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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招待典礼 ...

  •   沐珺竹坐在小桌旁,捻了一块枣泥馅的点心塞进了嘴里,虽然点心放的有点久,外表油炸过的金丝酥皮已经不脆了,但枣泥的香甜还是让她吃得很开心。

      尹辞笙刚离开,那两位带着骑士勋章的男人便走了过来。简单寒暄了几句后,安德鲁就和这两位先生去了他们那桌聊天。沐珺竹对于一位海军中将,一位兼任外交大使的上议院议员还有自己的父亲,一位社会学教授,三位领域完全不同的先生们能够交谈的话题并不感兴趣,于是就自顾自地坐下来享受着御膳房做的点心和茶水。

      尹辞笙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快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在小皇帝那里耽搁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见的是哪个国家的使者,又在聊些什么。毕竟是一次非正式接见典礼,又是皇帝大婚,应当不是在聊政务上的事情。难道说一些庆贺的场面话也可以聊这么久吗?

      “我还以为溥仪他很着急要为婉容找一位英文老师呢。”沐珺竹嘴里咕哝了一句。说完又觉得有些好笑,不知怎么,她仿佛看见了那些给自己孩子找课外班老师补习的家长。她在心里暗自嘲笑自己的傻气,又呷了一口茶掩饰笑意。

      杯中的茶水几乎要被她喝净了,茶叶零零散散地挂在白瓷的杯壁上。御膳房的糕点对于沐珺竹这个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吃起来有点像小时候吃过的老式传统点心。味道还是不错的,只是吃了三块后,那种甜腻感便回过味来,黏腻地扒在喉咙处。又想着等会还要说许多话,她便用茶水缓解口中的不适。

      沐珺竹拿起那只小银盒子摸了摸,巴掌大的盒子盖上细细地雕刻着龙凤呈祥的纹样,立体的触感和光滑的表面让她赞叹。真不愧是内务府打造的精品啊。女孩正打算打开盒子看看小皇帝给准备了些什么礼物的时候,她的余光便瞧见那抹从西暖阁方向匆匆走来的紫色身影。她只能先重新把小银盒子的上下卡口闭合,本想把它放进裙侧的口袋里,这才想起她现在穿的是没有口袋的礼服裙。沐珺竹又提起那只挂在腰间的金链编织小手包比对了一下大小,正在琢磨盒子怎么能勉强卡着包口塞进去的时候,尹辞笙便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女孩傻乎乎的举动被远远走来的尹辞笙看在眼里,他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有些忍俊不禁。

      “沐珺竹小姐,万岁爷和皇后主子有请您和安德鲁·威尔森先生现在前往西暖阁拜见。”

      “啊,您来了,尹公公。”沐珺竹连忙放下举在眼前的双手,紧接着把拿着手包的手藏在了桌面底下。“抱歉,我只是想找地方放皇帝陛下赠予的礼物。”她微恼地瞪了一眼坐在斜前桌的安德鲁,“我等会拿给我父亲吧,他衣服的口袋要比我的手包要大得多。”她站起了身,向尹辞笙歉意地点了点头。“尹公公你稍等,我去把父亲叫过来,他见到了两位……”沐珺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两位先生,毕竟在原身的记忆中,安德鲁和他们并不相熟。“咳,两位一见如故的先生们,交谈得过于专注,都没发现尹公公你已经回来了。”

      “沐珺竹小姐不必同奴才一个下人解释这些。而且今日万岁爷邀请外国的贵人们来,便是也希望大家都能够相谈甚欢,能够在我们大清朝皇帝的婚礼上与天同乐的。”尹辞笙垂着眼睛说着吉祥话,“方才奴才在西暖阁等万岁爷问话,因此才回来迟了,望小姐不要怪罪。”

      “不迟的,尹公……”沐珺竹制住了话头,她意识到面前的人还有话要说。

      “……万岁爷刚问奴才,说小姐您的中文讲得怎么样,问奴才您讲的是不是像庄士敦师父说得那样好。奴才照实回了,万岁爷很是高兴,又另外赠予您了一对红玛瑙的耳铛。”

      他们这边正说着,那边安德鲁也终于从闲聊中回过神来。他看见了沐珺竹身边的尹辞笙,便快步走了过来。

      “是不是皇帝陛下邀请我们现在去见他?”

      “回安德鲁·威尔森先生,是的。”尹辞笙侧开了身子,头又低了一些。“先生和小姐请跟奴才来,万岁爷,皇后主子和庄士敦师父正在西暖阁候着呢。”

      “爸爸,您怎么才过来?”沐珺竹一把将小银盒子塞进了安德鲁的手里。“您拿着这个,把它放进您外套的口袋里吧。我的手包放不下,又不能把它留在这里不管。”

      安德鲁看着手中的方盒子有些为难。东西虽然不大,但很显然,就算是男士礼服的口袋,也不是为了装东西而制造的。

      “玛格丽特……”

      “沐珺竹小姐不妨把赠礼交给奴才。”尹辞笙试探性地建议道,“正好奴才等会还要去取万岁爷赠予您的耳铛,您把这东西放在奴才这,奴才一定给您保存好了。等您们和万岁爷的会面结束了,奴才再一同给您拿过来。”说罢,又像是怕沐珺竹不相信似的补充了一句。“奴才就是这乾清宫的首领太监,每日都在这殿上当值,您从西暖阁一出来就能瞧见奴才。”

      “这样可以吗?真是谢谢尹公公了。”沐珺竹听到这样的建议很是高兴。“不过会不会太怕烦你了?”

      “奴才哪能担得起小姐一句麻烦。奴才这些做下人的,本就应该把主子们都伺候好了。能为小姐做事,是奴才八辈子才修来的福分。”

      沐珺竹过于友好的态度让尹辞笙的胸口突然升腾起了几股隐隐的不适感。哪怕他并没有在女孩的身上感受到任何的恶意或是厌恶,可是为什么这样一位西洋来的上等人要对他这样卑贱的阉人这么谦和呢?就算是平时待人友善的庄士敦师父,对于他们这些阉人都是避之不及的。

      他听说庄士敦师父曾经在毓庆宫教课时对万岁爷发了好大的火。庄士敦师父让万岁爷禁止太监进入毓庆宫,说他最是厌烦上课的时候有太监站在房间里监视他。监视!他们做奴才的,不就是听从主子们的命令做事吗?他甚至听见庄士敦师父劝告万岁爷应当把所有太监赶出紫禁城,多么恶毒的话语!太监们在紫禁城里还能当个被人使唤的奴才,离了紫禁城,那就连只狗都不如。至少狗汪汪叫两声,还能被人收做看门狗!

      “谢谢,麻烦你了。”沐珺竹把银盒子递给了面前这位低眉顺眼的人,他深深低垂着头,帽檐微微颤动着。沐珺竹的视线从帽顶上银色的绒球滑向这个人伸向自己的双手,她盯着他接过盒子时惨白的手骨节和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指甲喃喃地开口。“你……不要总是那样说自己,我没有那样的意思。”她叹了一口气。“是不是我不该总是说这些感谢的话。”她抿了抿唇。

      沐珺竹有些后悔说这些。她应该想到自己习惯性的道谢听在一个一辈子都生活在皇宫里,被尊卑上下规训了多年的太监耳朵里是多么刺耳。他定会觉得她一个洋人是在故意折辱他。“是我不好。我应当考虑到的……抱歉,尹公公。”

      “奴才不敢。”尹辞笙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便把双手连带着银盒一起拢在了胸前,隐藏在了绣着吉祥花纹的袖子底下。“您们请跟奴才来吧。”

      西暖阁比沐珺竹想象中的要小得多,再加上房间内此时站了十几个人,便显得更加拥挤了些。沐珺竹他们进来的时候,前一位外国使者正笑容满面地和小皇帝告别。那是一位个子很高的法国人,穿着的蓝色桶状军装显得他更加壮实,带有侵略性的大鼻子下留着一抹浓密的八字胡。他高声用法语说着再见,其中还参杂了两句蹩脚的中文。男人的离开让西暖阁内并没有宽敞多少,但至少他身上浓郁到刺鼻的香水味也跟着他的离去消散了许多。

      “奴才拜见万岁爷,皇后主子,安德鲁·威尔森先生和玛格丽特·威尔森小姐来了。”尹辞笙一本正经地念着这一长串英文名字,生疏的读音和故意拉长的腔调让沐珺竹的眉毛动了动。

      啊,原来他也会用这种刻板印象中的太监声音说话呀。

      沐珺竹和安德鲁走到了房间的正中间,她看见戴着圆框眼镜,身着龙袍的溥仪和穿着吉服的婉容站在御座前的台阶上。这两位十六七岁的年轻人都身形清瘦,完全撑不起来他们身上那布满刺绣的厚重吉服,不合身的衣服让他们看上去就像是被套在里面里一般。年轻的皇帝和皇后身边站着两位她并不认识的女人,簪着绢花和珠翠的发髻下是两张抹了厚重铅粉惨白着的脸,从服饰上来看应当是两位福晋。还有两个穿着补褂,留着长须的中年官员,他们窥探的目光和那种难以形容的老态让沐珺竹感觉这二人简直如同这腐烂制度下的幻化出的实体。

      “万岁爷,威尔森先生是英国牛津大学的社会学教授,其女威尔森小姐就是庄士敦师父为皇后娘娘找来的英文老师。”负责介绍来客的介绍人立刻开口道。

      看来介绍来客是必须走一遍的流程。沐珺竹在心中暗暗腹诽,方才明明溥仪就已经听尹辞笙说过她和父亲了,小皇帝还给她赏赐了耳环呢。不过,她怎么没有在这里看见庄士敦?

      “拜见皇帝陛下,皇后陛下。”沐珺竹和安德鲁各自行了鞠躬礼。

      “好好好。”台阶上的小皇帝开口了,“朕很高兴今日你们能来。”这句话他是用英文说的。

      沐珺竹也是第一次听见溥仪讲英文。她站直了身子抬起头来,面前这位穿着明黄色衣袍的年轻人继续用英文说着庆贺的吉祥话。

      “今日在此,迎接来自于世界各地的友人实在是朕的荣幸。在此感谢各位的光临,并祝大家健康隆昌!”

      他说得很缓慢,但倒也清晰,每一个英文单词都在他的上下牙间打了个转,吐出来的时候带着些并不使人厌烦的口音。这两句话指代了所有来参加婚礼的外国使者,看来是他提前专门准备过的。

      “谢谢皇帝陛下的盛情。”安德鲁则用中文回应道,“我一直对于遥远东方的□□很有兴趣,曾经也多次造访过□□。我的妻子也是□□人,”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了柔和的笑意。“这次能够受到皇帝陛下和皇后陛下的邀请,是我和女儿的荣幸。”

      安德鲁会讲中文这件事让溥仪很是高兴。

      这下他终于不用瞪着眼睛等着翻译官慢悠悠地琢磨词藻,再磕磕绊绊,拖长了腔调艰难地翻译给他了。本来在招待会的一开始,庄士敦在场能帮上不少忙,他也就不用受着翻译官能力不行的闷气。可是刚才庄士敦和一位英国的洋人爵士私语了几句,便告了假出去了,这下他就只能依赖这位连一句英文话都说不利索的翻译官。就这样的水平,还不如他一个皇帝自己亲自翻译。当初真不该把这种庸才留下,这次招待会结束就定把他革职了去。

      小皇帝强忍着的郁气终于在安德鲁和沐珺竹的到来后得到了缓解。方才尹辞笙来上告的时候,他便知道这位洋人小姐中文讲得极好,本就看翻译官不顺眼的溥仪当即给了赏赐。这下终于见了真人,他没想到这洋人小姐长得还有几分□□人的样子。混血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可庄士敦告诉他的时候可把他恶心了几天,最后倒也是记不清晰了。□□的女子又怎么敢和洋人结合。这样又能生出个什么东西?不过今日这一见,倒是比他想象的要好得多。

      也算是有个文雅的淑女样子。

      “朕听庄士敦师父说,威尔森先生将在□□的见闻写成了一本书?”

      “是,皇帝陛下。”安德鲁斟酌了一会用词才继续回答道,“我前几年将我在□□的几个不同城市里的民间见闻记录在册,后来结合我的社会学知识将它们总结,分析了一下。”

      沐珺竹听安德鲁这么说,勾了勾唇,极力压制着将要爬上嘴角的笑意。父亲的中文水平比她以为的要高得多嘛,还知道怎么去美化一下他书中的内容。她偷偷瞄了一眼身侧的安德鲁,又瞧了一眼喜滋滋的小皇帝。如果让溥仪知道父亲在书里从现状和文化去批判了那些导致社会惨剧的认知与习俗,定会扯着嗓子叫人把他们赶出去呢。不过,幸好今天来此的主要任务和安德鲁的书里写了什么关系不大。

      小皇帝原本对于安德鲁书里的内容很是有兴趣,还想问问他有没有带来一本可以上贡给皇帝,但还未问出口,便被刚刚回来的庄士敦吸引了注意。

      “庄士敦师父,你怎么才回来?让朕好等。如果不是威尔森先生中文讲得不错,朕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是臣的过失。方才那位文德法布爵士是臣曾经在总督府时的同僚,不便推辞,便出去讲了几句话。请皇上不要怪罪才好。”

      周围的人听见这位高瘦如竹竿般挺拔的英国老绅士对溥仪这么恭敬,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就连安德鲁的神色都没有什么变化。沐珺竹倒是惊得挑起了眉毛。

      她看向这位来自于英国的帝师。庄士敦看上去和任何一位英国白人老者并无差距,可是他的神态却有着□□其它大臣遗老在面对皇帝一样的恭顺。沐珺竹的确知道庄士敦和溥仪这对师徒之间关系亲切,也知道他对于小皇帝有着非比寻常的喜爱和一些不切实际的,美化后的看法,但这些都不如她当面见到这样一位在牛津大学念过硕士的英国人,在面对□□一个不过十六岁的小皇帝时谦卑至此的举动所带来的深刻认知。

      “朕怎么会怪你?好了,好了,你快来见见你的老朋友和他的女儿。朕自从听你讲这位威尔森小姐会说中文便好奇的紧,方才又听小尹子禀告说威尔森小姐中文讲得极顺畅,与普通□□人并无不同,便一直想派人去寻你回来。”小皇帝招了招手,庄士敦便走到了他的左侧。

      “安德鲁。”

      “雷翰奈尔德。”

      沐珺竹看见父亲和庄士敦互相道了一声教名,又点了点头。他二人的关系比她预计的要亲近很多,估计是在英国时便认识了。也是,毕竟庄士敦是在牛津大学读的硕士,而她父亲在牛津毕业后便直接留教了。

      “玛格丽特拜见皇帝陛下,皇后陛下,见过庄士敦先生。”沐珺竹又行了一礼,算是见过。

      “威尔森小姐的中文水平真是令朕惊叹。”溥仪点评了一句,又对庄士敦说道,“庄师父当时和朕说的时候还是谦虚了。”

      “臣当年见威尔森小姐的时候她才刚出生。”庄士敦的脑袋小幅度地转动了一下。“之后很多她的事情都是臣和安德鲁——威尔森先生通信时了解到的。不过这要比臣预计的好得多,这下子威尔森小姐便能更好地教导皇后英文了。”

      “是啊,皇后,你觉得呢?”

      “臣妾也觉得庄士敦师父说的甚好。臣妾瞧着这位威尔森小姐面相良善且有礼,心里头也觉得亲切。不像是见到了一位洋人小姐,反而感觉像是见到了一位姐姐那般。臣妾觉得臣妾定是能够和这位威尔森小姐相处得极好,那自然英文水平也能够更好地提升,达到皇上您的期许。”

      婉容的嗓音很温柔,她开口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带着笑意。她柔顺谦和的模样配上她微启的红唇让沐珺竹心里变得柔软了,就像是被春日里的微风拂过,又像是在冬日喝了一杯加了两块棉花糖的热巧克力一般。

      “玛格丽特谢谢皇后陛下的称赞,我也觉得和皇后陛下很投缘呢。”沐珺竹说话时神态都专注了些许,她向婉容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皇后陛下如此信任我,我也定会对您倾囊相授的。英文如果只是关注于文法,那便是失了趣味,而从文学和艺术入手,那娘娘有了兴致,自然就能掌握英文了。每一种语言都是不同民族的文化和思想的载体,其魅力也是需要故事和角色去呈现的。我相信我可以为皇后陛下带来许多有趣的新事物。”

      女孩的话让尹辞笙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她说话时总是那样谦逊而自信的。就算是面对皇后主子,她既没有洋人一贯的傲慢,也不像其他人那般的卑躬讨好。尹辞笙感觉沐珺竹仿佛对每一个人都是那样友善,在她的眼中仿佛根本没有对于尊卑的分别。也许,她先前不断地道谢并不是在欺侮他,也许就像她解释的那样,这只是她下意识地友善。

      方才万岁爷讲话时,尹辞笙偷偷观察过女孩。一开始,她的眼中有着探究,之后在万岁爷用英文说贺辞时则转为惊叹,但当她父亲讲起著作时,她的神情中闪过一丝讥讽,甚至于还瞥了一眼万岁爷。

      尹辞笙不难看出她对于万岁爷的不满。

      可是为什么呢?如果说她作为一个洋人并未将万岁爷放在眼里,那最开始又为何看不出对于万岁爷的厌恶之情。而她如今却又对皇后主子如此亲切,可无论是女孩的神态,或是她话中的内容,都不像是在献媚讨好。但哪怕她对皇后娘娘流露出如此的亲近感,却未曾提起她的中文名字。

      可她明明那么容易的就告诉他了。

      沐珺竹。

      尹辞笙不知该如何去给出一个恰当的描述,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她言语中所提到的文学,思想和艺术,也同样让尹辞笙心生好奇。他突然很想听她多说说话,说什么的可以。

      招待典礼留给每位外国使者们的时间并不多,沐珺竹又听小皇帝啰啰嗦嗦地照着模版背了几段无聊的祝酒词。在当“万事如意”作为这一切的结尾后,在场的人都喝了香槟酒。

      她觉得溥仪和婉容喝不惯这种带着气泡的饮料,只是一位是热衷于一切西洋的玩意,另一位则是觉得应当顺从自己的丈夫,便都只是浅浅地抿了一口。不过在她百无聊赖地听着小皇帝说祝酒词的时候,她发现那位站在人群后方的紫色身影一直在看她。但当视线交汇上,那人便急忙垂下了头,仿佛这一切并未发生。沐珺竹轻笑了一声,正欲再看他时,却发现尹辞笙已经不在了。

      等沐珺竹和安德鲁告别了皇帝皇后,又被告知了明日辰时在储秀宫开始负责每日在此教导小皇后的英文,便算是结束了她穿越过来的第一件重要的行程。

      “爸爸,您在车那里稍等我一下,我得去寻尹公公。”沐珺竹放慢了脚步,逐渐落在了安德鲁的后方。“皇帝陛下赠予我们的银盒子还在他那,还有一对耳铛,也是皇帝陛下赐予的。”

      安德鲁闻言点了点头。“好,你快些回来。”

      沐珺竹又用中文对引他们出殿的老太监说了一遍,老太监说帮她喊人来,但她拒绝了。“谢谢您,公公。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我和尹公公说好了去找他拿东西。”说着,她便快步向乾清宫的主殿走去。

      到了主殿,沐珺竹一下子便看见了尹辞笙,他怀里抱着东西,正朝殿外的方向匆匆走着。

      “尹公公,您走慢些!”沐珺竹提高了点音量,这时候主殿的外国使者多了起来,一桌一桌的都在放声交谈,她并未喊叫,因此声音在这些人声里却也不显。沐珺竹一边小跑了起来,一边懊恼自己不好意思真的大喊出声,却没想到那个人停了下来,转过了身正怔怔地看着她。

      “尹公公,没想到您听见我的声音了。”沐珺竹喘了口气,下意识拉住尹辞笙的胳膊想往大殿的门口走去。“这里实在是过于嘈杂,咱们出去说吧。”

      手里的胳膊使劲抽动了一下,沐珺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真该死,她在穿越前总是喜欢在走路时牵着朋友的胳膊,没想到自己刚居然忘了形,直接做出了这般的举动。

      “啊,抱歉,我实在是……”沐珺竹说了一半,却也没松手,她三步并作两步拉着尹辞笙跨出了殿门,站在廊下才连忙松了手。

      “对不起,实在是抱歉,我方才一时忘了形。”她盯着面前人衣服上的蟒图,期期艾艾地解释着。“我以前总这样拉着好友走路,刚才实在是不想在那么多人的大殿吵嚷着和你讲话,便想着到殿外寻个清静……”她抬头看了看面露不适的尹辞笙,心里又愧疚,又担忧。这样直接的肢体接触对于他来讲,定是难以接受的。

      “我不是故意要冒犯你的,我……”

      “沐珺竹小姐不必和奴才道歉。”尹辞笙克制着自己颤动的身躯,淡淡地回答道,“奴才只是一个下人,您对奴才做什么都算不上冒犯。”

      “你别这么说,我不希望你总是这样贬低自己,为难自己!”沐珺竹听他明明那样难受,却还是重复着这几句毫无意义的,洗脑般的话语便心里堵的厉害。“是我冒犯了你,我也从未将你看作下人。我,我真的很抱歉……”她顿了顿,并不打算听尹辞笙的回答便接着说道,“我出来就是想好好感谢你帮我存着这些东西,你在殿上当值拿着它们一定很不方便。”女孩从尹辞笙的手里拿过了那装着两件赠礼的,大一些的绒布盒子。

      她紧接着发觉这个人颤抖得更厉害了些,呼吸也变得急促了不少。她看向他的脸,发现尹辞笙紧咬着唇,面色变得惨白。

      “你,你现在很难受吗!”沐珺竹心中不安,她想说我去叫父亲打电话叫医生来,又否认了自己的荒唐想法,想说要不要叫御医,很快又在心中笑话自己失了智。

      “尹公公,乾清宫附近有能让你们休息的地方吗?我陪你去休息一下,休息一下……”她心里担忧,却又不敢去搀扶面前的人,只能站在一旁看着。

      一时之间,周围只剩下尹辞笙的鼻息以及殿内隐隐传出的喧闹声。时间几乎变成了可以触摸的实质,缓慢而黏稠,但当现实回归的时候,却又仅仅过去了不到一瞬。

      “奴才……奴才告退了。”干涩而尖厉的嗓音在沐珺竹耳边响起,尹辞笙甚至没有倒退着离开,那抹瘦削的身影踉踉跄跄地快步转身离去了。

      她都做了什么啊!自责的烈火炙烤着沐珺竹的五脏。

      多么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她明明清楚这有多痛苦,她明明早就知道尹辞笙这样的人有多少难以磨灭的创伤。她明明……她本就可以避免这件事的发生。

  •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沐珺竹和其父安德鲁之间使用英文对话,因此称呼的“爸爸”不是“dad”而是“papa”,相对正式的亲切称呼,参考唐顿庄园中小姐们称呼伯爵“pa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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