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金缕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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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老板纵横商场多年，在生意往来当中即便做不到人见人爱，也称得上八面玲珑，绝不与人为恶。”针对闻人贤的提问，萧少情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而是思索了一会儿，这才给出了严谨的回答，“但若论起私仇，我就不太清楚了，保险起见，得当面询问他本人才行。”
“但我记得金老板早饭的时候不是有事情出去了吗？这要上哪儿去找？”红绡盗问道。
“金老板就算再忙，一日之中至少有一顿饭是一定会挤出时间和金夫人一起享用的。”萧少情道：“他早晨出府，虽然中午可能赶不回桃花坞，但晚饭的时候是一定回去的，我们届时去暖阁找他即可。”
“他们夫妻感情真好。”红绡盗想到自己打从记事起，身边就没有父母的存在，不禁有些羡慕。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的确是人生一大幸事。”萧少情难得赞同了他的观点。
“现在离晚饭的时间还远，二位不如随我回桃花坞歇息吧。桃花坞里烧了地龙，比之外面天寒地冻的要暖和不少。”萧少情嘴里向两个人发出邀请，脸却只朝着闻人贤一个人。
闻人贤刚要应下，就感觉到红绡盗偷偷扯了扯他的袖子，侧头看见他对自己摇了摇头，于是话锋一转，“不了，我们想在城里随便逛逛，也许能找到什么线索呢。”
“好的，需要我派一个本地人给你们当向导吗？”面对闻人贤提出的要求，不管合不合理，萧少情似乎都没有拒绝这个选项，贴心的建议道：“冬日里的西园寺素雅安静，你们若是路过那里，可以顺道进去看看。”
红绡盗立刻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呃……不用了，我们都有武功傍身，遇到什么事情也无伤大雅，带着向导反而掣肘。”闻人贤看见萧少情的表情，下意识地加了一句，“晚饭的时候我们会回桃花坞的，我保证。”
萧少情虽然遮住了双眼，但闻人贤总能从他露出的下半张脸上看出不同情绪。
比如刚刚，在他开口拒绝对方的时候，萧少情的嘴角微微放平，显得有些失望，让他不由自主的多加了后面那句承诺。
而在听到他的保证后，对方的嘴角又勾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让闻人贤觉得十分有趣。
就像拿着小鱼干去逗弄着墙根下的猫，左右晃动着小鱼干，猫头也会随之左右移动，专注而投入地盯着目标。
不对，我什么时候成了小鱼干了？
闻人贤赶紧把脑海里那些不着调的思绪打散。
“有什么话上去再说吧！”红绡盗用双手推着他的背，催促道：“下面虽然点了灯，但还是闷闷的，待久了让我心里不舒服……”
经过楼梯口的时候，闻人贤发现吴寿琪还守在那里，仿佛他们三人在密室里检查的时候，这位守门人都像一尊雕塑一样，动都没动过一下。
“吴先生。”闻人贤轻轻颔首，朝他打了个招呼，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关于雕版失窃那段时间的事情，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怎么，小子，你在怀疑我？”吴寿琪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粗噶笑声，仿佛漏风的风箱，“我可比不得你们，各个细皮嫩肉的，还要攒银子娶婆娘——那场大火已经把我整个人毁了，嗬嗬嗬嗬，实话告诉你，我现在甚至都不算是个完整的男人！”
吴寿琪越说越激动，唾液从萎缩的嘴皮子里飞溅出来，他一把掀开自己的袖子，露出下面鸡爪般的手指和筋肉模糊的手臂，使劲伸到闻人贤鼻子底下，“你看到我这身烂皮烂肉了吗？不能沾热水，不能晒太阳，吃饭只能吃流食，即使是寒冬腊月也只能穿一件单衣，否则浑身的都会像万蚁噬咬一样痛痒难耐！”
“我这种人要银子干什么？死了放棺材里陪葬吗！”
红绡盗看着对面那幅不人不鬼的癫狂样子，咽了口口水，弯腰往闻人贤身后躲去。
“吴先生多虑了，我并没有质疑你的忠心的意思。”察觉到红绡盗的瑟缩，闻人贤淡定的把他又往自己身后拨了拨，完全挡住了他的身形，“只是例行问话，也许能从那天的细节中发现什么盗贼的线索呢？我们早一天破案，金老板早一天安心，吴先生你也能早一天放下愧疚。”
听到闻人贤说话的声音，萧少情的脚步停在了一二级台阶中间，蒙着眼罩的脸微微垂下，俯视着下面的三人，静静等着闻人贤把话问完。
直到吴寿琪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才淡淡地开口说了一声：“吴先生。”
吴寿琪似乎被这个声音惊醒了，抬起头有些忌惮地看了萧少情一眼，被疯狂侵染的眼珠重新清明过来。他深吸一口气，把袖子扯下去，重新遮住自己的手臂，后退两步，嗓音嘶哑地对闻人贤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吴先生一般什么时候用饭呢？”
“我每日只上去吃饭两次，分别是辰时和酉时，顺带解决一下生理问题，每次不超过一刻钟，其他时间都在地下待着。”
“一直都是如此吗？”
根据假银票出现在市面上的时间推断，金富贵认为雕版至少在一个月前就被人盗走了，只是一直没有被发现而已。
“没错！”吴寿琪稍作回忆，就答了出来，“我一直都是这个时辰上去吃饭的，不过……”
他沉吟片刻，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道：“你这么问起来，我倒是想起有一件事情不太寻常。”
红绡盗大着胆子从闻人贤身后伸出半个脑袋，催促道：“那你快说啊！”
“我记得……对，应该是立冬那天，不知怎么搞的，酉时那顿送来的汤有些烫。我这副身体是只能吃冷食的，厨房平日也会特别注意这一点，那天却破天荒送来了一碗热汤。我问他们怎么回事，送饭的小厮连连道歉，说是立冬了，小厨房里都在忙着给钱庄的伙计们包汤圆，一时间把我这边给疏忽了，好在冬天汤冷的快，叫我等一会儿再吃也是一样的。所以那天，我待在地面上的时间比平时要长一些。”
“冬至，那不就是十一月七号吗？时间上也对上了！盗贼肯定就是那天下的手！”红绡盗激动地扯着闻人贤的腰带晃来晃去，嘴里忙不迭道：“他肯定是故意用热汤把看门人支走了，自己好下来偷东西！你快听我说啊！”
“知道了知道了……”闻人贤被他搡得东倒西歪，头疼道：“快松手，我都听见了……”
红绡盗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吴先生，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这是很重要的线索。”
“嗤。”吴寿琪轻嗤了一声，“有功夫在这里假惺惺的道谢，还不如赶紧去把案子破了。”
闻人贤对他恶劣的态度已经习以为常，抬了抬手招呼红绡盗一起走，“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直到三人回到地面上，重新见到冬日稀薄的阳光，红绡盗长舒一口气，不由得感叹道：“我从没觉得阳光是这么奢侈的东西，下面也太压抑了吧！就点着几根蜡烛，黑黢黢的，跟个墓室似的，真难为吴寿琪一直守着密室，每天就上来两次，换了我肯定是不行的！我肯定会被憋疯的，顶多半个时辰我就会呼吸困难了，哇！这太阳晒得真舒服……”
闻人贤也眯了眯眼睛，享受着久违的阳光，“对了，少情，关于吴寿琪这个人，不知你了解多少？”
“他啊，他……”萧少情刚准备开口，却突然止住了话头，“你们不是急着去苏州城里转一转吗？”
“啊？嗯，是的。”
“那就赶紧去吧。”萧少情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愉悦，“冬天太阳下山早，再不抓紧去看看，天就要黑了。至于吴寿琪的事情……贤兄若是想知道，不如晚饭后再来找我吧。”
“为何要等到晚饭后？”闻人贤疑惑道。
“他的来历有些复杂，一两句话只怕说不清楚，晚饭后无事，刚好可以仔细说来。”萧少情无辜道：“还是说，贤兄信不过我的人品，觉得我的邀请后面藏着什么陷阱？”
“绝无此意！”闻人贤赶紧否认，“那就依你的吧。”
“好啊，”萧少情露出一个微笑，“今晚我一定倒履相迎，扫榻以待。”
“喂，扫榻以待可以这么用的吗？总觉得有些奇怪……”红绡盗狐疑地看了萧少情一眼，踮起脚，小声和闻人贤咬起耳朵。
“多读点书吧你，”闻人贤有些无奈，“这个成语是对客人表示诚恳欢迎的意思，小不正经的，你想到哪里去了？”
“哦——”红绡盗耳朵有点红。
余光看见萧少情似乎颇感兴趣地侧过头，把耳朵朝向他们这边，闻人贤赶紧把红绡盗的脑袋按了下去，“那我们就先走了，晚上见。”
……
因为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两人并没有骑马，而是牵着缰绳，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
信步穿过几条街巷，再回过头去时，已经看不见昌盛钱庄那绘彩描金的华丽屋檐了。
“好了，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闻人贤主动开口问道。
“什么？”红绡盗还沉浸在自己是个文盲这件事被暴露出来的羞耻感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呀，刚刚在密室里的时候，萧少情说一起回桃花坞，你就赶紧扯我的袖子，难道不是因为有什么话不好当着他的面说，想要单独讲给我听吗？”闻人贤叹了口气，“傻了？”
“哦对的对的，我是有事情要跟你说！”红绡盗紧张地四处看了看，“街上人来人往的不安全，我们还是找家店坐着说吧！”
正好时间也临近午饭了，两人在街上转了转，在巷尾找到一家挂着食肆招牌的街边小店，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店门旁还种着一株枝条嶙峋的老梅，正开满了一树繁花，色如蜜蜡，冷香暗递，深吸一口气，从鼻子到肺里都是甜的。
“真真是极好的腊梅！只怕京城达官显贵的宅邸里也难寻这么好的树种。”闻人贤一边拴好缰绳，一边仰头欣赏：“不比江梅粉作华，天香肯作俗香夸，古人描摹果然精妙。”
“这是千里迢迢从大巴山移栽而来的腊梅，客人真是识货。”一个甜润的声音突然在两人身后响起。
作者有话说第43章 金缕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