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离》梅闻彼

3、落入怀中

　　聚云靴和寂火靴由仙蛛妖蛛各自制成，在人间进行交易，再各自送往仙妖族的蜘蛛洞。

　　此时，璃殊正在蜘蛛洞中精心挑选，为了避免事端，她又偷偷换了张脸，换了身男子装束。

　　再怎么爬不上千尘阁，也得去那仙界试上一回！

　　璃殊正仔细研究着手上这双鞋的质量。

　　“不，我要的是寂火靴。”落尘有些慌乱地剁着脚，很难想象他一张英气严肃的脸上，会露出这般难堪的神情。

　　原以为是个聪明的，缘何这般老实可欺的样子？

　　“哟，要寂火靴啊……”那妖蛛黝黑的脸上多了几分狡黠。

　　一看就憋着坏水。

　　璃殊想起方才那白衣男子的仗义相助。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不见看不见……

　　可是这都闻见那兄台烧焦的肉香了……

　　“兄台，要那双最下面的，那双结实。他若是敢收你十个妖锭以上，你砸了他的狗屁摊子。”璃殊结完自己的账，没顾及摊主明晃晃的目光，凑到落尘耳边低声说道。

　　哪里知道这恶面妖蛛生的这般好耳力。

　　“这是哪里来的小王八羔子，来别人摊上砸场子，老子缠死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璃殊听到“小王八羔子”处便吓得扯开脸叉开腿跑了。

　　她又哪里知道，她平常不会来逛的这寂火靴摊子，有那么多杂乱隐匿着的蜘蛛洞呢？

　　她一步踏空，便摔得砸通了一个又一个的蜘蛛洞。

　　只听得，那似乎从天边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东西…西…”的回音渐渐远去、消失。

　　她最终落于一个算不得温暖的怀中。

　　随即，又被迅速地摔在了地上。

　　“哎呦…”璃殊只觉得短短几个弹指间她承受了太多打击，以至于不知从哪一个开始吐槽起。

　　她抬头望去，才发现她掉下来的洞口已距她千尺，远到那洞口像一张巨大面皮上顶起的不起眼小泡。

　　而那小泡，又顷刻间消失无踪。

　　听闻厉害的妖蛛会在自己的蛛洞注入灵力，使得自己的住所自行修弥缺口。看来是不小心落到什么大妖的窝里了。

　　璃殊看向毫不犹豫将她甩落在地的玄衣男子，小声地咬牙切齿：“这位兄台未免过于不近人情了！”

　　而那人一点点确认自己的双手是否有伤口后，整了整衣袖，似乎微微向她这处转了转轮椅，风轻云淡飘来了一句：“哦，抱歉。”

　　“你也是被那缺德摊主害得掉下来的？”璃殊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开口问道。

　　自然不是。他纵使瞎，也不至蠢到这个地步。

　　但是他并不知自己为何放纵自己落于此处。

　　璃殊撑起被摔得生疼的身子，几步向前拿开了玄衣男子的幕离，快速瞥了他一眼又别开脸：“我说……”

　　纵使她璃殊见过千万张面孔，想起方才那瞬，还是不由得晃了一刹的神。

　　这么张好看的脸，若是见过他，她又怎么会忘记呢？她分明没有见过。

　　明明是那样冷漠散漫的神情，她竟觉得亲切？

　　等她回过神来，再想瞥一眼，却发现他的眼神有些呆滞。

　　“喂，你看不见啊？”边说着，边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却被他雪白得惊人的手一把抓住。

　　这样的姿势下，璃殊恰好对上他的脸庞。

　　那没有光芒的瞳孔在苍白如纸的面色映托下，犹如滴落的浓墨，连那鼻上微小的黑痣，都被这肤色衬得显眼几分。

　　那几乎没有血色的唇轻描于这皓白之上，显得浓墨重彩。

　　对方眼底似乎有一丝诧异。

　　但璃殊很快移开了目光。

　　“哎呀美人，又见面了。”

　　来人正是那位彩衣少年。

　　此时璃殊才看明白这人的样貌，那样高挑的男子却长着张精致小巧的脸，那双上扬的凤眼本该让他显得跋扈和难以接近，却因为他的笑意盈盈，而为他增添了几分平易近人。

　　这邪魅容颜倒是撑得起他一身霞光彩衣。

　　只是此时他的绚烂彩衣也增添了些许污泥，看来也是从哪个洞掉下来的。

　　“抱歉啊，我弟弟他身体不好，美人你别与他计较。我弟弟方才不小心跌落于此，定是心里有些害怕才开罪于姑娘，望姑娘……”

　　“再废话，忘川水柱就要落下了。”轮椅上那人夺过自己的幕离，又甩开了璃殊的手，淡淡说道。

　　璃殊来不及对他骂骂咧咧，他便已经自己转动车轮向前去。

　　顺着他的方向看去，那是极细密的蜘蛛巨网，似是千万张网交叠而成。覆盖在洞壁上，像是竖起的白色巨坟。

　　他思忖片刻，才将他的手掌一转，紫色的火焰从他的掌心窜出，随着他向前送去，那白色的巨网终于散落成点点灰烬。

　　“呵……”璃殊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眼前的是一只黑色蜘蛛，竟有洞壁那般高，肥硕的主体之下，分叉出一只只壮实的粗腿。

　　随即，眼前的庞然大物化为人形。

　　他方正的脸上因为胖而堆起鼓鼓的腮帮子，一双浑圆的大眼明明该是他脸上的最显著特征，却不由得被他那突出的眉弓骨和又浓又粗的眉毛分走注意力。

　　他的发丝和胡须看起来都很刚硬，否则那发丝也无法炸开的如此笔挺。

　　也许是那轮椅上的人烧得不够干净，蜘蛛的身上还有零星蛛丝。

　　他扑闪着大眼睛，随后用他的胖手抓抓脑袋，堵着他身后的洞口，开始摇起头。

　　“哟，这没想到这最底下的妖蛛洞竟藏着这么大一只蜘蛛啊？只是为何神智不清？”彩衣少年正要上前查探，璃殊却在他之前皱着眉伸手向蜘蛛探去。

　　她必然是见过他的。

　　璃殊将周身灵力集中于双眼，开始闭目搜寻自己的记忆。

　　果然，她看到了数百年前年幼的自己和他。

　　那时的蜘蛛长的与现在一般无二，只是将他的头发和胡须都收拾了下，长的像……

　　一坨白面团上插满黑色的糖葫芦……

　　他满是眼泪，盘腿坐在忘川边上，拿着开肚的葫芦，拼命往嘴里灌着忘川水。

　　也不知此人究竟喝了多久，这忘川还真被他喝的消退不少。

　　“远岐吾友，俺老庞对不住你……早知如此，当初人间相遇，俺就不该与你畅聊这忘川之美，烈火红莲……如今你去了，为了这破鞋去了，世间再无挚友，世间再无挚友啊……”

　　他留的泪太多，以至于璃殊都分不清楚，他喝的是自己的泪水，还是忘川水。

　　“老～庞～对～……美～红～莲～……”

　　此时的璃殊尚且年幼，虽然无法全然表达自己的想法，但已有些神志。

　　她所处的这河畔，处于忘川怨气最重最深之处，几乎无人会靠近，所以她十分欢迎这个长相奇特的拜访者。

　　她见他伤情，努力学着他的话，对着他舞动着自己还未全化为人形的双手。

　　“呜呜，你怎会在此处啊小丫头，此处怨气太深太重，你要快些离开才好，是不是你太小了走不出去，要不要俺背你出去？”他擦着自己的泪水，璃殊太小，他甚至找了一会儿才找见她。

　　璃殊听懂了他的话，低着头，看见了自己嘟着的嘴。

　　可是她生于此处，扎根于此，将她还没长全的小短腿拔出来，她应该就会死了。

　　况且两位义父不让她离开这的。

　　于是她仰着头，对他摇了摇头，张口努力地说道：“为什么，喝，喝，水……”

　　他达拉着脑袋，又忍不住哭了起来：“俺那仙界的好朋友他，他死了…都是因为俺，俺真难过，听说凡人饮忘川水忘前尘事，俺也想全忘了，全忘了……”

　　可是忘川之水只能让凡人遗忘啊。

　　璃殊见他那般伤心，忍不住也哭了起来。

　　她心里嘀咕着，这个胖叔叔这般伤心，若是能让他全忘了，该多好。嘴里蹦出来的也是：“忘了…忘…”

　　蜘蛛见状，十分努力地憋住哽咽，以至于他胖胖的脸都皱在了一处：“怪俺怪俺，让你一个小丫头也伤心了……”

　　说罢，伸出了一根手指头想为她擦眼泪。

　　奈何他太高大，而她太小，他甚至怕他的手指就会将她好不容易长出来的个头又压回河底里去，只得用他那手指尖轻轻抚她的小脑袋，艰难地用他的指缘轻拭她脸上的泪水。

　　擦着擦着，又忍不住自己哭起来，于是他擦了擦自己的眼。

　　便在此刻，血色烟雾环绕两人，四目相对之间，蜘蛛的记忆开始变得淡薄……

　　当他再次回神，已然不知自己为何在此处。

　　“俺，俺怎会在此处？你，你又怎会在此处啊？小丫头，此处怨气太深太重，你要快些离开才好，是不是你太小了走不出去，要不要俺背你出去？”蜘蛛一把扔了手里攥着的葫芦瓢子，眨着眼看着小小的她。

　　璃殊也眨着眼看他。

　　随后，对着他摇了摇头。

　　庞越见状，眨了眨眼，思忖片刻，对璃殊道：“丫头，俺看你这么小，又灵力低微，在这么个阴寒之地，怪可怜的……”

　　话落，伸手在自己褴褛衣衫中摸索起来，直到触碰到什么，将其掏出，定睛一看，递给了璃殊。

　　“这是俺从前不知哪整来的灵芝，虽然…嘿嘿…变成灵芝干了…但还是能补补身子的。你这么小……”说着，又将手伸入衣裳中摸索，直到掏出自己所有的灵芝，道：“都给你！”

　　璃殊看着眼前垒起的灵芝小山，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庞越满意地用手指头极轻地拍拍她的脑袋：“俺还有铺子呢，得走了，以后俺还来看你！”

　　庞越艰难起身，转身离开，一步三回头：“保重小丫头！多吃点儿…太瘦了……”

　　璃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底有些难过。直到那个背影完全消失，有些失落地轻声啜泣起来。

　　良久，她才用嘴叼起灵芝，小心翼翼地搬运起来，一块一块地藏在自己的根须旁，最后，煞是艰辛地啃食起一块来。

　　或许庞越自己都不知道，他这座“灵芝山”，为璃殊长全身体，足足缩短了百年。

　　只是他再也没有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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