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 抗战 远征军】土匪窝的春天》刘火城

16、再求一个平安符

　　李青石的喊叫出人意料的没有招来巡逻官兵，这让他得以讲完他压抑已久的期待，也让他挨了兄弟们一通拳脚。
　　打的最狠的莫过于平时挨打最多的韩江流，何月升平日都在嘴上还回来了，揍人也只是意思一下，张小松是绝对不打人的，还帮着李青石躲拳脚。一顿揍下来，李青石本来受伤的脑袋和四肢更疼了，屁股还挨了几脚，一瘸一拐的回到了岳王山。

　　岳王山上，大病初愈的林平湘早已洗漱更衣，闲来无事又砍了一堆柴火，整齐的码在庙后边。李青石一伙进庙的时候，他正穿着白衬衫舒服的坐在地上，用整个山头儿唯一一只破锅烧水。
　　李青石一进门就嚷：“平湘！你身子还没好利索，怎么就下地啦？让我来让我来——”说罢小跑着过去，谄媚的把林少爷扶起来，接着回头嚷道：“小松子呢？过来烧水！”
　　张小松一蹦一跳的过去：“好嘞石头哥，来喽。”
　　林平湘抓住李青石的胳膊：“干什么？弄得我和坐月子一样。去去去，我会烧水。哎等等，你身上怎么弄的？”他冷着脸把李青石打量了一遍，瞧着他破衣烂衫的可怜模样：“遇到地痞流氓了？”
　　李青石嘿嘿一笑，从怀里把平安符取出来，往林平湘面前一送：“平湘，我给你去求平安符啦！”
　　林平湘接过李青石手里的平安福，翻来覆去看了，眼皮直跳：“正面的荷花刻的不错，这背面刻的是……前程似锦，心想事成，长命百岁，子孙满堂……子孙满堂？”
　　“昂。”李青石得意洋洋：“这可是我磕了一百个响头换来的！你拿着，这个得贴身戴！”
　　“等等。”林平湘握住平安符，但没有往怀里塞：“这是给我的？”
　　“昂！”
　　“子孙满堂？”
　　“昂！”
　　林平湘忍不住笑：“你傻了，这怎么可能？”
　　李青石沉下脸，一把捂住林平湘的嘴：“嘘！别胡说！你得信，信了就有！”
　　林平湘笑道：“好，我信，我明天一早就出门娶个姑娘。”
　　李青石“噗嗤”一声乐了，然后又板起脸：“正事，正事。”
　　林平湘：“正事。”
　　李青石：“你得信。”
　　林平湘：“行，我信。”
　　李青石：“这是我给你求的，是给你的平安。”
　　林平湘：“是，给我……给我们的。”
　　李青石：“是给平湘的，给平湘一个人的，不是给我们的。”
　　林平湘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你们去了一趟只给我一个人求了东西？”
　　李青石扭捏起来：“哎呀，刚才不知怎么，本来想给咱俩求前程，结果求了个下下签，说什么镜花水月，大梦一场，山海相隔，生死离别……总之什么都是差的，事业、姻缘，就连党国都是差的，我吓坏了，就给了那和尚好多钱，求了个破局的法子。”
　　林平湘：“求来了吗？”
　　李青石：“求来了，就是这个平安符，老和尚开过光的！”
　　林平湘：“你的呢？”
　　李青石：“什么我的？”
　　林平湘拔高了声音：“你不是去给咱俩求前程吗？我的灾祸解了，你的呢？”
　　李青石眨眨眼，扭捏的挠挠头：“忘了。”
　　林平湘大怒：“忘了？这还能忘？”
　　李青石安慰他：“哎呀，我这不是没钱了嘛，给平湘求了符，兜里就没票子了……我这人命硬，怎么都死不掉，当年大家都得瘟疫死了，我还一点事儿没有呢！”
　　林平湘冷下脸：“回去。”
　　李青石：“回哪儿去？”
　　林平湘一把推开他，大步往外走：“回庙里！给你求个符！”
　　李青石跳起来扑过去，跟在他身后连连求饶：“平湘，我没钱了！你的钱也不多了吧？咱们不花冤枉钱了，你还得去广州呢，路上远，不能一分钱也没有啊……”
　　林平湘一言不发，冷着脸走出岳王庙，众匪见他发了脾气，都不敢拦他，只得冲李魁首使眼色。
　　李青石一着急，又露出了赖皮狗的本色，下贱又可怜的握着林平湘的手讨饶：“平湘，你别气，我明天进城给你买糖吃，我知道一家做姜糖的铺子……对了，你吃过西北的甑糕吗——”
　　林平湘猛地站住了，转头怒斥：“我有钱！今天说什么也得给你求了！别动！你给我站直了！走！别给我丢脸！你说说你，没钱还惦记着买糖买吃的？能干点正事儿吗？”说完一把拧住李青石的耳朵，气势汹汹的往山下走。众匪见状也不阻拦，反而抄起手摆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嬉皮笑脸的看着李魁首被林少爷押走，一个吱声的都没有。
　　傍晚，灵隐寺。
　　林大少压着李魁首走到灵隐寺千佛殿的时候，寺院里唯一的老和尚还在院子里扫树叶。老和尚听到门口有动静，抬头一看，见李青石又回来了，以为是这土匪受不了一百个响头，过来砸佛像的，立马提了扫把往小庙里躲。
　　李青石扯着嗓子叫唤：“大师大师大师！”
　　林平湘一脚踢在李青石的屁股上，把他踢的往前踉跄了一步：“给我闭嘴！”
　　李青石揉揉屁股，低眉顺眼的说好。
　　老和尚一看这阵势，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
　　林平湘咳嗽一声，向老和尚微微折了下脖颈：“大师。”
　　老和尚夹着扫把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林平湘偷眼看去，只见传说中的灵隐寺只有一位和尚，且是个留着花白胡子的瘦弱老僧。他本来就不信神鬼之学，一个月前还见识过李青石的装神弄鬼，心道这和尚保不准是个骗钱的。但既然来了，求个安心还是好的，更何况李青石信这个。于是他恭敬道：“大师，我今日来，是为我家兄长求平安符的。”
　　老和尚细细打量着林平湘，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这位施主，可是少年得字，字平湘？”
　　林平湘瞪了一眼李青石：“正是。在下的字和小字相同，大师见笑了。”
　　老和尚“啊”了一声：“湖南故人，在此相遇，真乃天命。”
　　林平湘心中一紧：“大师何意？”
　　老和尚感慨道：“这已经是十七年前的事了……”
　　“十七年前，老衲应白竹师兄之约南下湖南，在湖南长沙住过几个月。初到长沙之时，师兄兴致勃勃，带我游逛长沙城，还说要在此宣讲佛法。但是一日之后，师兄忽然说长沙城有天灾之相，必遭焚毁，力邀我一同去见驻守长沙的赵从云赵大帅。可惜那日赵大帅不见客，我们只见到了大帅的结义弟弟，人称东北第一公子的林风林公子。”
　　林平湘面色凝重起来：“然后呢？”
　　老和尚道：“师兄天生慧眼，他说长沙城会焚毁那就一定会焚毁，但林公子不信他的神通，说要试一试师兄的本领。林公子说。他大哥的爱妻有孕在身，希望师兄言明这腹中胎儿的命数。”
　　李青石忍不住嘀咕：“没听说过给腹中小儿算命的，这不是欺负人吗？”
　　林平湘的脸色也不甚好看，老和尚缓缓说道：“师兄前去面见赵夫人，回来后对林公子说，小少爷是个金石命，须有水助，但忌木太多，会在半夜出生。林公子听罢，转述给赵大帅，几日后，大帅果然在夜深时分喜得一子。从此林公子对师兄恭敬有加，甚至还给了我重修灵隐寺的善款。”
　　这小孩的命数怎么和林平湘一样？李青石心里直犯嘀咕，忍不住偷看一眼林平湘，只见林大少脸色大变，一副活见鬼的表情：“这孩子……是不是赵家二少爷，赵碌黎？”
　　老和尚道：“正是。”
　　李青石面色一沉，怎么又是他？听大师的意思，这二小子的爹还是平湘老爹的结拜兄长，怪不得他仗势欺人！李青石摸一摸腰上的短刀，恶狠狠的问：“大师，这赵二爷是个什么命数？能活多久？”就差问什么时候一命呜呼了。
　　老和尚看了一眼林平湘：“和这位林施主一个命数。”
　　李青石一愣，默默把“短命鬼”之类的骂人话咽回去：“哦，那祝他……长命百岁喽。”
　　林平湘忽然道：“不求长命，只求轰轰烈烈的走一遭，他如此，我亦如此。”他深吸一口气，又道：“原来大师真的是在下的故人，是在下怠慢了。”说着从大衣内侧掏出一块表，递给老和尚：大师，我兄长是个苦命人，我想在战乱之时求他一份平安。可惜现在没带银两，这是我娘送给我的怀表，在瑞士订做的。”
　　李青石吓了一跳，连忙去挡他的胳膊，林平湘一把拨开他，又道：“如果不够，我可以留下做个小工，我吃的少，能干活，会修房子。”
　　李青石抿起嘴，一副要哭的样子：“平湘……”
　　林平湘站直了身子，微微折了脊背：“白山大师之名如雷贯耳，大师既是我的故人，还望大师救救他。他是个好人，却总受人欺负，这是不对的。若真是天命如此，还望大师变了这命数。”
　　院子里静了片刻，只有竹叶的沙沙声连绵不绝，清冷的月光落下来，温柔的裹住林平湘的身子。三人在院子里僵持了一阵，终以老和尚的一声轻笑打破了沉静。
　　老和尚冲李青石笑道：“要不是看在这位施主舍身救你的份上，老衲也没办法。”
　　林平湘松了口气：“都是大师的功劳。”说罢一拽李青石，按住他的后脑勺，口中说着：“鞠躬！”然后按着他一起鞠了个躬。

　　林大少就是林大少，走到哪里都有人疼爱。老和尚直言自己是给他取小字的人，于是没要他的怀表，也没要他做小工，更没让他磕一百个响头，只说要他一副墨宝就算结束。林平湘恭敬的道谢，又拜了佛祖和菩萨，最后拿了老和尚的文房四宝，点了蜡烛，饱蘸浓墨：“大师，要我写什么？”
　　老和尚道：“老衲一直想写四句诗，可惜只得了上句，还望施主对出下句。”
　　林平湘没想到是这种要求，欣喜道：“大师若不嫌弃，请。”
　　老和尚手拈长须，随口道：“燕子来时春意晚。”
　　好一句稀松平常的诗。林平湘提笔写了，写完后抬笔想了想，立刻写下：“仍许安澜海平波。”
　　老和尚道：“不错不错，第三句是：万里归程风来渡。”
　　林平湘写完后迟疑了一阵，随后落笔：“何惧吾生一须臾。”
　　老和尚又道：“好啊，写的好。”
　　林平湘放下笔：“在下实在不知诗中所指，或许会错了大师的意，还望大师指教。”
　　老和尚笑道：“四句诗而已，就当是老衲送给施主的一番心意了，没什么深奥的意思。若真的有，也只是老衲的一点私心。”
　　林平湘疑惑道：“私心？”
　　老和尚缓缓说道：“施主忠心为国，又有一副铁骨铮铮，前途自然是繁花似锦，只是……只是老衲希望施主在尘埃落定之时，能够记得回头望。”
　　林平湘愕然：“回头？”
　　老和尚面容慈悲：“回头。”
　　林平湘语气凝重：“若我回不了头呢？”
　　老和尚看着他，眼神越发悲伤：“那便是镜花水月、大梦一场，山海相隔、生离死别。”
　　林平湘张了张嘴，还未说话，李青石就赶紧凑过来打圆场：“肯定是回头，回头！他不回，我拉着他回！嘿嘿，大师你就放心吧。”
　　林平湘把李青石拨到身后：“大师，我记住了。”
　　老和尚瞅一眼缩在林平湘身后的李青石，又恢复了温和的神情，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木牌递给林平湘。林平湘双手接了，眼见这木牌上刻了一行字：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一看就是给李青石这个贱命鬼的。
　　林平湘攥紧木牌：“多谢大师，林平湘在此谢过。”
　　老和尚还礼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