江流大大咧咧的道：“不敢不敢，林大少可是咱财神爷呢。”
　　林平湘道：“我送你的衣服很贵，没钱了可以卖掉。”
　　韩江流咧嘴一笑：“哎，好。”
　　林平湘又看向何月升：“书还是要读的，黄埔收中学生。”
　　何月升咂咂嘴：“行，等何爷胆儿大了，就去黄埔找你，还有小松子和老石儿，老石儿不愿意就我去。”
　　韩江流不满：“老子呢？”
　　何月升：“文盲一个，等何爷当官儿了，带着你鸡犬升天！”
　　韩江流骂道：“你个犊子，你才畜牲。”
　　两个人说着又打作一团。
　　两人正折腾着，灵心大师清了清喉咙，双手合十：“贫僧不学无术，除了打打杀杀也没什么学问，不如白竹、白山两位大师。但我劝少爷一句，望少爷记得。”
　　林平湘：“大师请说。”
　　灵心大师：“如果走到了死胡同，千万不要做傻事，要记得回头。回头不难，回了头，就有新的路了。”
　　林平湘看着他，他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他最后还是没有说话，他只是点了点头：“各位，待我把当兵的放倒了，你们就快跑，跑过去进山，南边是泰山地界，出去了别走一线天，顺着水走，官兵追不上。”
　　灵心大师道：“那边的路我熟，我前两天刚走过，没问题的。林施主，这次多谢你，祝你前途无量。那个，李施主还有什么话想说吗？”说着悄悄一碰李青石。
　　李青石怔怔的看着林平湘，他张开手，然后悲伤的说道：“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他说的那样悲伤，仿佛林平湘化为了羌笛，自己是控制不住自己枝叶的杨柳，命运是一阵若有若的春风，玉连山成了玉门关。
　　林平湘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向大家一拱手，接着毫不留恋的转身下山，向小路上走去。
　　此时正是黎明，清凉的阳光下，多日不下雨的玉连山竟起了一层薄雾，林平湘的身影隐约在白色雾气中。他身体清瘦，背影悲壮，坚决的穿过深绿色的树影走着，像一个马上要堕入凡尘却不自知的单纯少年。
　　他走的坚决。李青石想，他这人总是这样，凭脾气做事，脾气到了就去做。这一腔助人为乐的热血，也不知道自己惹多大麻烦。
　　他突然觉得很难受，他觉得自己又脏又丑，配不上林平湘的热血。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平湘啊，你以后，千万不要再这样轻易相信别人了。
　　我们都是人，都得活着，不是谁都和你一样，吃琼浆玉露过日子。你这样单纯，被人骗了多可怜啊……
　　想到这里，李青石忍不住擦一擦自己的眼泪，狠狠一锤腰上的□□。
　　就比如这断子绝孙的赵碌黎赵二爷，欺负你、骗你，你还给他说好话！大爷的，老子咒他嫁给个一穷二白的野土匪——
　　……

　　再说这玉连山的军爷，这几日可算累了个四脚朝天。
　　不知是谁放出来的消息，说济南的红色联络员往南跑了，直冲玉连山而来。这下次好了，赵从云赵大帅听说有红脑壳送上门来，连忙抓人向上面表忠心，手下的兵们也只好挺着身子折腾。大家熬了一夜，好不容易挨到了黎明，正准备琢磨着挨个休息一会儿，突然见一个一身洋装的少年远远的从山路上走来。大家顿时强打精神：“谁？”
　　少年平静道：“鄙人赵碌黎，曾经是赵从云赵大帅的次子，见过各位。”
　　一个高个官兵一跃而起：“哥！你可回来了！我爹和赵伯伯自从你出门之后，每天都念着你呢！”
　　少年惊道：“林溪？你怎么在这儿，林叔让你来了？“
　　林溪不好意思道：“我爹说要我戴罪立功。”
　　少年忍不住笑：“什么罪，根本没有！林叔就是好面子。对了，鄙人曾经是赵大帅的次子。”
　　他重重说了“曾经”二字，林溪苦笑道：“哥啊，你说的哪里话？赵伯伯他也是无奈嘛。你也知道最近出了很多事，他俩也急着回长沙——”
　　赵碌黎打断他的话：“林溪。我要从这里过去，各位行个方便。”
　　林溪正在犹豫，另一个官兵道：“不瞒二少爷，昨日大帅的命令，谁都不能过。还有，他让我们只要见到了少爷，就得带少爷回家。”
　　赵碌黎看了一眼林溪：“算了，我一天没休息了，让我在这儿躺会儿。”
　　林溪也挤眉弄眼道：“你们过去给我二哥拿行李。”
　　三人得令，往前走去，林溪突然发难，一枪管砸在一人脑袋上，直砸的人晕了过去，赵碌黎同时动手，一脚一个踢了，又从林溪手里接过枪，“啪啪”两下把人敲倒了。
　　这时，树林里呼啦啦一阵响，山上窜出来四五口子人跳到小路上。林溪身上没枪，连忙往赵碌黎身边一跳：“哎呦土匪土匪！二哥你枪法好，开枪！”
　　赵碌黎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我手上没劲儿，你扶我会儿。”说着一把抓住林溪把他按在怀里。
　　林溪大气也不敢出，转着眼珠分析局势，还没想明白他就急眼了，因为他的“仇人”正背着一个小孩，大摇大摆的沿着小路往前跑。
　　林溪急道：“喂！就是那个和尚扒我衣服！哎！那个洋鬼子怎么穿我衣服？哎呀就是我衣服！妈了个巴子！别跑！”
　　赵碌黎低头笑了起来，林溪转过身抱住他：“哥，二哥，我的好二哥，我明白了，你是想放他们跑！要不咱们也跑吧？我爹说了，你要是来，就跟你跑广州去。”
　　赵碌黎深知他这弟弟满嘴胡话，诚恳道：“其实你爹没有——”
　　忽然一声马蹄声传来，林溪一蹦老高：“坏了，我爹杀过来了！”
　　赵碌黎道：“咱们往东边跑。”
　　林溪急了：“为啥？东边没路啊？”说着看一眼西边树林：“不会为了他们吧？他们谁啊？”
　　赵碌黎平静道：“土匪。”
　　林溪大惊：“啊？什么？”
　　赵碌黎摸摸林溪的脑袋：“林溪，今天跑不了了，委屈你也躺一次。”
　　林溪睁大了眼：“什么？”
　　赵碌黎从腰间摸出柯尔特，反手握了，一下击中林溪的脑袋，把他打了晕了过去。
　　赵碌黎扶着他躺下，独自一人往山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