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 抗战 远征军】土匪窝的春天》刘火城

12、少年的理想

　　李青石瞬间没了好心情，心说这两人也真好意思使唤孩子，还有这张傻子明明已经发现自己和林平湘不见了，还跟没事人一样。他正要开口训斥，嘴巴却被一只柔软的手捂住了，林平湘的声音贴着他耳朵响起：“看看这些懒散的家伙什么时候发现我们。”
　　李青石面红耳赤的点点头，什么话都讲不出来了。
　　张小松不愧是张傻子，半天没发现有人进屋，还光明正大的安慰懒虫们：“韩哥，月升哥，你们别怕，平湘哥得晚点回来呢，你们接着睡就行。”
　　韩江流被吵醒了，他伸伸胳膊，打了个哈欠：“真不要脸，大清早吃什么洋荤。”
　　何月升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毛哥儿，估计是晚上没完事儿呢。”
　　林平湘完全听不懂，他只觉得疑惑，还想听两句，李青石可是个明白人，他一下子窜到韩江流面前，扭住他的耳朵大叫：“什么洋荤？什么洋荤？你大爷的荤！”转手又拧住何月升的嘴巴：“哪年死你放什么屁呢？想死直接说！爷爷一刀一个！”
　　何月升吓得哇哇大叫：“你妈妈的李青石！是张傻子说你和林大少私奔了的！你捏老子干啥？”
　　李青石抬头怒视张小松：“张傻子！”
　　张小松见他发怒，吓了一跳，往后一躲差点倒火堆里：“石头哥，你啥时候回来的啊？我瞧你和平湘哥半夜出门了，还以为你俩私奔了。月升哥说，私奔都是晚上跑的。”
　　李青石羞的脸都红了：“放屁！没有！不许说了！再说就揍你！你这傻子！”
　　韩江流突然嚷起来：“哎呦妈呀，石头你裤子咋了？小何快看看，屁股那儿是不是破的？”
　　李青石赶紧双腿并拢捂住屁股：“放屁！老子是穿久了磨的！”
　　何月升看都不看就嚷：“就是扯破的！就是扯破的！快说，你昨晚怎么脱裤子了？”
　　李青石臊的脸皮通红：“哪年死！你别诬陷老子！”
　　三人为了李青石□□上一个莫须有的破洞闹成一团，李青石一想到林平湘还在后面看着自己，急得话都不会说了。他正想武力解决问题，林平湘突然慢悠悠的开口了：“不是扯的。”
　　大家一起扭头去看林平湘。
　　林平湘平静的分析道：“应该是翻墙的时候划破的。我家的墙头高，上面还有碎石头，划破了正常。”
　　空气瞬间静了一秒，大家都在努力思索这句话的意思，还是张小松先悟出了真谛：“平湘哥，你带石头哥回家了？”
　　林平湘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是。”
　　张小松高兴道：“石头哥见到你爹了吗？”
　　李青石不耐烦道：“张傻子闭嘴，林老爷哪能——”
　　没想到，林平湘竟然道：“见了。”
　　李青石傻眼了，韩江流和何月升瞬间不困了，坐起来看乐呵。张小松欢喜道：“你爹喜欢石头哥吗？”
　　林平湘：“喜欢，他还想让你石头哥做我的书童呢，我哥就有一个和他一般大的书童，亲兄弟一样生活在一起，可好了。”
　　张小松摇摇头：“不成，月升哥说，书童是用来解决男主人私事的，石头哥这样过去了，名不正，言不顺，你要给他名分的，不能这样。”
　　林平湘愣住了：“什么？”
　　空气再次安静了，片刻后，何月升哇哇大叫起来：“张傻子你害我！我再也不给你讲故事了！”
　　韩江流一把抓住何月升：“小何，你给孩子讲啥呢？那玩意儿是孩子能听的吗？”
　　李青石从另一边扯过何月升：“书童？你看我这岁数能当书童吗？当书童是不是得签卖身契啊？只卖给一个人成吗？”
　　何月升被拉的差点断气，他左右一看，扭住最不要脸的李青石：“你妈妈的李青石！不要脸的东西你别拽我！天生的赘婿命……捂你何爷爷嘴干嘛？老子就要说——”
　　林平湘抱着胳膊，冷冷的看着三个土匪翻来滚去、张嘴动手的打作一团。
　　“真是懵了，我怎么能把这群人当做红脑壳？”他揉揉脑袋，径直走到张小松面前，牵着他的手往外走：“走，不理他们，出去洗把脸，一会儿该上课了。”
　　张小松高高兴兴的跟着林老师出了门，回头还给哥哥们扮了个鬼脸，又成功收过了一阵吱呀怪叫。

　　今日还是十点半准时上课，上课地点在岳王庙的西墙上，林平湘特意从李青石那里要来了不用的报纸，拿水沾了糊在墙上，用木炭写了今天的授课内容。李青石自告奋勇替林老师给大家点名，然后在林老师的授意下宣布灵心大师平安的消息。大家听闻大师平安无事，嘴巴立刻歹毒起来，七嘴八舌的说“警察都不愿听这念经的叨叨”、“大师的嘴能把死人说活了、活人说死了”云云，然后又一起说“念经的得长得好看才能招人喜欢”，最后在林平湘听懂之前被李青石一人一下踹了屁股，这才闭了嘴。
　　林老师指责了李同学的暴力行为，他让大家搬了石头坐在地上，然后清了清喉咙，指了指报纸上的图画，边念边写：“同学们，今天我们学世界地图，世界地图，就是把全世界等比例缩小，画在这一副图上。你们看，这是北亚美利加洲，这是美国，这是南亚美利加洲。这是亚细亚洲，这是日本，我小叔和哥哥就在日本读书。这是苏维埃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这是欧罗巴洲，这是法国，下面是阿非利亚洲、大洋洲、南极洲。”他又在图画最上面写道：“这念世界，世，界。”
　　大家啧啧称奇，张小松举手发言：“平湘哥，咱们在哪儿啊！”
　　何月升提醒他：“这是林老师，得叫老师。”
　　张小松这才反应过来：“哦，老师。”
　　林平湘指着地图左边道：“别急，你看，这是中国。”然后往右边里一指：“这是山东。”
　　张小松张大了嘴巴：“山东这么小啊！”
　　林平湘道：“是啊。你看，山东东部这里是济南，济南往南是泰安，咱们就住在济南和泰安之间。”说着，他指了指济南和泰安之间的一个点：“就是这儿。”
　　张小松傻愣愣的发呆，韩江流抱着胳膊抖腿：“小吧，我就说小吧！我早就说了，这儿没我们漠河大！”
　　何月升嫌弃的靠外坐了坐：“行了行了，闭死你那张嘴，听林老师儿说。”
　　林平湘清清喉咙，一字一句的说：“不瞒大家说，我也是在读中学时才见过世界地图的。我上学早，读过私塾、小学、中学，我祖籍贵州，来到湖南生活，又从湖南到了山东——”
　　他在地图上指了指贵州，又从湖南长沙画了长长一条曲线，指向玉连山：“我以为走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可这真是鼠目寸光。过去我认为长沙城大，湖南省更大，中国最大。但你看，中国其实只占世界的一小部分，山东省很小，济南只有一个点。这个世界很大，每个国家有很多不同。”
　　他顿了顿，又道：“这个世界很大，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着很多人，这么多的人都过着怎样的生活，谁能告诉我？”
　　众学生听得老师提问，立刻看天看地作沉思状。林平湘也不恼，直接对盯着自己脚趾出神的李青石道：“李青石，你说呢？”
　　李同学把脚趾从鞋上的破洞里缩回来，起身发言：“都那样呗，活着，都差不了太多。”
　　林平湘道：“好，请坐。这位同学曾经告诉过我，他从新疆走到山东，十六年来经过了不少省份，各个省份的人生活习惯各异，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大家都在受苦。这位韩同学刚才说他是漠河人，漠河在我国黑龙江省的最北边。韩同学离开家，从北往南走，一直走到中原大地，一路上见过了不少苦难。他见过饿殍满地、易子而食、刀山火海、血流成河……我没亲眼见过饥荒与瘟疫，但也见过类似的。在长沙，很多人过着悲惨的生活，饿死的，稀里糊涂的被人杀了的，受人欺负的，关进监狱被折磨死的，没学上的，穷的衣不遮体的，成天为了一点小事吵架的、卖妻卖子的……人们生来都是个干净的人，活到最后却猪狗不如。在这里，真正快活的人没几个，恐怕只有像我这般的富人才有资格快活吧。”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激昂：“同学们，你们看，我和这两位同学才十六岁左右，就见过了这么些苦难，可见这世上的苦难是很多的，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的苦难是很多的。小到被亲人买卖、被地痞流氓殴打，大到被别的国家欺负……这世上所有的穷苦人总在吊着脖子，喘着一口气过日子，这副局面持续了上千年。大家都是人，凭什么就要这样过活？这是不对的，不对了就要改，必须要改。”
　　韩江流挠挠脖子：“咋改？剿匪？”
　　张小松急了：“不能剿我们啊，得设粥铺，给饭吃，吃饱了就不偷东西了。”
　　何月升翻了个白眼：“就知道吃吃吃，你听听人家林老师儿咋说。”
　　林平湘道：“同学们，只要这世上还有人剥削人、人压迫人的制度，这个世界就不会真正快活，百姓就不会得到彻底的解脱。所以我们一定要获得权力，获得权力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废除这个落后的制度。我相信凭我的努力，凭所有和我一个想法的人的努力，我们会彻底废除掉这个吃人的制度，把我们国家，甚至全世界变成真正美好的地方。那时你们见了我，再也不必卑躬屈膝叫我一声老爷，因为这世上已经再也没了老爷。你们会叫我的职业，或直呼我的姓名。到了那时，人们是自由的、平等的，社会是繁荣的、民主的……”
　　林平湘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讲的热烈，带动了所有的听众。李青石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乱跳，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林平湘，林平湘在发光，他全身都在发光，这光芒晃的他睁不开眼，让他激动，让他热泪盈眶。他心里一酸，伸手抹掉了夺眶而出的泪水，对面的林平湘却不知道他的心酸，还是热烈的演讲：
　　“曾经有个人问我，我的信仰是什么，我没有告诉他。如今，我告诉大家，我的信仰是这个美好的新世界，我愿为我爱的世界奉献一生。”
　　李青石的眼睛更红了，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直白又热烈的话，他在心里嘶吼：你这孩子，怎么能出现在这种地方？他“唰”的站了起来拼命的鼓掌，所有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一起鼓掌，就连张小松也噼里啪啦的拍起巴掌来。
　　林平湘温柔的弯着眉眼，冲大家鞠了一躬，何月升赶紧按着大家鞠躬，然后对高兴的拍巴掌的张小松道：“小松子，你听明白了吗？你高兴个毛儿啊。”
　　张小松傻乎乎的笑：“月升哥，林老师说我是人！”
　　何月升笑道：“张傻子，你不就是人吗？”
　　张小松不好意思的道：“我一直以为，只有像平湘哥这样的少爷才是人呢。我和石头哥去讨饭的时候，看到一个狗腿子逼一个种地的给他家老爷的狗立碑，石头哥说，石碑正文是“遭祸冤狗碑记”。这人死了还不如狗呢！但是平湘哥说我是人，和他一样的人，我很高兴！”
　　何月升嘟囔着骂了一句，然后伸手揉了揉张小松的毛茸茸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