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于东落于西》梁怀袖

32、冷天热言

　　一座鲜少被白色相拥的城市能等来一场初雪吗？
　　我虽未生于这座城市，但也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三四年，我对它的印象，是东边日出西边雨，是人间四月花不败，是阴晴圆缺无边际，是忽明忽灭有时尽。
　　这座城市的雪却是羞于见人的，我的印象里，也只有刚踏足这里时见过一次雪。没有“柳絮因风起”的惊艳，更像是“撒盐空中差可拟”*。但，下雪与否，我心里也没有多少波澜，它不过是上天心血来潮时的“馈赠”，既是馈赠，那就不必时刻惦念，该来总会来的。
　　姚美伊可不这么认为。她生于此城，长于此城，她的这十四年都与这座城市息息相关，比我对这座城市更有感情。
　　“我记得在我小时候是下过一场大雪的。那应该是第一次看到雪吧，反正我记得我当时很高兴，穿上大棉袄，就兴高采烈地往屋外跑，真的够傻的，帽子，围巾，头套，一样也不戴。我就接那雪花，结果你猜怎么着？”姚美伊滔滔不绝，却又把话题丢给了我。
　　“嗯……你感冒啦？”我纠结半天，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猜的。
　　“被我妈……啊？”姚美伊等不及要告诉我正确答案，却被我的回答打断。她笑着摇摇头，又伸手拍着自己的胸脯，“怎么可能，你看我这样是容易感冒的吗？”
　　姚美伊确实身体好，初二的春天，流感弥漫整个校园，她愣是一点事都没有，平时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但似乎总不会生病。
　　“被我妈一通数落。”姚美伊解释，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嘻嘻地继续说：“不过跟我讲道理有用吗？还是继续玩！”嗯，还有点自知之明。
　　“这几天冷，肯定得下雪！”
　　此时，我和姚美伊走在街上，她象征性地搓着双手。
　　“嗯。”
　　“你怎么这个反应？难道你不喜欢雪吗？”
　　“谈不上喜不喜欢，我老家每年都下雪。”老家冬天是真的寒冷，雪花冰雹也就见怪不怪了。
　　“哇，那一定是好看的，你有没有照片啊？给我瞧瞧。”
　　“没有。”三年没回老家过年，就算要回去也是挑艳阳天，怎么可能有照片。
　　“唉，那好吧。你下次回家一定要拍哦！”扫了她的兴，她也就不再纠缠了。
　　“嗯。”

　　“你说买哪种口味的薯片好呢？”姚美伊一手拿着一包薯片，看向我。
　　“你不是来买水果和酱油的吗？”
　　“啊，这个……我用来搪塞我妈的嘛！”她脸上的无措转瞬即逝，“我要不说我想吃水果，我妈会让我出来自己买吗？我要不撒这个善意小谎，我能见到你吗？我要见不到你，我们现在能一起……”
　　“打住。”我边说边用手打叉，“你的这个善意小谎大可不必。你要不撒谎，我能被你喊出门吗？我要不出门会被你拉着来超市吗？我要不来超市会……”
　　“你还学我？”她也不管选哪种口味的薯片了，一把它们放回货架就挨过来打我，“好啊，你竟然学坏了！说，你跟着谁学坏的！”
　　我听着她这句似是而非的话，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不该笑，怎么还有人骂人连自己都骂的？
　　“嗯？怎么感觉怪怪的？”
　　“噗。”我见她撇眉，实在忍不住了，接着就笑出来声。
　　姚美伊气急败坏，又狠狠拍我好几下，“你还笑，有这么好笑吗？”
　　“唉～某人一放假就返璞归真了。”
　　“你骂我？”
　　“没啊，夸你呢。”
　　“骗人，你就是在骂我！”
　　“真没有，返璞归真可是个褒义词！”
　　“我不信，哦我记起来了，某课代表说过，有一种情况叫褒义贬用！”
　　……
　　“酱油还是得买吧。”我看着姚美伊一车的零食，就是没有阿姨千叮咛万嘱咐的酱油，忍不住出声提醒。
　　“哼！”姚美伊余怒未消，推着购物车向前走，我看到她走进调味品专区。
　　她应该没有仔细挑，很快就又推着购物车回来了，又继续推着车向我身后走，一个眼神也没留给我。
　　“愣着干什么？走啦！”她的声音在背后飘。
　　走出超市，她双手提着一大袋东西，我本想帮帮她，但她固执地不要我接手。
　　“那个，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
　　“那好吧。”
　　又走了一会儿，饶是铅球比赛可以得第四的她，现在也该觉得累了。果然，我见她吃力地把这一大袋东西放在地上，微微喘着气。
　　“我帮你吧，这挺重的。”
　　“不需要。”
　　她又想提起来继续走，我也抓住袋子。她停下脚步，眼神偏向我：“不需要。”
　　“不需要小姐，就算你天生神力，也是需要有人跟你一起分担的。”
　　“哼，不需要。”她反而偏过头不看我了。
　　“姚大人，小的方才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所言并非真心，也绝无恶意。”我也学着姚美伊平时求我的姿态，拉着她的胳膊摇，我就看到她把袋子又放在了地上。
　　“不想却遭至您的不快，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您就行行好，饶过我这一回？”
　　“我才不是宰相。”
　　“那就姚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也不是小人。”姚美伊转过头看着我。
　　“既如此，那我以江婳、你的朋友，刚刚不小心让你伤心难过的朋友的身份，向你道歉。”
　　“某位名人说过，生气是把别人的错误强加在自己身上。希望你不要生气，因为我希望你身体健康，心情舒畅。”
　　“嗯。”姚美伊双手交叉置于胸前，“我原谅你了。”她垂下眼瞅瞅地上的东西，又瞅瞅我，“不需要小姐也确实需要江轲壮士的帮助。”
　　“好！”我笑着，我们就一人提着一边走在街上。
　　“亏你想得出来。”姚美伊突然笑了。
　　不知她指的是那个称呼，还是刚刚的那番话，亦或是两者都有，但这已经不重要了。看着她的笑颜，我也就松了气。
　　“我们慢点走。”
　　“好。”
　　我想，就算有人再宽容大度，再不拘小节，再神经大条，再没心没肺，也会有伤心难过的时候吧。那把名为“感情”的刀，可以在还未察觉间，无情地扼住人的咽喉，甚至，捅入心脏。尽管，说者无意，做者也无意，但伤害往往产生于这“无意”上。一次不起眼的言行，尽管只是一颗小小的石子，投进水里，也能泛起波澜。
　　可我们要怎样才能让“无意”不至于伤到亲友呢？我没有答案。
　　我或许需要用一生去追寻这个答案，希望我这一路来，能有窥见天机的那一刻。
　　既以调侃起头，那也该以欢乐结尾。无关听者，无关世事。
　　今天，其实也没有那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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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详见[南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 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