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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不吝此生轻(七) ...

  •   沈从云再一次出现在人前,已经是大朝会的时候了。

      满朝臣子泾渭分明地侍立两侧,皇帝独自坐在至高无上的帝位,黄金的龙座冰冷地俯视着台下芸芸众臣。右侧设起的珠帘后坐着临朝听政的太后,看不清楚面容,更添深不可测。

      于今日正式改年,为雍熙帝,相比起诸多幼主临朝的皇帝,朝臣是不敢轻易拿乔作势的,无论心里如何做想,表面个个俯首帖耳,恭顺极了。
      无他,桓太后素有谋略,桓大司马更是招惹不得,这对姐弟抱团,那些该有不该有的心思,都得憋在心里,通通都见不得光。

      燕行很容易就注意到了桓岁身边两个过分显眼的年轻人,在大多壮年或老年的朝臣们之间,他们未免太年轻了些。

      “那是兰陵沈家的两兄弟,从入了大司马眼后,仕途就得意起来。”旁边的朝臣也许是注意到了燕行过于专注的眼神,竟也主动开口,只是从他生硬的腔调中,也能看出这人的不喜来。

      他冷哼道:“本来走到了头了,又让他们翻了身!”

      燕行其实是认识说话的人,或者说,他们之间也有一桩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的亲戚关系。这老者本家姓袁,如今做兵部侍郎,燕行的一位远房姨母嫁到他家,也怨不得会主动开口和燕行说话。

      燕行:“能得大司马看重,想必有些才学。”其实细论起来,他比沈家还不如,沈家还好歹算个世家,燕家,真的是从草根里面爬出来的。

      “一肚子花花肠子——”袁侍郎不屑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他对沈家没什么好感,大多迁怒的也是桓家的小子不按规矩,放着世家高门的青年才俊不选,偏爱从石头缝里拾到垃圾。

      “袁敬之肯定又在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沈从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示意桓岁,“喏,我敢打赌,他正跟你那位青梅竹马的世交哥哥说我们的坏话,你信不信?”

      桓岁头疼:“你管他做什么?”只要没有特别过分,干扰朝堂,这种悄悄话也没有人会去找麻烦。皇帝真的不会那么小心眼,当然,如果他要找你麻烦的时候就另当别说了。

      袁敬之,能力是有点的,资历是更有点的,家世还要更更高一点,龙城桓氏之下,就是袁敬之的临洮袁家,要不然,就他那让人讨厌的行事作风,还和藩王勾勾搭搭,桓岁早就换掉了。

      “未雨绸缪,防他坏事了。”沈从云很烦恼,“我总觉得这老头居心不良。”

      桓岁停了一下:“那就多盯着点。”

      沈寄风也凑过来:“话说,这老头平时看你和我们混一起,就是自甘堕落。他这么眼高于顶,怎么也和燕家结亲了?”

      这种世家和非世家的结亲,基本上在他们的圈子里都能当作笑料,哪怕沈寄风他爹,沈家和袁家差距那么大,在这种事情上,都能笑一笑临洮袁家。
      龙城桓氏上一代的二公子,也就是桓岁他爹,大家公认是个不靠谱的货,干出什么事都不足为奇。你们
      临洮袁家可是自恃门第高贵清华,平时连稍次一点的世家都看不上眼,怎么也娶了燕家的姑娘?

      “……那时候,打得差一点就迁都了。”桓岁倒是很了解内幕,“要不是燕老将军坚持固守城池,乱世将起,娶个寒门女孩儿不算什么。”
      女孩儿出身不好,但是她家背后有兵啊!

      当时的袁老家主倒很有见识,只可惜儿子短视委屈,袁敬之是被逼着不情不愿娶的,要不是袁老家主一直压着,又顾希名声,袁敬之早就休妻另娶了。

      此番能这么忍辱负重,和燕行说话,袁敬之果然是更恨桓岁呢。

      桓岁垂了垂眼睛:这可是加速他和燕行反目成仇最关键的人呢!不枉他特意安排他们站一起。

      朝会散去,桓岁留下来和桃符一起,还有桓妙仪,三个人一起在御书房处理奏疏。说是处理,但是要紧的,还是要姐弟二人过目,谁也不能指望还是个孩子的皇帝。

      这时候桓岁很喜欢把外甥放在膝上,时不时地捡些重要的政事考教他。

      桓妙仪也会在一旁边落笔,时不时地看向他们,偶尔也会出神。

      在过去,老皇帝磋磨人的时候,在寒冷的宫殿里,少年的桓岁也会这样揽着外甥坐在殿外,桓妙仪在殿内,三人互相慰藉,等待着一切过去。

      终于,噩梦终于彻底走了,以后就是一片坦途。

      回过神,她又想起了一件事:“袁敬之,和燕行今天早朝的时候,怎么凑一起了?”

      桓岁眼睛也不抬:“袁家和燕家好歹有姻亲,你又不能不让臣子走亲戚,凑一起也正常。”

      “你心里有数最好。”桓妙仪也只是提一嘴,看桓岁的样子也没起疑,想起袁家的婚事,忍不住冷笑,“燕行回了京,做了掌管北军的中尉,见他得势,袁家又眼巴巴地找上门了。”

      “袁敬之在世家的子弟里,也能是矮子里面拔高个,他什么时候眼皮子能不那么浅?”

      是桓家姐弟不想用世家吗?还不是世家烂泥巴扶不上墙,袁敬之在里面都算是不错的了,起码能干事。只是眼皮子……

      “他若有袁世叔一半有多好。”桓妙仪忍不住扼腕,当初她父亲,桓老家主,和袁老家主,作为世家领袖,多么契合。

      现在看看,出挑的反倒出身不行,出身行的偏不出挑。

      “但舅舅就很厉害啊。”桃符窝在桓岁怀中,反驳母亲。

      桓岁,真的是世家仅剩的牌面了。

      桓妙仪看着儿子:“也就剩你舅舅了。”偏偏桓岁又是个对世家门第不上心的,指望他带着世家像父辈那样,几乎是痴人说梦,世家为此对桓岁不满的也不少。

      桓岁叫冤:“从云,寄风,不是我提拔的?至于其他的人,自己废物还好意思来怪我?”

      桓妙仪放弃跟弟弟争辩。

      帝京中最富丽堂皇、达官显贵聚集的酒楼,最上层已经被人包下,燕行和袁敬之两面对坐。

      终于,下朝之后一直被袁敬之极力邀请,无论怎么回绝都回绝不掉的燕行强耐着怒气:“袁侍郎,看在姨母的情面上,我不想和您计较。但是,我真的有事……”

      袁敬之不等他说完,忽而换了一副神色:“将军,事出无奈,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燕行见他郑重其事:“侍郎所为何事?还要在这里说?”他并不觉得姻亲能让自己成为袁敬之最信任的人,还让他做出这样一副我有大秘密的姿态来。
      他语气生硬:“若是公事,侍郎遇到了为难的事情,大可上报太后、陛下和大司马,我刚从北疆到达此地,有什么要事非我不可呢?”

      袁敬之极为严肃:“不瞒将军,老夫正是实在无法,才找到将军这里来。”

      “侍郎说笑了。”燕行闻言越发警惕。

      袁敬之却自顾自地道:“我也本不想如此,只是事关重大,又不可轻泄给外人,我素知燕将军忠义可托,万般无奈下才求到将军这里。”

      燕行:“侍郎说得也未免太严重了。”他心里已经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袁敬之出身大族,官至兵部侍郎,能让他这般作态,矛头指向何人,几乎是不言自明。

      袁敬之见燕行迟迟不搭腔,心一横,干脆跪了下来:“我知晓将军顾念桓家二郎的情谊,但是若让他继续下去,国将不国啊!”

      燕行冷了脸,暗含警告:“我劝侍郎出口之前,说话要三思。”

      袁敬之:“若让桓家小儿立在朝堂之上,我等还有何面目去见先帝,如何对得起新帝,如何说自己对得起天下万民!”

      燕行拍案,杀机凛然:“袁敬之!”

      袁敬之丝毫不惧:“将军也食邺禄,先帝更是对将军关切爱护,难道将军要罔顾圣恩,真要让这弑君的畜生大摇大摆立在朝堂之上吗!”

      燕行面色巨变,神情骇然,近乎艰难地吞咽:“你说什么?!休要攀污!岁——大司马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袁敬之神情坦然:“先帝身体虽有病痛,但远不至于危及性命,何至于短短时间仓促丧命?况且先帝之前还从北疆召回将军,难道将军就不心疑?不瞒将军,我等并未见先帝最后一面,桓家小儿狼子野心,素来轻忽礼法,新帝年幼,受他蒙骗掣肘,也未可知。”

      燕行心神震动,但仍然坚持:“我在北疆,也见过不少平日身体极好,却突然暴卒的事情,侍郎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些胡言乱语,信以为真,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世人皆知,先帝对大司马隆恩殊遇,大司马也与先帝君臣情深,怎么会做出弑君之事?”

      他冷静下来,对袁敬之道:“侍郎今日的话,燕行只当什么也没有听过。这种黄口小儿都不会听信的故事,侍郎还是不要说笑了。”

      在燕行掀门而出的那一刻,袁敬之的声音悠悠响起:“将军怎知,大司马不恨先帝呢?”

      燕行脚步踉跄了一下,并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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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不吝此生轻(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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