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咸鱼是真咸鱼吗？》秋波颊红

31、霓裳衣（三）

　　31.

　　“反正过一会儿不久，应该会有人找到他把他带走吧。”秦怀音云淡风轻道，她对屈清袖的后续发展如何并不关心。

　　“？？？不管了。”方萍舟摸不着脑袋，干脆换了个话题。
　　“怀音师姐，虽然我不是你们峰头的人，可我也觉得这事好奇怪。师姐你确实是灵脉，那沈应远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师姐有没有想过要查一下？”
　　方萍舟知道秦怀音不想当灵女，但以前都只是猜想也罢，现在真相明晃晃摆在眼前，结局落实，秦怀音是唯一灵脉，所有人都回过味来了，这事从头到尾哪里都透着不对劲呢。

　　“会的。”
　　秦怀音默了会儿道。

　　其实，她也是如此觉得。
　　因上世未能举办灵脉证典，秦怀音到最后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灵脉，今生也没想着要当，谁知道这世阴差阳错证实了身份。

　　这给了秦怀音想去探索前因后果的理由。
　　她轻轻敛眉，哎，她是想在岸上做安分的咸鱼的，可是身后的浪潮总是要袭过来，漫过她的身体，把秦怀音往前推。

　　方萍舟和秦怀音聊了好久的天，待方萍舟离开后，天色快晚，秦怀音这才想起自己没把猫从戒指里放出来。

　　拥有一身黑汪汪皮毛的猫咪跳到地上，绕着新屋溜达几圈，眼睛里还似乎透出点疑惑，大概是没弄明白怎么短短时间内住的换了个地方。

　　这些天在秦怀音的摧残（？）下，黑猫的脾气已比从前长进许多，秦怀音把它捞进怀里抱着开睡时，它也只是象征性地喵喵反抗几下，接着顺从地窝好，打起舒服的小呼噜。

　　秦怀音在梦里睁开眼。

　　她望向四周，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秦怀音发现她又在睡着时到了魔宫，且这次好像一来就在一个不知道属于谁的房间。

　　她在一盏屏风后面，透过屏风轻薄的布纱，秦怀音可以隐约看到对面人的身影，秦怀音甚至还没想去辨认，脑中就已瞬间闪过了他的衣容形貌。

　　秦怀音要承认，她对对方实在是太熟悉了，哪怕在这时候，她也能不通过一个照面就认出他是谁。
　　她思索片刻，还是从屏风后踱出去。

　　因为现在没有形体，秦怀音走路的步伐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地，她还得控制点力道，不然真就要飞走了。

　　喻灵愿就在她的面前，她看到柔软地毯上躺着的美丽妇人。
　　妇人浑身的血已经洗去，衣服也已经变得干洁如新，乌发黑亮柔顺，皮肤白皙，只不看脖颈那条致命伤口，仿佛随时能够从睡梦中醒过来似的。

　　像朵被掐去茎枝后枯败的花。

　　秦怀音与喻灵愿不合，可对他的母亲没什么看法，更何况曾经素未谋面，初见就是她死时，只有发自内心的惋惜，以及不解。
　　秦怀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按前世记忆来看，喻灵愿的母亲明明还能再活段时日的。

　　她正思考着，面前沉默站了许久的人竟然出声，吓了她一小跳。

　　喻灵愿偏身看向她，他唇角上勾，眼里却未有笑，不动的眼珠冰冷寒涩，语气也实则颇带戏谑讽意。
　　“白天在这待了一早上，怎么，晚上还来？”

　　秦怀音以为白天他看过来那眼是个巧合，直到刚刚也还觉得她不过是个做梦的灵体而已，心想他应当看不见自己来着，谁料他还真是早就发现了她的存在。

　　听他意思，八成还觉得她没藏好心，是故意来这看他惨相的。

　　天地良心，她可没这个恶趣味打算。
　　“冤枉。”秦怀音大大方方对上喻灵愿的眼睛，倒是把他看得一怔。

　　“不管你信不信，我白天那时还在睡觉，刚刚也在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做个梦就能以灵体形式来这，你还能看见我。”
　　秦怀音解释完，顿了顿。

　　不过，她虽不是特意来看他惨相，要说惨，他倒确实也挺惨。

　　秦怀音能看出喻灵愿现下修为也已跨到元婴，和她差不多，但秦怀音并不惊讶，她猜他进阶飞快，估计就是在给他母亲找药时一连经历数个秘境而致。
　　然而他匆忙赶回，却目睹了惨案当场，没能救成。

　　喻灵愿盯着她，似乎又要说话，却是先咳出几口血来。
　　秦怀音一瞧就知道，应当是受了内伤。

　　他并不受宠，母亲又是为叔父所杀，他要拿回尸体其实不容易，伤这么重，除了探索秘境的原因，八成还和他叔父斗了不久。

　　背对时不显，可喻灵愿转过来后，秦怀音就瞥见他胸腹处氤氲渗出的血色，那块和她说话时都还在渐渐加深。
　　他自己的伤和衣服大概一直没处理过，要不是秦怀音眼尖，都认不出来这原本是件黑衣。

　　如今已基本被染红了。

　　他还挺讨厌穿被血弄脏的衣服的，可见他现下根本没心思料理自己。

　　都这样惨了，看到她时还面上装笑，是哪怕只要身边有一个人，他脸上的那张面具都撕不下来么？

　　“我怎么不知道喻少主练就铁人金刚之身了，看样子你不累也不痛，哪里学来的法子，不然教教我吧。”秦怀音从前世到今生，最看不惯的就是他那张笑脸，换着话刺他。

　　“秦仙君此话何讲呢。”这是个问话，喻灵愿说出来可没有疑问的语气，那双眼睛冷冷的，唇角竟依旧没放下去。

　　“别笑了。不爱看。你若真是铁人，当初重生前也不会在阵法里被我捅几刀，就痛到气到破口大骂了。你现在心情好到哪去？”
　　秦怀音翻了个白眼。

　　喻灵愿瞅着她，竟然也没怼回她，只在她的注视下，一点，一点收敛了他的笑容。
　　他不笑了，就显得有些阴婺郁沉，但秦怀音反而觉得喻灵愿这样顺眼点。

　　他投来的眼神不善，秦怀音感觉被只恶鬼、凶犬盯上似的，好像他下一秒要冲上来把意外撞破他这些事的她撕了，他却始终没动。

　　屋内，静默的气息无声地蔓延，两人各执一端，似极默契般，谁也没说话，秦怀音安静地伴立着，壁挂上油灯明亮，罩中烛火偶尔微闪，两人就这么站了一息，又几刻。

　　“啵呲”、“啪啦”，蜡油剥脱滴落的声音响着，喻灵愿忽然开口。
　　“我不会和我的死对头讲我的事情。秦仙君若想听故事，还是请早回吧。”

　　“别说你不想和对头诉衷肠了，我也不喜欢说。”秦怀音“嘁”了一声，想象了下，那得多肉麻呢。

　　突地，二人同时抬眼望向门外。
　　有脚步声，正愈来愈接近。

　　“有人来了，不能被发现。”

　　喻灵愿这话同时指的是秦怀音和他母亲二人，他伸手往地上一触，毯子连带他母亲一并被收入他芥子空间里，秦怀音却是个大活人，没办法塞进去。

　　秦怀音现在可在魔界，还仅仅是个灵体，若也能被他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喻灵愿也不想她在他这被看见，那还不知道会招来多少麻烦，于是打开一间柜门，示意她钻进去。

　　那是喻灵愿的衣柜，里面衣服不少，各样式颜色的都有，甚至还有熏香。
　　秦怀音瞅他一眼，没说什么，这关头倒也没惹幺蛾子，钻进去了。

　　她身为从梦而来的灵体，竟真能触碰到实物，不像会与实物融为一体的鬼魂，因此能在柜里藏的好好的。

　　门被敲响。
　　“喻灵愿，这么晚了，你在干什么？”

　　秦怀音在衣柜里，听到外面传来的叫唤声，是个男人，声音听起来极年轻，秦怀音猜这就是喻灵愿那魔尊叔父的亲儿子。

　　喻灵愿是魔族少主，却处处不如叔父之子，因为他叔父养着空有身份的喻灵愿，是想要最后把他喂给自己儿子这小畜生。
　　小畜生嚣张跋扈惯了，才不管人现在心情如何，说来找茬就找茬。

　　喻灵愿自然也不愿意和这家伙多话，好在他不聪明，被喻灵愿搪塞几句糊弄过去后，就离开了。
　　秦怀音被他从柜里放出，她飘出来时，还隐带出几分他衣上有的熏香味。

　　“其实我想他应该看不见我。”秦怀音默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开口，“白天不也就你一个瞅见我了么？你叔父什么反应都没有。”

　　喻灵愿关柜门的动作一顿。
　　他回头看她:“……”
　　不早说看不见，显得他跟多担心她安危似的，简直多此一举了。

　　秦怀音似看出他在想什么，耸了耸肩:“你没想起来，也没问我。”

　　喻灵愿:……
　　行吧。是他自己没问。

　　喻灵愿没和秦怀音计较，他急着要去把他的母亲下葬。

　　“魔尊杀了我母亲，我现在修为还不如他，与他打没讨到上风，我假意因伤离开后偷偷藏起，发现他竟把我母亲扔给魔犬，想让她落个被分尸吞吃，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喻灵愿摩挲手上戒指，他冷笑出声，胸口的血因这一下又直往外涌，好像流不干似的。

　　先前还说不会跟人诉衷肠呢，现在还是往外说了，秦怀音没指出来，她只是静静地听。

　　“我从魔犬的口下抢回我母亲，做了幻象迷惑了魔犬和其他人，他们发现不了。她曾经病重时说过她想死也要体面漂亮，被埋在这片土地里。”

　　所以，他重新施了术法，让他的母亲衣裳恢复如新，也打算亲手将她下葬埋入土中。

　　“你叔父看来不想让你母亲善终，你能保证你母亲下葬后能得安宁么？”
　　喻灵愿叔父竟把他母亲扔给狼犬，明摆着想让她不得好死，万一让他知道了她尸首还在要怎么办？

　　“魔界这样大，你当真以为他有这样遮天的本领，哪里都能察看的到吗？”喻灵愿瞥她一眼，“我自是知道他不会找到的地方。”

　　他又好一会儿没动，在等秦怀音的动作，见她没有消失也没有离开的迹象，喻灵愿道:“你若愿意跟就跟着吧，不然就待在这里。”

　　喻灵愿开门，四下无人，他身形如燕，很快地掠走了，身后已没有影子，但他好像就是知道，他甩不掉秦怀音。
　　从前就是如此，现今她还是个灵体，想去哪儿，不过就是她心念一动的事情。

　　喻灵愿停下时，不需回头望，也感受到了秦怀音的存在。

　　她的灵体是那样轻，融入到空气中般，分明应当察觉不到了，可白天与现在，他就是那样明显地感到了身边的震动，有这样一个人，而且是他熟悉的人，突然来到他的身后。

　　如果他想要趁这时暗算除掉她，也很容易，毕竟她只是灵体，但现在他并没有半点心情。

　　秦怀音看到，喻灵愿站的地方有棵巨大的白花树，那簇簇花团拥挤着，开的极浪漫，偶尔飞落下几些花瓣，掉在他的肩膀，地上也铺了薄薄一层，柔软而洁白。

　　幽暗阴郁的魔界当中，黑色是它标志惯有的颜色，没想到还会有一处地方，拥有这样干净明亮的一抹白。

　　他把他母亲和一架棺材从芥子戒指中拿出来，妇人平静恬淡地躺在窄直棺材的正中，任由棺盖寸寸推上去，遮住她脖颈的伤口，她的脸。

　　喻灵愿挖出个坑洞，他亲手将装载他母亲的棺材放进去，替她埋上混杂鲜花花瓣的泥土。
　　这棵美丽的白花树会是她的墓碑。

　　漆黑的夜里，寂静无声，花朵飞落，秦怀音身旁的喻灵愿沉默着，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像是木头人，可也比强撑着做出个笑容时真。
　　秦怀音的双手搭在这片厚裕的土地上，捧起泥土，帮他埋好。

　　馥郁的香气萦绕在二人之间，漫到秦怀音鼻尖，那样幽幽的浓。

　　“你当上灵女的消息都传到我这来了。”喻灵愿的声音打破这片沉静，秦怀音没想消息传的这么灵通，不过半天的事，魔界都晓得了。

　　“重生后我本来没想再当这玩意的。”秦怀音叹气摇头，眉眼里还满不称心，“以前和你打架斗法，没一天能歇息的，累死了，嘁。”

　　“嗤。”喻灵愿瞥她眼，嗤笑出声。

　　“此次是在梦中，我也不想与你如何，但如今你是灵女已成板上钉钉，下次再见，可不会有这样的境况了。”他说。

　　“自然，我本来以为这次也不会平静呢。”秦怀音应道，她也没想每回都能与喻灵愿这般和平相处。

　　她回完他，喻灵愿就又不说话了，魔界的黑夜依旧深着，秦怀音悠悠地拂去肩上花瓣，却没拂去这股冷幽的香。

　　不过，秦怀音心想。
　　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她都会记得这天。

　　未来会和她不死不休的魔尊，终于与她待了一段安静的时间，竟是这样的时候。
　　现在，他还只是个累时不想笑的少年，同她一起，亲手埋下了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