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了个不太一样的仙》加贝先生

88、火炬重乌

　　南舍内，不知名的鸟雀落在屋檐上，它鸣唱着近春的赞歌，一声又一声。

　　今日的阳光极为暖和，晒久了还有些热。庭内的古树大枝大叶摆开，大抵也是觉得热了。

　　陈青谷坐在树下光荫处，摆弄着茶具。茶香幽幽弥散，阳光的醇厚融入其间。

　　他煎了两杯茶，将一杯推至对面，“喝杯茶吧。”

　　涧玄从陈青谷身后走出，应邀坐下。他目光打量着身前的秘色瓷荷花托盏，声音苏沉，像是被时间打磨过。“你倒是有魄力。”

　　茶香扑鼻，陈青谷勾唇轻笑，“你既传信与我今日见面，总归是不可能单想着杀我吧。”

　　指尖轻敲了敲茶盏，声音清脆。“另外，这里是南明峰。有魄力的何尝不是你，玄冥宗宗主涧玄，又或是，温庭。”

　　被人点出身份，涧玄丝毫不诧异，反倒是宠辱不惊地品茶，举止矜稳，“茶不错。”

　　“说说吧，你的目的。”

　　涧玄放下茶盏，眼眸幽暗却藏着天光，他的野心与信仰如同原野上的野草，接天连地。“我想与你合作，一统魔族。届时，你便是万人之上的魔尊。”

　　陈青谷对上涧玄的眼，郑重肃然，倒像是一位可靠的合伙人。

　　“若我真当上了魔尊，你觉得，我会留下你的命吗？”陈青谷轻轻挑眉，两手交叠，十指相缠，没有压人的气魄，却隐隐略带难以察觉的愤怒。“你既算计过我与师兄，手上也沾了不少血，我想杀你，你应该没有异议吧。”

　　大抵是没想到陈青谷会直接挑明，这倒是勾起了涧玄的兴趣。他直言道：“魔族从不缺你这种野心的人。”

　　陈青谷也没料到涧玄这般爽快，“你的动机呢？”

　　“理想。”说到理想，涧玄不自主坐直了身子，挺立如竹，仿佛沐浴在神圣的光辉里。

　　被岁月雕琢出的温润美玉，似乎在此刻带上了少年的棱角。“天下统一，四海升平。无种族歧视，无欺凌弱小，三族和平相处。”

　　“你也见到宋鹤了，那孩子仅仅因为人魔血脉便被排斥。他们需要一个更加包容的世界。”涧玄话语里，少见的带着些义愤。“什么三六九等，王侯贵胄，真是可笑。也不知道那些人在高贵什么。”

　　陈青谷低声道：“宋鹤果然是你安排的。”

　　涧玄微怔，没成想陈青谷听了他的这番话，第一句竟然问的是宋鹤。“他和我没有关系。”

　　“我也没说他和你有关系。”陈青谷徐徐饮了一口茶，不怎么好喝。果然，他还是不喜喝茶。

　　早在幻境里，陈青谷就见识过涧玄口里的理想。现在想想，那应该也是涧玄安排的。

　　那个梦太过于瑰丽美好，并且脆弱得似一个泡泡，不需要人戳，几息之后自己就破了。

　　“你觉得可能吗？有人存在，必有肮脏。”

　　并非陈青谷打击涧玄，他只是在谈论事实罢了。

　　“总有人要做那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萤火之光虽微，可黑暗之中，有光的事实毋庸置疑。”涧玄的信仰火炬是别人点亮的，百年之后，他有了自己的光亮，经久不灭。“何况，千百年后，谁又能料。”

　　是啊，千百年后，谁又知道会如何。

　　黑暗中的火炬，不仅仅是照明发热，更是火种，星星之火足以燎原的那点火种。

　　火炬的光辉照在脸庞，陈青谷问道：“如何做？”

　　涧玄依言回答：“你与我回玄冥宗，我会逐渐放权于你。但你要凭借自己的实力服众，魔族只臣服于强者之下。待你在玄冥宗立稳，便是一统魔族的时机。我需要你自上而下收服其余两宗，归一魔族。此后，我等会辅助你，颁布法令，革除弊端，重整魔族。”

　　说着简单，真要做起来，说不定得死在半路上。

　　陈青谷垂目，视线落在自己的手心，思绪乱长。“所以，这就是重乌”

　　对面人回道：“没错。”

　　不知怎么，大年三十烟火璀璨下，宋鹤发自内心的笑，以及涧玄那个埋葬在桃花树下的梦，重新浮现在陈青谷眼前。

　　他从不狂妄自大，妄想成为救世主，他不过就是一个大学生，普普通通。如今却有人找到他，将一个荒诞的梦说给他听。

　　很可笑的是，他竟然动摇了。

　　涧玄继续道：“魔族需要你。”

　　你瞧，多诱人的话。被千千万万人需要，好似自己的存在能与太阳比肩。

　　涧玄眸光深邃，话语温柔，像是浇了一层淡甜的蜂蜜水，“帮帮我，好吗？”

　　涧玄最后一句话直直让陈青谷愣住了，他微微皱了皱眉，心间轻泛疑惑，这可不像是涧玄能对自己说出的话。

　　两人的对话不过一盏茶时间，很多事情都没有摆明了细致谈。三俩句话后，牵扯成堆，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们各有各的算计考虑，藏着的，亮出的，利益交织。但无可否认的是，他们的目的一致。

　　于是，他们握手合作，为各自，为他人。

　　人走茶凉，风过树动。

　　周执生走出房中，神色复杂，心里说不清楚味道。

　　他满脸忧愁，压低着眉，眼里不复笑意，怎么看心情都不太好。

　　反倒是陈青谷，没心没肺似的。阳光落在他身侧周边，他笑着招呼道：“师兄，你说，为何是‘重’乌啊？”

　　周执生心里又酸又涩，太多的情感混杂在一起，乱、繁、长。似逢春交秋，枝头上的花败下，覆盖在糜烂的浆果上，一层又一层。涩冷的秋雨淋下，腐败又馥郁的雨里香无情泛开。

　　他不会阻止，或许，也阻止不了。

　　另一边，涧玄出了清衍宗，没有直接回到玄冥宗，而是在山下逛了一圈，一点也不顾及山上的正道弟子。

　　涧玄心情很好，这百年来，出乎意料地好。

　　他费时费力下的局，大概算是成功收尾了。

　　回首往昔，孚枭因邪功日渐暴厉，不惜代价征讨人族。后被围攻身死，封于夺危山。魔尊身死，魔族内乱，分崩离析。

　　涧玄一人踽踽独行，创立玄冥宗。他没有强悍的实力，选择攻心为上。他推崇平等与和平，简直与魔族的本性相违背。

　　他善收人心，也精算感情。数十年间，他与自己的信仰同行，却渐渐发现，自己只能止步于玄冥宗。在魔族，修为限制在元婴期的他，再往上走，难于登天。

　　此刻，涧玄意识到了强大的重要性。他当然可以选择群起而攻，收复其余疆域。但战争的代价往往惨痛，所以，魔族需要一位“强大温和”的魔尊。

　　在魔界，魔族只会臣服于强者，弱者不配高位。涧玄希望这位魔尊能直接扼杀其余两宗的上首，自上而下统治两宗，从而达成魔族统一。

　　很显然，这样的魔尊并不好找。于是，涧玄索性选择了“造神”。他千辛万苦，四处寻找“造神”的办法。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给他寻到了禁忌之法。

　　结合四海寻来之物，以孚枭生前物——厌刀为眼，招魂锁身，让两人神魄相融，既能改变孚枭的暴戾，又能继承渡劫期的修为。

　　而他当初之所以选择周执生。

　　其一，“神”的身躯要强韧，能承受渡劫期的修为。周执生的天生剑道灵体正好符合。

　　其二，“神”不能同后期的孚枭一般暴厉。与之相融的人需正义，心怀苍生，才能让“神”怜悯苍生。

　　其三，为了更好推动三族和平。“神”最好来自于魔族之外，且有一定的地位与话语权。

　　显然，这几点周执生都符合。

　　起初，涧玄帮助琮玦，是心底的一丝善意。看见琮玦，他仿佛能看见弱小的自己。于是，他帮助琮玦强大起来，想顺便收为己用。毕竟弱者只有报团取暖，才是正确的选择。但琮玦并未如他所愿。

　　为测试周执生的身体是否符合“造神”的要求。涧玄在璨城，借琮玦之手，观周执生是否能承受渡劫期的冲击。

　　意外的是，他发现陈青谷竟然也符合要求。于是，在调查陈青谷一段时间后，他将其作为了备用选择。

　　在妖界行动时，涧玄偶然遇上了“灾神”欢亦与“神女”枝斐。他助欢亦将两人身份调换，让“灾神”坐上了“神女”的王座。他看着这些妖族，可笑的信仰、愚昧的供奉，着实有意思。

　　这又是一次天生的不公平。

　　只不过，这一次，涧玄让受害者成为了天生的受益者。

　　为取封在妖界的厌刀，涧玄与枝斐联手，搅乱妖界，趁机夺取。

　　后来，就是丹阳宗一行。他以温庭的身份接近周执生与陈青谷，让他们了解自己心中信仰。

　　随后，他又策划了秘境动乱，将两人转移至夺危山。为“造神”争取足够的时间，他率玄冥宗众魔族围攻丹阳宗。

　　考虑到两族关系，不宜添加更多的血仇。他下令手下围攻拖延，尽量不去杀害正道弟子。

　　进入夺危山后，涧玄竟发现，周执生并未入魔，反倒是陈青谷全身魔息。

　　从陈青谷的言行上，他看不到任何孚枭的影子。这是现实第一次偏离他的计划。他疑惑不解，为何似乎是陈青谷在主导“神”的身体。

　　他去探查，逐渐发现，这位“神”与他想象中的并不契合。又或者，他可能，更加温和。

　　温和得竟然法力全无。

　　但他不会相信，诞生的“神”如此脆弱。或许，那层脆弱只是保护色。他坚信，“神”只是有保护自己的方法。

　　于是，他开始试探陈青谷的态度。他将宋鹤送上南明峰，并将陈青谷入魔一事透露给清衍宗宗主。他当然不可能清楚南明峰上发生了什么，只能凭借一点消息去猜测陈青谷的想法。

　　事到如今，他不可能半途而废，只能豁出命赌一把。他约了陈青谷，欲见上一面。

　　这一行，说实话，涧玄自己都没太大成功把握。或许，南明峰上是一场鸿门宴，是一招请君入瓮。

　　但，他还是去了。

　　直到现在，他正在街上，听见身旁的叫卖，才觉一切真实。

　　太阳之神重临世间，此为重乌。

　　涧玄回望南明峰，看向某一个方向。

　　自此，这场代号“重乌”的局，就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