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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不吝此生轻(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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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岁回程速度之快,虽在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父丧,做儿子的本该如此急切。按理说这并不应该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但现在甚至还远不到悲伤的时候。
他另外带来一道石破天惊、瞠目结舌的指令,来自龙城桓氏的家主。
“结亲!这是提这个的时候吗!伯父什么意思?”
桓妙微的震惊甚至在一瞬间盖过了悲伤,对弟弟荒唐的话语本能地反感,加以驳斥。
桓岁冷冷道:“当然不是父丧结亲,你和燕征哥的婚事,不是早就定下了吗?”
桓妙微怒不可遏:“只是口头约定,但总要丧期过后才……”
“不,当然不是丧期的荒唐。明明父亲生前,你们已经成婚。不过因为怕伯父不满燕家,才隐瞒此事,不仅没有告知帝京,连北疆都少有人知。”
桓岁说得笃定,他的目光移了过来,隐隐让人发慌,“还是说,阿姐,想入宫伴驾?”
桓妙微脸色骤然发白,“这怎么会……”一时不知道是该说陛下荒唐,还是为家里人这种荒唐叹息。
桓岁面不改色:“父亲做的荒谬的事情多了。他看重燕征哥英雄年少,因此见猎心喜,不顾门户之见,下嫁爱女,没有人会怀疑此事真相。”
他盯着姐姐,“我此番扶棺回京,阿姐作为已经外嫁的女儿,以伯父的意思,还是留在夫家为好。”
桓妙微挣扎了很久,终究是缓慢点了点头,泪水打湿脸颊,哽咽道:“好。”
桓岁又和桓妙微说了一会儿私密话,等他终于抽出时间去和燕父他们对谈的时候,几人才谈到一个问题。
“陛下怎么会突然想到妙微?”燕父疑惑道,他倒是没有说毁弃婚约的意思,也不惧怕帝京天子会因此震怒。
这件事本来就是天子不对嘛!
桓岁微不可见地皱眉,有些嫌恶:“谁知道他?”
燕征想了想,才嘱咐:“岁岁,天子可不是易与之辈,我们在北疆,天高皇帝远,他轻易伸不了手。你要回去,万事小心……”
他绝不可能把妻子拱手相让,但是回到帝京,桓岁怎么也得受点委屈。
桓岁冷笑:“他倒是有那个本事。”他顿了顿,沉吟了一下,才把自己在路上知道的消息加上分析说出来,
“和克淄的这次战事,帝京那边是真的自顾不暇。估计过不了几天也能传到这里,帝京出了大疫。”
“什么!”燕家父子三人齐齐惊呼。
桓岁接着道:“看路上州府的形势,怕是那里面得折了几个了不得的人。”
燕行猜:“诸皇子,还是三公?”
“都有可能。”桓岁深吸了一口气,眼睛沉沉,“怕是出了大事。”
桓家伯父甚至特意派人截住桓岁,不许他那么快返京。也是因为在路上拖延了一会,才能接到北疆的消息。
不然来接桓可法灵柩的,就不可能只有桓岁一个十岁的小孩子主事,就算他是亡者嫡亲的儿子也太小了些。
他道:“朝廷自顾不暇,我们做些手脚,皇帝也不会有心思去理会这些小事。”
当今的天子,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知道是什么德性。好色是真,暴戾也是真,背后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也有些。
但做不出在紧要关头自毁长城的事情。
只要北疆能拿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天子纵然不悦,也会给对方三分薄面。
也正因为深知天子荒唐离谱中偶尔还有一分自知之明,桓家家主才能做出这种形如欺君的事情。
更何况,桓岁绷紧一张俊脸,神情堪称冰寒。
桓家家主的嫡长女已经入宫做了贵妃,父亲尸骨未寒,强逼孤女入宫,若桓氏真的做出这种风骨全无的事情,才真的要自绝于世家了。
这道旨意,本来就抗定了!
“时隔经年,想不到如今你们都这么大了……”回想起昔年旧事,燕汀也不仅多了几分感慨。燕行已经长成不逊于父兄的边关名将,至于桓岁,就更加是光耀门堂,宰执天下,不可一世。
尚且会嬉笑打闹、不知烦忧,都已经是过去了。
奇怪的是,燕汀竟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垂眸道:“阿行,我姑且托大,自认也当得起你一句姨母。”
燕行有些慌张:“姨母此言何意,您自然是……”
她的眼神慈爱又温和,语气也沉凝:“不,我接下来要说的,并不好听。”
她叹了一口气:“我枉在帝京多年,万事不知,世事不晓,沾了你的光得以脱困牢笼,本该继续做个哑巴,但到底,还是要劝一劝你——”
燕行:“什么事情,您吩咐就是,何必这样生分呢?”
燕汀苦笑摇头:“受人荫蔽,本该回报一二。我这般讨嫌,姑且还是要为大司马说一句不中听的好话。”
她说:“桓将军与堂兄相交莫逆,阿行,你也是疼过流景的,莫要让父辈的交情,在你这里成了笑话……”
燕行豁然一惊,燕汀抓紧他的手,力道不可谓不重,那双眼睛也分外明亮:“我们燕家,不做忘恩负义的事情!”
忘恩负义,沉甸甸的份量压在心底,令燕行有些颤抖和心慌。
他就那么望着姨母,既讶异,也在说服自己:“您以为,我怎么会?”
桓可法当年甘冒触怒龙颜,只为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将军,携一双年幼的儿女远赴北疆。
他本是龙城桓氏家主的亲弟弟,家世显赫 ,若是没有遇上燕父,没有在朝堂上为北疆出头,本应该有更光明远大更轻松顺遂的前途。而不是在战场遍尝苦寒,让儿女颠沛流离,最后惨烈战死。
燕行其实是知道上一代桓家家主是一直深恨北疆的,懊悔自己当年放了弟弟去北疆。
而最后,桓家家主据说也是因为听到弟弟亡故一病不起,不久也病逝了。
再加上妙微姐姐的死,他怎么可能对桓岁狠得下心肠……
“我没有,姨母,我永远不会有这样的念头。”燕行坚定地承诺,“我无论如何都会帮岁岁的,无论他想做什么,做了什么。”
燕汀的手猛地一松,心底也舒了一口气, “这就好。”
她语气像是在劝说,“这就好,阿行,凡事,没必要都看清楚的。岁岁是个好孩子,太后也很好,陛下,在他们的教导下,也会是个和先帝不一样的明君的。”
“楚王真是个妙人。”桓岁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扬了扬手中的密折,对这份秘密送上来的线报啼笑皆非。
桓妙仪伸出手接过去,也不禁莞尔:“这孩子……也太小心了。”
楚王是康定帝到现在仍存活的儿子里面居长,偏偏不说与前后左右的兄弟相比,即使是公主,也少有像他这般谨小慎微。
不过也幸亏如此,他才能安稳活着做个藩王,桃符登基后,便数对这位知情识趣的皇兄加恩最厚。
“宫婢之子,也真是可惜了。”桓妙仪对这个孩子有几分印象,摇了摇头叹息,顺带点了点儿子的额头,“若是楚王生母位份再高些,你未必如此轻松。”
“不会。”桃符也凑了趣,他在舅舅和阿母身边也活脱些,他笃定道。
见孩子这样坚定,桓岁也逗他一逗,“哦,我倒觉得楚王有几分可塑之才。陛下有何高见?”
桃符笑了,十分坚定地给出了一个理由:“不会,阿兄相貌平平,楚国王太后也是小家碧玉之色。父皇不会喜欢的。”
桓岁一时哑然,扶额失笑:“你啊你——”到底是点头默认了这个理由。
康定帝喜欢好颜色并不是什么秘密。帝王的艳情史记述起来甚至要比他在位时的政绩多加一卷。桩桩缠绵悱恻,件件春宵苦短。
这样一位帝王,宫中的美人也是桃李争艳,眼花缭乱,楚王的生母,倒显得庸碌寻常,不过是个侥幸蒙受天恩的宫婢,春恩一晌后就抛掷脑后,哪怕生下个皇子,也不过是再多一个人被遗忘。
直到桓妙仪被选聘入宫,执掌宫权后,才给了楚王生母一个名分。
康定帝的喜好很简单,一个字,美。等到桓妙仪入宫一见惊鸿后,除非绝世美人才能得之一顾。再后来见到桓岁,桓家姐弟朝夕伴驾,眼中已经完全见不得相貌庸常的人了。
“桓家子弟皆姝色,帝悦而纳之。”
与流言不同,康定帝并不喜欢男宠,但他确实有一双会欣赏的眼睛。楚王生母在桓妙仪未入宫前就已经寂寂,更别提之后更是众美云集,若无桓妙仪立意整顿乌烟瘴气的后宫,稍加照拂,楚王母子几无立锥之地。
所以桃符这般说康定帝,也并无差错。
“不过父皇相貌堂堂,楚国王太后虽在后宫佳丽不甚起眼,也称得上清丽,但是皇兄真的……”
桃符有点一言难尽,楚王在他们兄弟中,太平平无奇了些,不说跟桃符这种集结皇家和桓氏优点的比较,哪怕与其他的兄弟比,也不得不承认别人是鹤立鸡群,轮到他他却是鸡立鹤群。
真不怪颜值协会超级VIP会员的康定帝不喜欢他。
康定帝不缺儿子,更不想要的是丑儿子,对楚王维持了眼不见为净的态度已经是极力克制的结果了。
康定帝嫌弃其他的儿子,无非是智商还有母族出身,对待楚王,卑贱的母亲已经不是他最大的缺点,长得丑才是。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不吝此生轻(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