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于东落于西》梁怀袖

34、曼陀罗花

　　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
　　新学期伊始，料峭春风吹人醒*，新的故事又该如何展开？
　　那就让老班做开场白吧。
　　“这学期，是初三下学期，也是你们在这所学校的最后一个学期。”老班爱用他睿智的眼神扫视所有人，不过我们不敢冒然与他对视，大多时候都是低头听着，而且，他今天的气场似乎更凌厉。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这一百多天一晃就过。”
　　“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大家应摒除杂念，戒躁戒躁。”
　　“有梦想，便去守护它，只需要记住，千万别让它变成空想。”
　　“请相信你较真的每一个日子。”

　　“虽然，但是，开学第一天就要我做试卷，唉！”刚测完数学，姚美伊就趴在桌上哀嚎。
　　“谁知道心灵鸡汤的背后是数学试卷啊！”
　　的确是出人意料，开始还是对我们的激励鼓舞鞭策，话锋一转：“既然有了士气，就该冲锋陷阵了，新年第一张数学试卷，大家好好做。”
　　“对啊，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方之倩发出同款哀嚎。这学期，我和她成为同桌，姚美伊则坐在我前面。
　　我试图安慰她俩：“要来的总得来，以平常心对待就行。”
　　姚美伊也不趴着了，转过身来，一脸怏怏不乐：“我没有平常心，我只有不满心，先兵后礼，我好烦！”
　　“+1”方之倩举双手赞成。
　　姚美伊寒假肯定没搞学习。
　　“这可不行，你得拿出上期末的干劲啊！”我试图再鼓励鼓励，“方之倩也是，就这一个学期了。”
　　“呵呵。”姚美伊强颜欢笑，“学习太难，我还是继续当我的咸鱼！”
　　“这……”
　　“对，我也要当咸鱼！”在方之倩的附和声中，姚美伊转过身，继续趴着。
　　怎么都打退堂鼓了？倦怠期？
　　我还没想通这件事，就看到老班走了进来，我连忙戳她俩。
　　“我大致看了大家的试卷，可谓惨不忍睹。”
　　鸦雀无声。
　　“想不到，这是一群即将步入中考考场的学生写出来的试卷。”
　　万籁俱寂。
　　“你们是不是该表示点什么？有即将毕业的觉悟吗？”
　　这时，不知是谁的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发出“巨响”。
　　“余浩飞！觉就那么好睡！”
　　接着，某人的座位发出声响，应该是他站了起来。
　　老班不再说话，熟悉的压迫感袭来，我们都默契地当着鸵鸟。
　　不知他扫视了我们多少圈后才缓缓开口：“今后，没有特殊情况，全班课间都得待在教室里，不准乱跑！”
　　“啊～”
　　“啊什么啊？如果你们不想考高中，大可以不遵循！”
　　噤若寒蝉。

　　今天算是我们16班的倒霉日了，幸好下午还有一节语文课。
　　“同学们新年好啊！”周老师言笑晏晏。
　　“周老师新年好！”
　　“来，课代表，把糖发下去，就当是给大家的新年见面礼了！”
　　“耶！”
　　“周老师真好！”
　　原本还闷闷不乐的16班，此时却是被喜悦围绕。
　　“老师可以现在就吃吗？”大胆的同学笑嘻嘻开口，大家也就一起起哄。
　　“恐怕不行哦。”周老师无奈地扶额，“大家下课吃好吧？”
　　“下课哪有时间啊！”不知是谁先提起，但一石足以激起千层浪。
　　“对啊！要搞学习！”
　　“下课还不能出教室呢！”
　　在我们的七嘴八舌中，周老师了解了事情始末。她笑着：“也许你们班主任话说得重了点，但他的心是好的。”
　　“可是也不能这么干吧，简直是专制独裁！”
　　“对啊，我们又不是学习机器……”
　　我看到周老师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可也许是大家过于不满，吵得越发热火朝天。
　　“安静！”班长站起来大声提醒，嘈杂声才稍稍停止。
　　周老师也不恼，仍然温和笑着：“其实，我多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毕竟我以前也做过学生。”
　　“可班主任就不理解！”不知又是谁接过话茬，眼见着不满声又要卷土重来，班长又站起来提醒：“安静！都听老师讲！”
　　周老师向班长回以感激的目光，她又看看我们，娓娓道来：“其实‘不理解’这个词，也充斥了我的学生时代。”
　　“我不理解，为什么老师家长们总说要好好学习，将来才能考个好高中，考个好大学，难道我不考个好高中，考个好大学，我就不能活下去了吗？”
　　“我不理解，为什么学校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校规？不能留长发，不能化妆，不能穿奇装异服，不能做这，不能做那，难道我规避了这些，我就规避了失败吗？”
　　“我不理解，为什么题要出得那么难？小学难，初中难，高中难，甚至大学也难。难道我做会了这些难题，我也就做会了人生吗？”
　　“我不理解，为什么这个世界自相矛盾？学习了却没有学会，努力了却不能成功，难道失败真的是成功之母，我一定要先失败才能成功吗？可是，我们不是要规避一切失败的可能吗？”
　　“如你们一般，我也不理解，至少在和你们相同的年纪里，我是不理解的。”
　　“那么现在，作为过来人的我，我理解了吗？我想，这应该也不是一个肯定的答案。因为如今，我又有了新的不理解。我不理解为什么一定要找个好工作赚大钱；为什么一定要结婚生子，家庭美满；为什么要背负着性别枷锁，男人就该怎样，女人就该怎样；为什么我在学校，在书中所学，步入社会，就不能用了；为什么我在学生时代一直坚信的东西，步入社会，却是不舍弃便寸步难行了？”
　　“‘不理解’这个词，从来不是哪个年龄段的专属，它注定要陪我们走过一生，可能在我们生死弥留之际，我们又会不理解，为什么我生于世间，行于世间，到头来，却要孤寂地离开呢？”
　　“其实，我们不需要过分追寻答案，毕竟它啊，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但，为什么我们又需要继续前行呢？要是问我，我会说，我为了我的热爱。也许听着很傻，很理想主义，可是，既然我们生于世间，行于世间，最后又要离开这个世间，我为什么就不能为了我的热爱呢？”
　　“不知大家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人生是旷野，而不是轨道。’可是在前人之鉴，在约定俗成，在大势所趋中，我们的人生似乎都被无形中划定了一条轨道，似乎一旦我们脱了轨，我们的人生便不能叫做人生。可是，在轨道划定之前，它确确实实是一片旷野啊。”
　　“我们也不能说轨道就一定是压迫与强制力，就像我们不该否认旷野的人生。人类用脚丈量土地，用眼寻找方向，他的所做所为必定有自己的一套准则。我若想安稳一生，我该怎么做，我想要诗和远方，我又该怎么做？”
　　“我热爱我所热爱的一切，所以，在既定规则不能改变时，我试着去适应，或者说蛰伏，我可不能被它们打倒啊，我的曼陀罗花就在前面啊。努力向前走啊，用知识去堆砌这条路。”
　　“那些‘不理解’，不能阻止我前进的脚步，走到今天，我也确实守护了我热爱的一些事物，比如成为一名教师，站在这三尺讲台，以过来人的身份，看着和以前的我一样的你们，我要看看，你们，又会如何去填这份人生的答卷，又会怎样去追寻热爱呢？而我，又是否可以在这条路上尽绵薄之力呢？”
　　“我能理解大家，你们亲爱的老班也肯定能理解大家，每一位有原则，有信仰，有节操，有道德之心的教师，都能理解大家，只是我们支持大家的方式不尽相同而已。”
　　“那么，你们又该怎样去追寻你们的热爱呢？”
　　话到这里，周老师便止声了。
　　“我觉得，我应该好好学习……”
　　“对啊，拼这一次，我不信我考不起！”
　　“一中等着我！”
　　“当医生！”
　　“当警察！”
　　“老师！我想和你一样当老师！”
　　……
　　少年的梦总是如此，伟大，美好，春光灿烂，不畏惊涛骇浪，不惧道阻且长。
　　无人会觉得，这只是某天心血来潮的白日梦。
　　谁会在黑夜，唱出那一首歌？
　　“While we were so young
　　我梦到当时，我们翻过墙
　　曼陀罗花，沿途绽放
　　我们光脚越过人间荒唐
　　'We're stupid but strong
　　放学的屋顶，像万人广场
　　从不多想，只是信仰
　　少年回头望，笑我还不快跟上。*”
　　曼陀罗花，生于春光里，也生于少年的生命里。

---

作者有话要说：　　*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李白《宫中行乐词》
*此句化用苏轼《定风波》，原句为“料峭春风吹酒醒”。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庄子 知北游》
*“用志不分，乃凝于神”是庄子在《佝偻者承蜩》中记录的孔子的言语。
“While we were so young,我梦到当时，我们翻过墙……”——五月天《成名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