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金缕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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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萧少情现在伪装出来的身份来看，金夫人应该算是他的老板娘。
有人在你面前说老板娘的坏话，挑拨你老板和老板娘之间的夫妻关系，普通人就算不动手打人，至少嘴巴上也要放几句狠话，以示自己作为下属的忠心。
但萧少情听到红绡盗的戏言后，脸上先是染上了薄怒，微微张开嘴唇，似乎马上就要谴责他对金夫人的不敬，但紧接着就好像想起了什么，把愤怒强压了下去，侧过头，声线因为委屈而低低的，“小五捕快，虽然你对金夫人不敬，但我是不会指责你的。这不仅是因为我们正在查案的中途，我不想因为无谓的口舌之争拖慢破案的进度；更是因为我知道一旦我们吵起来，贤兄就又要扮演在中间调停的角色，我宁愿自己受些委屈，也不想给他增加多余的工作量。”
不是，我就随意嘴贱一句，你怎么又搁这儿演上了啊？红绡盗只觉得这两天受的憋屈，比之前十五年的加起来都多。
偏偏闻人贤还是个在某些方面迟钝到让人火大的类型，兀自在那边感叹，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在火上浇油：“看看人家萧掌柜的觉悟，小五，什么时候你能有萧掌柜一半的成熟，我就放心了。”
“……行，是我的错！”红绡盗咬牙切齿道：“我今后一定小心，以免又说出什么错话来，惹得你的“贤兄”难做！”
难得见他服软认错，闻人贤微微一笑，抬手在他头发上揉了揉，把他一头不伦不类的短发揉得更乱了，“倒也不用太克制自己，顺其自然的长大就好了，我也会在旁边看着你的。毕竟童年就是拥有时不会珍惜，长大后又会用一生去怀念的时光啊。”
“可恶！不知道随便摸别人的头会害别人长不高吗！”红绡盗脸上泛起一点热意，为了掩饰这一点，他故意用力地把闻人贤放在自己头顶的手拍开，大声嚷嚷道：“门已经打开了，你们两个还愣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点进去！”说着，自己先一溜烟跑了进去。
闻人贤看了一眼五寸高的门槛，“萧掌柜，需要我扶你进去吗？”
他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可能多嘴了，萧少情肯定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就算目不能视，又怎么会轻易被这道门槛绊到。
谁知萧少情听到他说的话后，神情自若地抬起一只手，“好，那就麻烦贤兄了。”
闻人贤愣了一下，赶紧握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带着他往前走去。
萧少情手部的皮肤和他的脸一样，呈现出一种几乎透明的苍白，其下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搭配上他身上素白色的天衣，整个人都像褪色了一样，唯有嘴唇和头上的红线是鲜亮的。
甫一碰到对方的手指，闻人贤就被冷了个激灵，不知怎么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本志怪小说，里面记载了一种名为雪女的妖怪，传说为冬日里的冰雪所化，身着白衣，肌肤雪白，有着令人惊艳的容貌。但若是谁心智不坚定，被她的美貌迷惑，接受了她的吻，就会变成一座冰雕，白白丢掉性命。
此时此刻，他的感觉和那些被雪女盯上的人类一模一样，冥冥之中感觉自己招惹了一头美丽、脆弱，却又暗藏恐怖的怪物。
“怎么了？”敏感的察觉到了他的迟疑，萧少情轻轻开口问道。
轻微的不和谐感立刻如潮水般退去，闻人贤摇了摇头，把那一瞬间产生的错觉丢出脑海，“没什么，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是不是穿少了？”
“小时候留下来的老毛病了，一到冬天就会这样。”萧少情的声音很平淡，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贤兄不用为我担心。”
“我给你输一些内力过去，也许能暖和起来？”
“内力也改变不了我的体温的，不必浪费在我的身上了。”萧少情无奈道，又道：“不过……贤兄你的手却十分温暖呢。”
“是吗？那你靠过来一些。”闻人贤不疑有他，下意识地把对方的手指握紧了一些。
闻人贤的掌心干燥而温暖，连骨子里的寒意似乎都被这温度驱散了一些，萧少情忍不住蜷了蜷手指，修剪圆润的指甲从对方的手掌心划过。
“前面有台阶，小心一些。”闻人贤提醒道。
“……嗯。”萧少情轻轻应了一声，反手握了回去，嘴角勾了起来，宛如找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两人手牵着手走进了密室，和想象中的一片漆黑不同，密室的墙壁上也点着鲸油制成的长明灯，虽然昏暗，却提供着持续的照明，勉强能看清屋内的物体，只见房间一边堆着无数的箱子，另一边则摆放着一张桌子，上面胡乱堆着一些碗碟，纸张，雕版等物品。
闻人贤的视线从那些成箱成箱的金银珠宝上毫无留恋的滑过，看向红绡盗的身影，对方正背对着他，半蹲在桌子前，仔细研究着什么。
闻人贤直接握着萧少情的手朝桌边走去，“小五，你在看什么？”
“哦，我在看这些工具。”红绡盗随意回头回答了一声，转过头去继续研究，但下一秒他就又把头转过来了，盯着两人交握的手，“你们在干什么？”
闻人贤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发现自己还抓着人家的手不放，连忙松开手指，“抱歉。”
“无妨。”萧少情遗憾地收回手，无人知道他心里到底有几分意犹未尽。
红绡盗狐疑地看了他们几眼，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指着桌上的工具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应该就是昌盛钱庄印制银票的工具了吧？”
“没错。”萧少情走到桌旁，手指从桌面上拂过，一一为两人介绍道，“这是专门从南豫州定做的桑皮纸，南豫州多桑林，从古皖国起就擅长制作和生产这种纸张。桑皮纸不仅防虫，而且坚韧无比，反复折叠或揉捏也不会碎裂，制成银票后方便随身携带。”
他又指向桌面上的碗碟道：“这些是银票所用油墨的原材料，有朱砂、胭脂、青花、墨汁等。要印刷银票的时候，按一定比例调和而成，现用现做，多余的油墨会当场倒掉销毁，以免被有心人拿走。除此之外，这里还有磨碎的银粉浆，可以让印出来的字体在阳光下微微闪光。这种油墨的配比是每代金家家主的不传之秘，旁人绝无可能知晓。此次雕版盗窃事件发生后，金家的老掌柜们正是通过油墨的细微区别，发现了外面有人在伪造银票。”
“最后就是这些雕版了。”萧少情道：“这些雕版也是专门从唐家定制的，外人绝无仿制的可能。原本应该有四套，分别是五百两、一千两、五千两、一万两。被人偷走的是一千两的雕版，另外三套还在。”
闻人贤询问是否能拿起来看，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小心地捧起一套雕版，对着烛光仔细查看，发现这套雕版比他想象的还要沉，而且并不是一整块木头雕成的，而是由许多部分嵌合而成的，每个部分都可以单独取下来，替换成别的零件。上面雕刻着花卉，鸟兽，龙凤等精美图案，抬头是“苏州昌盛钱庄总号”八个大字，雕版中间则是一连串小字。
闻人贤眯起眼睛，艰难地辨认着雕版上反过来的字体，“凭票即付银元……看流两？斟月生多日？这是什么意思？”
闻人贤被这如同乱码一般的字符搞得莫名其妙。
“这是密押，用汉字来代替数字，书写银票上的金额和日期，也是用来防伪的一种手段。”萧少情解释道：“每个票号所选的汉字都不一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证银票在流通过程中的安全性，很难被伪造。”
“用‘生客多察看，斟酌而后行’代替数字一到十，用‘国、宝、流、通’代替‘万、千、百、十’，金家的掌柜和账房一看就明白，但外人却难以模仿。”萧少情道。
“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这张银票面值是五百两，是于六月十三日那日被印刷出来的。”闻人贤恍然大悟。
“不错，贤兄果然聪慧过人，一点即通。”
“既然如此，我有一个疑问。”闻人贤把雕版放回桌面，“这位窃贼费劲千辛万苦，又是偷戒指，又是给看守下药，显然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结果他进了密室以后，不去偷一万两的雕版，也没偷五千两的雕版，反而把一千两的偷走了，舍大求小，这是为何？”
“……贤兄这个问题，可要把我们金家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扯下来了。”萧少情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也是金老板为何放着家里养着的护卫和门客不用，一定要千里迢迢请六扇门的捕快来追查此案的原因。”
听他这么说，红绡盗立刻提起了兴趣，阴阳怪气地插嘴道：“哦？为什么这么说？你们不是觉得是我……是红绡盗偷的吗？”
萧少情摇摇头，“那只是放出去稳定人心的假消息，以免有人狗急跳墙，做出更加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听到对方如此自然的说着给他泼脏水的真相，红绡盗当即就恼火地想要发作，却被闻人贤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扮演的角色是六扇门的捕快小五，没有立场去给红绡盗这个盗贼打抱不平。
“那真相到底是什么？我们帮你查案，就算有什么隐情，瞒着我们也不好吧？”红绡盗顿时熄了火，恹恹道。
“这是自然。”萧少情点点头，眼罩红线上的铜钱发出一连串轻响，“二位捕快有所不知，昌盛钱庄有一个内部流传的规矩，若是有人拿着银票过来，如果面额在五千两以下，只需经过柜台伙计的检查，就可以兑换成现银。但如果是五千两以上的面额，普通的柜台伙计就不能做主了，必须去把当天坐班的掌柜请过来，由掌柜的检查无误后，才能兑换成银钱。”
“那盗贼虽然偷走了雕版，但却不知道油墨的配方，如果取钱的时候掏出来的银票面额过大，势必会引来掌柜，导致当场露馅。但他偷走的偏偏是一千两的雕版，分多次在不同的分号取钱，虽然每次得手的钱变少了，但也大大延后了被发现的可能。毕竟，不是每个柜台伙计都有一双火眼金睛的。”
“既然是内部的规矩，外人又是如何得知的？”闻人贤抓住了他话中的破绽。
“这也是问题所在了。”萧少情无奈道：“能对昌盛钱庄的种种隐秘如此了解，就算盗贼不是内鬼，也必定有一个内鬼在他背后出谋划策。”
“堂堂江南金家，居然出了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内鬼，伙同外人窃取钱庄钱财，实在是天大的家丑——因此，金老板才特意绕过了所有和金家有关系的人，专门从京城请六扇门来插手此案，实在是万般无奈之下的举措。”
至此，案情的真相终于袒露在两人面前。
作者有话说第41章 金缕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