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离》梅闻彼

2、说书鬼，书中人，座上宾

　　面露怨憎的人鬼列着长队，乌泱泱自人间涌来。忘川在霹雳之下，亮如人间白昼，激起的层层巨浪，拍打在她已然健全的身躯之上。

　　又是忘川极阴。

　　为何离开那处百年之久，那处却还入梦来？

　　那团黑影又一次向她袭来。

　　她浑身动弹不得。

　　片刻，便被身后一个无形的怀抱拥住。

　　不要走，让我看看你是谁！

　　“不要…不要……”红衣少女梦中呓语。

　　但那人并没有圆她的心愿。

　　梦中，她的双眼被一双微冷的手遮蔽……

　　“诶，到你上台了！”

　　一声吆喝打碎了璃殊的梦境。她擦擦鬓角的汗水，叹了口气，而后苦笑着径直往台上去。

　　忘川之水凝成的细雨尽情落下后，空无一妖的妖界的道路上，再次熙熙攘攘。

　　妖界隐于忘川水之下，立于不绝地狱之火上，和冥界的联系，就是这衔接地狱之火，生生劈开忘川水，望不尽往人间而去的奈何桥。

　　六界和睦，但妖界与人间相隔着偌大冥界，凡尘外的仙神界更远，别提烈火下，鲜以得见的魔界了。

　　而紧紧相邻的妖冥两族却来往密切。

　　奈何桥旁，幽别小栈，吆喝着的说书鬼引来诸妖众鬼，一时间宾客满座。

　　锣声起，戏台上红衣女子翩翩起舞。

　　“千年以前，幽冥之界，忘川极阴，生一血色红花，六界之中，便是那繁花岛内，也是没有的，幽冥那处，那是独独一朵啊！此花经忘川之水灌溉，吸食死去凡人七苦，历经百年，终化人形。”说书妖展开了折扇，故作神秘地顿了顿。

　　想来便是因这忘川之水的灌溉，自她生于忘川极阴之处，只对视那欲饮忘川水的凡胎，便能窥人记忆，恍若亲历，这诚非她所愿。

　　“幽冥中生却非鬼，妖生幽冥是诡谲。这忘川之水，除却鬼族和神魔两界的贵人，谁一碰，都是要生生腐肉身化白骨的。故而这身而为妖卻生于忘川的血色红花，使得原本就关系融洽的妖族鬼族，亲上加亲，这红花便成了两界圣花，尊贵的妖冥公主……”

　　尊贵？

　　“千年前妖王殿下璃夜赐姓璃；凡人死而忘情成幽鬼，幽冥以人死为祥瑞，故幽冥之主梦桀赐字殊，咱们这圣花，就叫璃殊……”

　　底下的听书人终于按捺不住，一虎妖嗓门分外大了些，嚷嚷：“你这死鬼倒是说点儿新鲜的啊！”

　　“看官别急，这正要直入正题呢……”说书鬼是个胆小的，见此妖凶悍，不禁擦汗，接着说道：“咱们这圣花，已然消失数年，诸位可知缘何？”

　　“这真不知道了……””去哪儿了？圣女为什么消失了？”“……”

　　台下稀疏声此起彼伏。

　　风来，卷起了台上红衣少女的面纱。

　　如果仔细看她的脸，会发现她的唇边藏着浅浅笑意，连脸颊上那点未能被隐去的小痣也被盈笑眼角惹得微动了动。

　　跳个舞挣个活命钱，都能赶上自己的热乎八卦，真是痣都要笑歪。

　　她璃殊并非不惧忘川水的腐蚀。

　　生于极阴，忘川水为她提供微弱的灵力，却也侵蚀着她的肉身与精神。

　　可那两妖王冥王，一个亲自施法，将她终身囚禁于生长之处，一个道貌岸然，亲自为她建造名为洞府的监牢。

　　若不是那日，那看不见的人将她拽出极阴，她怕是永远要困在那处了。

　　她此生再也不要尝被忘川腐蚀、被囚禁的滋味了。

　　六界之大，唯有那处，不想再去。

　　“圣花生为女身，对于情之一事，自然是要栽跟头的……”

　　怎么，生为女身，便要在这上面栽跟头？

　　正在转圈的璃殊不由得开始佩服这些说书鬼的嘴皮子，更佩服听到这些胡扯后，还能旋转得稳稳当当的自己。

　　说书鬼的折扇张了又合，合了又开，她的思绪却飘得很远。

　　逃离冥界百年，她不敢从奈何桥往人间逃。

　　人间与幽冥之间的守备太严，不似往妖界的路这般。她便只能一直在妖界盘桓。

　　也不知何时才能得道成魔。定是少了趁手的法器和更上乘的心法。

　　可这六界之中，最厉害的法器，只在人间锋成国。

　　此地尚且能寻到，可这锋成国是否有神器成，还要看天命机缘。

　　她曾经的朋友——一个喜食美梦的梦鬼曾同她说过，锋成国是个没有轮回的国度，那里的生灵，修炼不成上仙界的仙，死后也不会成为人鬼，自然也不能走炼狱成妖精了。

　　倒是真正短命的一族。

　　可听闻这个国度已然消失千年。

　　真是无解。

　　要说这上乘心法，非得是那神界之巅，千尘阁中。

　　可就她那点灵力，也不知道千尘阁一层楼有多高，摔下来疼不疼。

　　于是她只能努力地赚盘缠，在这最危险的地方勉强度日。

　　不过，虽然她如今是朵逃亡漂泊的野花，但她仍然觉得甚是欢喜。

　　听闻仙界立于浮云之上，漫天神星之下，那里没有黑暗，永远有星河璀璨。

　　听闻那神界更是立于这星河之上，诸神共浴于佛光之下。

　　而魔界之门隐匿于觅罗森林之中，妖族修炼至极，便可成魔。

　　也不知这烈火之下，寒冰之上的魔界，又是什么景色。

　　漫漫余生，她想好好给自己找乐子。

　　她想亲眼去看看那凡世，她想亲手去触碰那遥远的闪耀星辰，当然，还必得好好品鉴六界美食。

　　而等她成了大魔头，她偏要混迹于妖界，找人出售她的修魔心得，盆满钵满。

　　至于盆满钵满之后做什么，自有往后的自己来挥霍。

　　当然，她最想找到，那个将她拽离地狱的好心人，报答这份恩情。

　　“令这圣花魂牵梦绕，心碎断肠之人，便是藏于那仙门之中！异族相恋，何其困难，是以圣花出走多年苦苦追寻，便是为那求之不得意中仙！”

　　“哦？那这意中仙，姓甚名谁，仙族何种，使何功法？”彩衣少年端起自己准备的杯盏，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斟酒，饮尽。

　　全然不顾对面覆手站立的白衣少年，不顾白衣少年身旁轮椅上头戴幕离以手撑脸的玄衣男子，当然，更顾不上远在台上，被说书鬼的话惊得绊了一小跤的璃殊。

　　“这寻常仙者怎能入得了我们圣女法眼，这令圣花都情难自已的仙，正是那仙族太子，凤凰朝凤。这太子天赋异禀，是难得的能人，年仅千余岁。传闻再过不久，他便可飞升为神。圣女出走妖冥界，便是上了这仙族之门，窥见了这太子俊秀容颜和精妙身法，从此不可自拔……”

　　轮椅之后站着的，那个头高高的少年，英气凛然。他一身白衣，额头一条精致的白底金丝纹抹额中间点缀着一小块浮云状的烟紫玉。

　　他无甚表情，只是抱着胸，深邃的眼有意无意地四周环视。在这环视之间，他分明不小心瞥见了台上那个红衣女子，那双漂亮的眼睛，翻了个大白眼。

　　他虽然愣了愣，但随即将之抛诸脑后了。

　　而在他对面的彩衣少年听着这说书鬼，一本正经讲述关于自己的绯闻，先是呛了一口。顺过气来后，便忍不住咯咯直笑，本来就不大的眼睛被这笑容挤成了一条细缝。

　　“虽六界交好，但妖仙相恋若是想正经结为夫妻，连理枝缠，互交灵髓，双修合德，比起同族双修功法修得慢不说，异族双修，那便终生只可那一人，至死方休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们圣花虽容冠六界，奈何那太子眼高于顶啊……”

　　好啊，忍到现在，竟是那太子眼高于顶，要不怎么说，钱难挣，屎难吃呢。

　　“圣女满目涕零，跪坐于那今朝皇域前，哭的是梨花带雨。只见那太子朝凤，正襟危坐于百鸟銮座，路过时，竟连一眼，都不肯施舍佳人……”

　　真是听不下半句了。

　　幸而此时，正是那“满目涕零”的“佳人”上台之时，她挥袖一舞，转身退步下台而去。

　　拿着赏钱正要从人群中离开，偏偏路过方才那大嗓门的虎妖。

　　璃殊看着如此大块头的虎妖，和虎妖身上数不清的女子灵髓印记，瞥见那一脸垂涎欲滴，不禁瑟缩。

　　“姑娘花容月貌，舞姿更是轻盈柔美，让人流连忘返……”

　　她在忘川舞了数百年，若说方才她那拿出来随便应付的舞姿潜藏着这她深厚的功底，称一句“轻盈柔美，让人流连忘返”，倒也不为过。

　　可论说花容月貌，她分明已经用术法改头换面，可以说造得五官横飞，这位妖兄难道竟是个得道高妖，一眼看穿了她？

　　“何不摘下这面纱，共饮此酒啊？”

　　原来是忘记摘面纱了。

　　与那虎妖推搡间，她脸上的面纱掉落得恰到好处。

　　“什么玩意儿，滚滚滚！”那虎妖一时恼怒。

　　当璃殊想在虎妖那肥硕的小腿踹向她之际恰如其分地倒下离开时，却被不远处的白衣少年扶了起来：“姑娘，没事吧？”

　　这着实出乎璃殊的意料，她略微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

　　“落尘，别多事。对不住啊这位英俊的虎兄，请您喝酒！”话音刚落，一枚妖锭子稳稳当当地落于虎妖面前。

　　欲发作的虎妖见到妖锭，才偃旗息鼓。

　　落尘只觉这漂亮的姑娘甚是古怪。

　　生的好看，偏要用张奇异面孔；一双眼透亮，却只瞥人一眼便急急别过眼去。

　　难道他看起来很凶恶？

　　璃殊谢过白衣男子后，正要转身离开，却听那彩衣男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美人～既不欲艳惊四方，就别忘了半遮容颜！”

　　语罢，他的杯盏重重置于桌上，面纱便再次覆于她的脸上。

　　众人皆啼笑。

　　她却知道此人之言并非嘲笑。

　　想是他法力在她之上，早已看穿她那点伎俩。

　　于是她迈着她最矫健的步伐麻溜地走了。

　　这行人气质确实脱俗，保不齐全是高手。

　　彩衣少年却不知方才的动静惊醒了坐在轮椅上的男子。

　　“四象之力，很近。”他自言自语，幕离在他的动作下轻微转动着。

　　白衣男子和彩衣男子霎时警惕了起来。

　　“又远了。”语落，竟又无事发生般撑着脸睡了起来。

　　“……”落尘早已习惯。

　　“……”而朝凤也许是第三万次想捏死此人。

　　“或许，只有我一人，觉得这地狱之火有些烫脚吗？”落尘在这沉寂之中，弱弱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朝凤闻言看了看落尘开始冒烟的脚。

　　除了距离遥远，妖界和仙界一直以来难以相通还有一个原因。

　　妖族若想行于仙界浮云之上则需要仙界制成的聚云靴；仙族若想踩上这妖界地狱之火，则需要妖界制成的寂火靴。

　　但这两种靴子不知为何，效用时间都很短暂，以至于寻常妖仙想游玩异界，并不方便。

　　朝凤也是未成神的仙族，但他是火凤凰，故而地狱之火无法伤及他。

　　但可怜的落尘，只是一只爱划拉水的乌龟。

　　“哇，你在冒烟，快，快去找妖界的蜘蛛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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