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 抗战 远征军】土匪窝的春天》刘火城

17、来吧，一起去看那人间

　　夜深了，李青石和林平湘在竹林中一前一后的走着，林平湘心情不错，轻快的用湖南乡音哼着歌。李青石小心翼翼的把木牌贴身放了，试探性的问：“平湘，刚才那老和尚……白山大师说什么舍身相救，什么意思啊？”
　　林平湘随口道：“哦，我出生时，白竹大师说我有一生死劫，命中难逃一死，就剪了我的胎发，放在金石中锁命。就和你用红头绳扎小辫一样。”说完从大衣中掏出怀表晃了晃：“放在这里了。”
　　李青石如遭雷劈：“这……这可是保命的东西啊！怎么能随意给了别人！”
　　林平湘收回怀表：“我告诉过你，这世间并没有什么神鬼……我今天信他，只是因为……因为我怕了，所以来此求一个心安……”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顺着微凉的春风消失在竹林中。两人沉默的走了一阵，林平湘似乎想为自己的胆怯辩驳，于是开口道：“其实这世间也是有些机缘巧合的，比如这竹林小路，是不是你当初抬我走过一次？好生眼熟。”
　　李青石闷声道：“是，是这条路。”
　　林平湘又道：“对了，我过几天就要走了，可能以后就不会回来了，你想不想和我一起走？我大哥就有一个和他一起长大的人，他们一起读书，一起去打仗，亲兄弟一样，很好的。”
　　李青石突然站住了：“平湘。”
　　“嗯？”
　　“没是，就是叫叫你。平湘。”
　　“嗯。”
　　“平湘平湘平湘平湘平湘——”
　　“嗯。”林平湘难得好脾气。
　　“平湘。”
　　“嗯，没事了。”
　　李青石突然转过头来，林平湘这才发现他哭了，而且哭的很厉害。李青石的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掉，整张脸都湿漉漉的，像个落水狗：
　　“平湘，你为什么要帮我啊？”
　　“我乐意。”
　　“你这是干嘛啊，我不值得，不值得的——”
　　林平湘的声音轻柔又坚定：“值得，永远都值得。”
　　李青石扑过来抱住林平湘的腰，脑袋埋到他胸口：“我求的是你的平安，不是我和你的平安。我这人命贱，你和我在一起，以后不会和我好过的！我想让你好好的，哪怕以后没有我，你也要好好的……”
　　林平湘大怒：“什么有的没的？说什么胡话！”
　　李青石在林平湘的胸口蹭了蹭，然后窝在了他怀里：“平湘，我要你记得我，你会记得我吗？”
　　林平湘没说话，甚至没有推开他。李青石以为他洁癖又犯了，连忙松开他的腰，用手胡乱抹着林平湘胸口粘上的眼泪鼻涕：“平湘……”
　　林平湘突然道：“李青石。”
　　李青石还在擦鼻涕：“嗯？”
　　林平湘抓住他的手：“吾国军人，自当前赴后继，马革裹尸。应当是你们记住我们才是。”
　　李青石顿时慌了：“呸呸呸！平湘才不会马革裹尸，平湘该长命百岁！我这样的贱命才会——”
　　“李青石。”林平湘第二次打断他的话，他的眼睛亮亮的：“你愿意和我一起长命百岁吗？”
　　李青石抬起头，他的平湘正看着他，眼神清澈又热烈。
　　李青石点点头，他流着泪说愿意愿意，一辈子、下辈子都愿意，只要平湘要他，他的血他的肉，他的魂儿他的心，他的一切都是他的。
　　林平湘“嗯”了一声，他满意的抓起一把泥土，拖在掌中举起来：“那咱俩发个誓，此生以身报国，只求振兴中华。你我同岁同命，与国同殇，山海无阻。”
　　国，又是国，好像这个国是他亲密的爱侣似的，一辈子也分不开。
　　李青石醋意大发，哼哼唧唧的握住了他的手，两人把那捧湿漉漉的泥土合在手心，举在胸前。李青石心痛的想，他狂热的爱慕干净又热烈的少年，而他的少年却不在意自己的皮囊，义无反顾的去追随更遥远又更炽热的东西，于是他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去，看着他夸父逐日、精卫填海，一去不复返。
　　李青石喃喃自语：“不是与国同殇，是与国同寿。”
　　“唔，同寿，同寿。”
　　于是他们双手相握，掌心里是一个完整的中国。
　　林平湘抿嘴笑起来，眼睛里含着月光，那神情似乎在说：你瞧，我们之间，永远没有山海。
　　………
　　很多年之后，李青石才明白那天林平湘的深沉与温情。家国，家国，家国是脚下的土地，是厚重的土壤，是生养他的一切。
　　那时林平湘抱了一罐泥土，跪在在贵州老家的大门口，一下下的把泥土撒到地上。
　　这泥土陪着他去了云南、山东、重庆、台北、纽约，以及很多个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
　　而他无论去了何处，总带着家乡的泥土。
　　“爹，我们俩一起活着回来啦。”林平湘道：“爹，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香港和澳门回来啦，用不了多久，你们也能回家了。这次是真正的回家，不会隔着大海了。我们的家很好，你放心吧”
　　那时李青石看着他，脑袋里突然想到一句话：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小小的精卫鸟敢抗争命运与天地，去填那无边无际的东海，林平湘与他的爱只隔了一道浅浅海峡，这海峡自然挡不住他。
　　于是他张开手抱住了林平湘，林平湘拥抱着熟悉又陌生的土地，在那一刻，他们都拥抱了自己的挚爱。
　　…………
　　可惜许多年前，清澈的少年还不知未来的悲欢离合，依旧豪情万丈的立下热血沸腾的誓言，却不知自己是在山河破碎之前，最后一次看抚摸这片土地。

　　林大少不愧是习武之人，大病初愈就能活蹦乱跳，李魁首可倒了霉，强撑着一身伤在灵隐寺和岳王山间跑来跑去，想在林大少撑不住时英雄救美，结果又被林美人仗义出手，背着回到了岳王庙。
　　对于这件窘事，见事不够大的韩江流首先冷嘲热讽，说李土匪体力太差，这么快就出溜儿了。紧接着何月升也落井下石，说李土匪小时候伤了身体，风光大娶是没指望了，不如做个玉连山第一赘婿。两人左一言右一语，成功点了李青石的火药桶，李魁首站在岳爷爷面前，直呼家门不幸。韩、何二人不甘示弱，反驳说爷爷们也讲说错，是你小子别不开脸不敢承认。
　　李魁首大怒，顾不得疲惫，扑过去就打。何月升把腿一伸，说要来一趟济南府有名的太极拳。韩江流双手一翻，说要走个奉天第一八卦掌。李青石哈哈一笑，说老子还是西北第一刀呢。三人飞来跳去，在岳爷爷面前华山论剑，论到最后纷纷失了武林高手的形象，又扯头发又动嘴，弯腰撅腚的扭打起来。林平湘冷着一张脸，不屑一顾的背对他们闭目养神。张小松则嘻嘻哈哈的看着哥哥们打架，结果差点把手里的兔子烤糊了。
　　毫无疑问，今日张傻子又成功沦为出气筒，众匪找了个“玩忽职守”的理由没有给他分肉，张小松只好凄凄惨惨的啃了兔子头。

　　第二日，风水轮转，李魁首由于昨晚的“比武”导致伤口裂开，继而被林大少责罚。林平湘拉着脸狠狠教育了他一顿，然后将他留下做张小松的拾柴火工作，自己则带着解脱了的张小松去查看陷阱。李青石一百个不满意，但被迫于林大少的威严，只好乖乖听话。
　　林平湘是个路痴，带着张小松不敢走小路，只得沿着山脊走了平日里经常走的路。张小松提了装猎物的麻袋，老实的跟着他。
　　两人走了一阵，林平湘把李青石平日里下的逮兔子和野鸡的陷阱都看了一遍。今日收获不错，第一个套绳就逮到了一只小兔子，他把兔子放到张小松的麻袋里，背了继续走。
　　不到半刻钟的时候，两人就到了第二个绳索的地方，这里一周前曾有一串兔子脚印，就被李青石设了绳索。
　　李青石经常在动物出没的地方设一种绳套，绳子会圈住动物的脑袋，越套越紧，根本挣不开。而兔子喜欢走回头路，走过的地方会再走一遍，只要沿着脚印设了圈套，保准抓到。
　　林平湘对李青石的话此深信不疑，于是颇为自信的去领兔子，刚走几步就停住了，设套的地方空无一物，绳套被扯开了，一串血痕一直延伸到树林深处。林平湘警惕的将手伸进怀里，慢慢握住枪。
　　张小松也察觉到了异样：“平湘哥，兔子不会叫狼叼了吧？”
　　林平湘：“可能。”
　　张小松：“那咋办？咱们跑吧！”
　　林平湘：“你先回去，我过去看看。”
　　张小松急了：“怎么又让我走？我跑得快，不碍事的！”
　　林平湘实话实说：“你真的碍事。”

　　张小松垂头丧气的走了，肩上费力的扛着仅有的那只兔子。林平湘目送他远去，随后捡了根粗树枝，沿着血迹小心翼翼的往树林深处走去。
　　又过了一刻钟，林平湘已经沿着山脊到了另一个山头，此处松柏密布，散发着阵阵幽香。这里已经是动物们的领地了。
　　林平湘初出茅庐，势必要做一番事业。他左手枪法高于右手，就干脆左手持枪，右手用树枝开路，一脚深一脚浅的往里走。刚走了几步，他就闻到一股腥味慢慢的向自己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