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心意》机盎余月

5、气旋过境（2）

　　病由气生——魏思雨深信这一点。
　　于是她努力将这两天的烦躁压下去，抛开不想。
　　昨日一场短暂的雨预示着接下来的天气。
　　阴云聚在空中，雨凝结而下，愈发大了。
　　雨点啪嗒砸在地面上，积出的水漾起小花。
　　啪嗒啪嗒，一阵声接一阵声。
　　此时仍是早春，于是雨的闷沉并不让人觉得燥，而是透着点沁人的微凉。
　　空川一中西楼左右两栋合一，四面中空，一楼正中是敞亮的大厅，正对着南校门。大厅南通廊道至教室，北两侧各有楼梯盘旋上通。大厅顶高阔，顶下一楼二楼构成复式，站在二楼平台可轻易下望。大厅东西两侧各有草埔，磨得光滑的石嵌成条通往东西两出口的小路。
　　高二十班正是大厅向西旁通的第一间教室，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
　　一条廊道上临着三间教室，再往西便是十一班、十二班。
　　十二班旁又开一楼梯向上，楼梯正对的廊道临厕所。由厕所拐弯出，便可出西楼。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西楼充斥着学生谈天说地的哄闹声。
　　魏思雨有意识地不去想烦心事，此刻站在后门口同齐潇晗说笑。
　　后背要贴不贴地虚靠着后门框，魏思雨双手抱在胸前，听见齐潇晗讲了些有意思的话，笑得开怀。
　　走廊上一个男生朝这个方向大步走来，她本不会在意这样的事情，可偏偏那个男生路过时看着她，似乎还笑着。
　　于是魏思雨嘴上的笑僵住，想到某种可能性，看着那个穿亮黄色卫衣的男生穿过大厅朝那边去了，后头还跟着另一个男生。
　　西楼东出口过一条道便是小卖部，两人十有八九是趁晚自习间歇去觅食。
　　这个时候的小卖部往往人满为患，因此魏思雨去得较少。
　　齐潇晗顺着魏思雨的视线看过去，廊道上人来人往的，没看出什么特别的。
　　魏思雨回头，看着站在她对面的齐潇晗，犹豫着开口：“我好像看见吴嘉毓了。”
　　齐潇晗挑眉，听着她继续讲。
　　“就是刚刚那个穿黄色卫衣的男生，走过的时候一直看着我。”还对着我笑。
　　“不行，我今天没洗头，不好见人，我先进教室了。”
　　说着脸做个苦涩的样子，回教室躲着了。
　　齐潇晗站着没动。她倒要看看这吴嘉毓的真容。
　　魏思雨坐在座位上，脑子里一会想着哎呀他刚刚一直看着我笑，一会又想到完了我昨天还打电话过去骂人家，一会又想都这样了他刚刚还那样。
　　思来想去，她左手撑着头，表情变换，右手握着笔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
　　等到第二节晚自习上课，她还是耐不住地撕下一张便利贴，写下话折起，传给齐潇晗。
　　齐潇晗接过小纸条，一折一折展开，底上的字像要飘出纸面。
　　「我感觉刚刚那个就是吴嘉毓，完了我昨天还电话骂他来着」
　　她想了想，提笔在下面空白处写上回话，重新折起传回去。
　　魏思雨打开小姐妹的纸条，见上面写着：
　　「他肯定在想：昨天还打电话骂我，今天就笑得这么开心」
　　心更凉了。

　　周六中午，魏思雨终于坐上回家的车。
　　空川一中周六上午惯例补课，随后便能放假回家。
　　她到家，打声招呼便进去自己的房间，卸下书包，将手机开机。
　　登上Q Q，先是把那碍人的安全验证关掉，再对着吴嘉毓周三下午发的那条信息发愣。
　　退出聊天框，又见头像旁边的点赞有增加。
　　嗯？谁给我点赞？
　　魏思雨点进去一探究竟，发现竟然是吴嘉毓。
　　一看时间，恰好是周五，也就是昨天。二十一点二十四分，晚自习刚下课没多久。
　　所以那个男生绝对是吴嘉毓是吧。
　　魏思雨瘫在椅子上，肯定地想。
　　他不跟你说“我看见你了”，也不当做无事发生，而是给你主页点赞，好像在告诉你“对就是我”。
　　这种两个人的心照不宣莫名地戳中她。
　　她重新点进跟他的聊天框，打字：
　　【w】：「你回家了嘛？」
　　对面像是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直到临近傍晚。
　　【殇】：「回了」
　　魏思雨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反手一个秒回。
　　【w】：「噢噢」
　　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魏思雨蠢蠢欲动。
　　她缓缓打下一行字。
　　【w】：「我今天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殇】：「现在不想打电话」
　　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
　　魏思雨到底还是解释一句，说她没看到消息。
　　对面顿了顿，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殇】：「我要吃饭了」
　　【w】：「嗯嗯」

　　于是好像回到寒假前，每天一尬聊。

　　周日傍晚。
　　魏思雨洗完头发，在家吃完晚饭，就被送回学校上晚自习了。
　　她坐在车后座，已经开始期待这个美好的夜晚。
　　下午她和吴嘉毓发信息说好晚自习下课一起去买夜宵。
　　当然买夜宵只是幌子，去找他见面才是目的。
　　到学校后，她先是回一趟寝室。
　　齐潇晗恰好在寝室中，倒省得魏思雨去找，方便说这事。
　　“我今天说好晚自习下课要去找吴嘉毓，不能跟你一起回寝室啦。”
　　魏思雨捧着脸，两只圆眼显得无辜，试图让齐潇晗原谅自己。
　　齐潇晗无奈地看着她笑笑。
　　“知道啦。”
　　“我这可不是重色轻友嗷，你一声令下我们可以三人行。”
　　魏思雨眨眨眼睛，半开着玩笑。
　　“行了，我才不想去当电灯泡。”
　　齐潇晗翻了个白眼，将这个卖乖的人招呼走。

　　晚自习下课铃响，魏思雨飘了许久的思绪终于回归现实。
　　她拿出镜子审视起自己来。
　　刚剪不久的头发长度只到肩膀下面一点，披散着别在耳后。
　　因为又下雨降温，她换上黄色的薄款连帽卫衣。
　　整个人乖巧无害。
　　从桌底下抽出折起的伞，先走到齐潇晗桌旁去。
　　吴嘉毓说他们班有二十分钟的晚延，即晚自习延长二十分钟才下课。
　　她半俯下身，眼睛盯着齐潇晗，双手撑着桌角，求坐着的人：“你等一下陪我过去找他好不好，我有点不敢。”
　　保护姐妹追爱义不容辞。齐潇晗一口答应，没承认自己也想看看热闹。
　　前后门都大开着，她们的位置可以轻易看到外面走廊的情况。
　　等观察到疑似十二班的人走了一波，魏思雨拉上齐潇晗往十二班走。
　　刚要走到后门口，魏思雨那股紧张劲又上来了，对着齐潇晗说：“怎么办我开始紧张了。”
　　抱着不是我追人我无所谓的心态，齐潇晗决定再帮小姐妹一把。
　　“我帮你叫，吴嘉毓坐哪？”
　　魏思雨此时贴着十二班后门旁的墙边，对面的齐潇晗就站在后门口。
　　她那句“他说他就坐在后门旁边”还没说出来，就见吴嘉毓注意到后门口有人走出来。

　　吴嘉毓记着今天晚上的约定。
　　晚延下课后他等了会，感觉到后门外面有女生要看不看的。
　　他追出去看，却发现站在后门口的女生不是魏思雨。
　　还没等他做什么，那个陌生女生却突然朝右边指了指。
　　顿了顿，他顺着指的方向转头看，对上了魏思雨的眼睛。

　　魏思雨侧靠着墙，见吴嘉毓看过来，对上他的视线，默了两秒才问他：“那我们现在走嘛？”
　　男生点点头，她的视线从眼睛落在衣服上。
　　他穿的是那件明黄色卫衣。
　　齐潇晗示意她走了，魏思雨点头，随后和吴嘉毓并肩顺着走廊走出去。
　　停在大厅的一条立柱边，见檐顶水线织成幕。
　　哗啦啦的雨声中，魏思雨撑开伞。
　　一把青黑色的双人伞。
　　她举起这把伞，试图撑在两人头上。

　　吴嘉毓看着她的动作，伸手接过伞。
　　对女生说：“我来撑吧。”
　　他轻轻松松地举起伞罩在两人头顶上，像是划出一片小天地来。
　　雨珠顺着伞檐掉落，啪嗒滴在地面上，却惊扰不到伞内。

　　魏思雨估测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差，她差不多到男生下巴。
　　于是安静地将伞递过去。
　　但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吴嘉毓用右手撑伞？
　　吴嘉毓在右，他用右手拐到两人中间撑伞；魏思雨在左，她在这场雨中短暂地陷入沉思。
　　雨意携着微凉的、轻薄的水汽绕过屏障钻入伞内，扑面而来。
　　车的过路声、人的说笑声掩在雨声中，若有若无。
　　夜宵摊都摆在学校西围墙外半条街。
　　由南门出，沿着围墙边的道慢慢走着。
　　魏思雨和吴嘉毓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吴嘉毓同她说过往的自己：“我初中的时候还挺胖的。”
　　魏思雨看着他这副高高瘦瘦的样子，有些惊讶。
　　“后来一直运动，喜欢打篮球，然后就瘦下来了。”
　　吴嘉毓想起这些事，笑笑。
　　魏思雨也笑，“你真的很喜欢打篮球呢，我下次去看你打好不好？”
　　“好。”
　　魏思雨觉得他的嗓音简直染上雨的那股潮湿，沁到她骨子里去了。
　　多的是漫无边际的话题，两个人扯来扯去聊着。
　　谁也没让话落下。
　　两人的聊天跟这雨一样，连绵不断的。
　　“你等会要买夜宵嘛？”
　　谁都知道买夜宵只是顺带的，但魏思雨还是煞有介事地问了一圈周围人要不要帮带夜宵，倒是收到几份单子。
　　“不用。”吴嘉毓显然没有要真的买夜宵。
　　“我等会要帮室友带一份凉菜和一份烤鸡腿。”魏思雨轻扯吴嘉毓的袖子，带着他去找对应的摊位。
　　意识到自己有意的动作，魏思雨低头牵起嘴角。
　　好吧，其实她也有点害羞的。
　　她想到自己说话时，男生偶尔偏过来低下头而拉近的两人的距离；同撑一把伞有时难以避免的身体的触碰。
　　魏思雨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摸了下脸。
　　还好不烫，应该不红吧。
　　凉菜的摊位夹在众多摊位之中，摊车挂着招牌，因下雨支起一把很大的伞。
　　摊前还立着几个先来的同学。
　　魏思雨拉着吴嘉毓停在摊位前两步外。
　　她侧头交代：“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买。”
　　跨出两步到摊车前，不小心踩到一个积水处。
　　“啊—！”
　　没有防备，她不轻不重地叫了一声。
　　随即又立刻收住。
　　招呼老板：“我要十块钱的土豆和金针菇。”
　　站在原地等会，旋身扭头去看吴嘉毓。
　　他在和附近的另一个男生聊天。
　　虽听不见内容，但猜测两人应当是同学。
　　她在这买夜宵，而他在另一边乖乖等她和朋友聊天的场面给她一种错觉。
　　嗯——就很像……
　　“来，同学你的土豆和金针菇，拿好！”
　　魏思雨这才回头接过，走回伞下。
　　吴嘉毓这才结束和同学的讲话，低头看向她。
　　魏思雨：“还有一份烤鸡腿，在那边。”
　　顺路买完便返程。
　　行至西南小门，吴嘉毓脚步停下，连带着魏思雨也顿住。
　　她疑惑地看着男生。
　　吴嘉毓对她说：“我直接从小门进去吧。”
　　魏思雨这才注意到小门是开的。
　　小门即西南围墙处另开的一个门，临着男生宿舍。但这门的开门时间通常不定，全凭门卫良心。
　　雨还在下。
　　魏思雨：“可是你没有伞呀，那样会淋湿的。”
　　吴嘉毓：“我冲进去很快的，等下回去就要洗澡了。”
　　男生低而不沉的声音落在她的耳畔，像雨点滴入水中。
　　魏思雨只好说：“好吧，那晚安噢！”
　　吴嘉毓点点头，“晚安。”
　　又一把将伞柄交在女生手中，随后头也不回地冲进雨里，冲进小门。
　　魏思雨拎着俩袋夜宵回到寝室，分别递给两个室友。
　　“诶！刘静茹！你的十块钱的凉菜。”
　　“哦，谢谢！”刘静茹接过掂量下重量，发现不对。
　　随即看着眼前这么大份量的凉菜发问：“你确定这是四块钱的凉菜？”
　　“你不是说要十块钱的吗？”魏思雨这才发现不对。
　　“四块钱啊！四块钱啊！十块钱这么多我怎么吃得完。”
　　“啊？我没买过凉菜吃。完了，我听错了。”好蠢啊。魏思雨欲哭无泪地想。

　　三月四日 多云转雨
　　其实他也莫名其妙的。
　　——《魏思雨的不完全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