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金缕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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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萧少情说金家有内鬼，红绡盗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奇，反而长长的松了口气，“我就说嘛！若是真有人能在不留下任何痕迹，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九曲十八关锁，从里面偷走东西，那……那红绡盗也趁早别自称什么天下第一神偷了，赶紧找根麻绳把自己吊死算了！”
听到他毫不避讳地朝自己开炮，闻人贤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萧少情用食指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道：“小五捕快话里话外似乎对红绡盗很是推崇啊。”
“……”意识到自己嘴上没把门的老毛病又犯了，红绡盗额头上滑下一颗冷汗，“哈哈，怎，怎么会呢！你在瞎说什么？我可是根正苗红的六扇门捕快，和红绡盗可是死敌啊！我顶多就是对他的业务水平表示肯定，对，就只是如此而已！”
萧少情没有开口说话，但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完全信了的样子。
“小五，你第一个进来，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闻人贤岔开话题。
“你还别说，确实有一些发现！”红绡盗暗暗松了口气，扯着自己的小辫子，有些纠结道：“你们在门口说话那会儿，我已经通过盗贼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推断出了他当时的行动轨迹。”
萧少情淡淡道：“小五捕快对这些小偷的行为模式倒是十分了解。”
红绡盗假装自己没听见，走到门口站定，“现在，假设我就是那个盗贼。”他一边解说，一边朝房间里走了两步，表情一变，凝重了起来，仿佛真的变成了那个不知身份的盗贼，“现在，我已经用戒指打开了门，走了进来。因为墙壁上有长明灯，所以我能很清楚地看见房间内的布局。我知道守门人上去吃饭了，少则一刻钟，多则两刻钟，他就会下来了，一想到这里，我就十分紧张。保险起见，我必须在一刻钟内拿到我想要的东西，重新把机关门锁上，赶在他回来之前回到地面上去，否则我就要被发现了。”
闻人贤点点头。
红绡盗环视四周，目光停留在左边堆积的箱子上，“我能看到那边的箱子里堆满了金锭和银锭，不仅如此，还有精美的珠宝玉雕，即使我不识货，我也知道能被金家保存在这件密室里的东西，必定是精品中的精品。从里面随便拿一件走，少说都能换成良田千顷，保住一个普通人的三代富贵不在话下。”
他凝视了那些珠宝数息，把头扭开，“但是，这些东西并不是我的目标，它们对我来说毫无吸引力。”
“嗯？”闻人贤皱起眉头。
经过人类社会数千年的发展，可以说，对黄金的喜爱已经刻进了人类的骨子里，和食欲、睡眠欲一样，成为了人类本性的一部分。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些闪闪发光的东西意味着权力、地位、女人，以及世界上的一切，即便是并不贪图钱财的人，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金子，也很难把目光移开。
哪怕是闻人贤自己，虽然对不属于自己的金银财宝没有任何想法，但进门后的第一眼，还是忍不住看向了那边。
萧少情十分感兴趣道，“哦？这些也能看出来吗？”
红绡盗总觉得这人话里有话，再多说两句指不定老底就要被人扒下来了，于是打定主意不去理他，自顾自抬脚往桌边走去，“我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在哪里，这也许是我打听出来的，也许是内鬼告诉我的，但总之，我没有丝毫迟疑，直奔桌子而去。”
红绡盗道：“这种情况其实并不常见。一般的盗贼入室偷盗，想要找到主人家的财物藏在哪里，都得仔细翻找一遍才行，如果是那种特别笨的蠢贼，翻箱倒柜的声音甚至会惊动邻里，招来捕快！”
红绡盗解释道：“只有极少数特别优秀的盗贼才能在正式动手前，就摸清楚自己想要的东西到底在哪儿。进入房间后，无论看到什么东西，都不会为外物所动，眼中只有任务目标。一旦得手，不会有丝毫留恋，立刻抽身离开。盗贼也有其为盗的准则，这就叫盗亦有道。”
不动声色地往自己脸上贴了一下金，红绡盗伸手拿起一块雕版，凑在鼻子前闻了闻，“这东西是实木雕成的，用的还是最好的黄花梨，重量可不轻。同等重量之下，我偷几块金子走不好吗？金子体积还更小，往兜里一揣谁也发现不了。这块雕版跟我的脸一样大，如果运气不好，出门的时候被人问起来，岂不是就要暴露了？就算我成功把雕版偷回去了，还得自己巴巴的一张一张的印刷出来，再跑去不同的分行兑换成银子，放着白白的金子不拿，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红绡盗放下雕版，转身看向房间另一边，一锤定音：“除非，我偷窃的目的，原本就不是为了求财！”
他说的头头是道，闻人贤被他这套盗贼的哲学上了一课，但心中仍有疑问没有得到解答，“倘若真如你所说，盗贼行窃却不为求财，那还能为了什么？”
“可以为了很多理由。”红绡盗朝着他挤眉弄眼道：“难道你忘记前几天发生在京城里的事情了？我……咳，那个该死的红绡盗潜入户部尚书府，窃走了尚书之印，想要嫁祸给你的事情了？”
闻人贤：“……”好嘛，本来他都已经快忘了，现在红绡盗自己提了起来，帮他加深了一波记忆，那他就不得不在心里小小的记上一笔了。
“贤兄竟然还遭遇了这种事？”萧少情十分惊讶，语气沉了下去，“这红绡盗真是可恶至极！这贼人最好别落在我手里，若是被我抓住了，便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是啊是啊，红绡盗最可恶了！除了长相可爱一些，轻功高一些，简直一无是处！”红绡盗连忙心虚地附和。
“你怎么知道他长什么样的？”萧少情反问道：“我听闻红绡盗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不是戴着面罩，就是易容成他人的样子。”
“我……我……”红绡盗狗急跳墙，伸手一指闻人贤，“他见过！是他告诉我的！”
无辜被卷入战场的闻人贤：“……”
“真的吗？贤兄？”萧少情也转头“看”向他，微笑道：“你真的觉得一个道德败坏、毫无底线、偷窃他人财物，还栽赃给你的贼人长得可爱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微笑着说出这句话，红绡盗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赶忙向闻人贤打眼色。
闻人贤下意识地看向急得都快跳起来的红绡盗，从他不伦不类的短发，看到脑后的小辫子，再看到因为焦急而张开的嘴里露出的两枚锃亮的虎牙，实事求是道：“还行吧，是挺可爱的。”像只小皮猴子。
红绡盗：“……呜。”
好可怕！萧少情的笑容看起来就像要杀人一样！
“我们不继续查案了吗？”他小心翼翼地说道。
“说回到案件本身，”萧少情回过神，通身的气势立刻收敛了起来，仿佛刚刚那一幕只是红绡盗的错觉，“多谢两位捕快襄助，我已经知道那位盗贼的目的了。”
“是什么？”
萧少情道：“他的目的是拖垮金家。”
“这不可能吧？”红绡盗疑惑道：“就算他用假银票骗了几千两银子走，可金家的家底何止万亿？这么点银子就是九牛一毛，根本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呀！”
“光是偷银子，当然无法撼动金家的根本。金老板每年捐给济养院的银子就不止几千两，又怎么会把这点银子放在心上。”萧少情摇摇头，“关键在于他不是直接偷银子，而是通过假银票套现现银的这个举动。”
“二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呢？”闻人贤也是第一次接触到钱庄运作的核心部分，立刻虚心请教道。
“既然是贤兄问的，那我就献丑了。”萧少情轻笑道，“只要是贤兄想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思索了片刻，起了个话头，“你们听说过挤兑吗？”
闻人贤点点头，“金老板寄给我们副门主的信件中，似乎提到过这个词。”
萧少情道：“挤兑，又叫挤提，是钱庄里常用的一个词。指的是大量民众在短时间内聚集到钱庄门口，想要把手上的银票兑换成现银的行为。”
红绡盗不解道：“人家拿着银票过来兑钱，那你们就把现银拿出来给人家呗？这有什么难的。”
“哪有这那么简单？”萧少情对他的天真一哂置之，“我举一个例子，假设现在有十个人，他们一共在钱庄里存了十万两银子。这十个人不可能同时遇到娶亲或者盖房子这种需要提取大量现银的事情，所以这十万两银子只需要留下一万两存在库房里，以备不时之需。另外九万两银子，钱庄会拿出去钱生钱，也许是通过放贷，也许是通过做生意，但总之不会白白放在库房里发霉就是了。否则，你以为人们把银子存在我们这里，每年多得的那些利息是从哪里来的？总不会是银子自己在库房里繁衍出来的吧？”
这些生财之道闻人贤也是第一次接触到，听得十分认真。他忍不住在心里暗中发散——若是自己早点遇到萧少情，也不至于在岭南沦落到衣食难继，只好去六扇门打工赚钱的地步了。
萧少情道：“如果一个钱庄出现了严重影响声誉的事故，或是传闻要倒闭关门了，导致人们对存在钱庄内的银子的安全产生了怀疑，这种情况下，往往就会引发挤兑。哪怕是并不着急用钱的人，也会想要赶紧用银票把银子兑回来，否则若是迟了一步，钱庄剩下的银子被别人先兑走了，自己手里的银票就成了一张废纸了。”
萧少情进一步作出解释，“挤兑一般发生的很突然，但一旦发生了，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终引起雪崩。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存在库房里的现银只是人们储蓄的一小部分，大部分都被钱庄拿出去钱生钱了，一时半会儿是收不回来的。一旦钱庄库存的现银不足以应对这么多人同时提出的兑换请求，就只能变卖地契房契填补窟窿，拆了东墙补西墙，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假关门就要变成真关门了！”
“如果说一开始我和金老板只是怀疑，可听了小五捕快刚刚的判断，我已经可以肯定，幕后黑手的目的不是单纯为了求财，而是想通过人为制造挤兑的方式，把金家彻底整垮！”萧少情叹了口气。
他一通分析下来，条理清晰，即便是对此道一窍不通的闻人贤也很快理解了其中奥妙。
闻人贤思索道：“所以他放着金子不拿，而是偷走了雕版，私自印刷了不少假银票，把它们偷偷流进了市场。一旦这件事被他宣扬出去，人人都会怀疑自己手中银票的真实性，只想要赶紧换成银子捏在手里才保险，进而引发挤兑。”
萧少情替他补充了一点：“这也是他为什么选择盗走一千两的雕版的缘故，因为此事越晚被金家发现，他就越有时间把假银票扩散出去，只怕到时候不只是苏州，临近的州府也难以幸免于难。”
——“好在有两位捕快鼎力相助，这才提前看清了贼人的布局，没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否则，若是真的等到那个时候，金家百年的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了。”
“光说不练假把式，你若是真的想感谢我们，那得把我们的报酬提一提啊！”红绡盗光明正大的暗示，同时右手拇指和食中二指搓了搓，做出一个点钞的动作。
“放心，钱不是问题。”萧少情淡然道，“我会跟金老板说的，必定不会让二位失望。”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红绡盗嘿嘿笑道。闻人贤已经告诉他了，萧少情和金富贵两个人之中，前者才是地位更高的那个。既然萧少情已经开口允诺，金富贵那边只不过是走个过场，掩人耳目罢了。
“行了，看把你嘚瑟的，案子还没破就惦记起报酬来了，这可不是我们六扇门的行事之道。”闻人贤见他辫子都快翘上天了，赶紧拍拍他的后脑勺，让他收敛一点。
闻人贤转向萧少情，“对方既然布下这个局，想要置金家于死地，必定是和金老板有着深仇大恨的人。少情，你心里有怀疑的对象吗？”
作者有话说第42章 金缕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