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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1.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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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月06日 晴
太阳从天边爬出半个头时,阿列克赛便醒来了。
他没把窗帘拉严实,留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刚好够阳光打在他的脸上,算个纯天然的闹钟。
陈朝辞被他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一并带醒,眼睛睁开一半,懒洋洋地问道:“萨沙,你要出去吗?”
毛尾巴敲在地板上的动静应声而起,陈大奔的脑袋从床边升出来,它捕捉到话里的关键词,“要出去”,两颗葡萄似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明明只相处过两天不到,阿列克赛却莫名产生了一种预感——这两个家伙一定会提出要他把他们一块儿带上的要求。
于是他先没有做声,在套上第二件上衣时,陈朝辞果然也爬起来,开始快马加鞭地穿衣服。
他无奈回头:“你起来干什么?时间还早。”
也不知这话有什么魔力,陈朝辞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耳朵通红地缩进被窝里,隔着被褥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一遍:“你要出去,是吗?”
看来这个挂件是非带不可了。
阿列克赛妥协道:“是。”
“去哪?”
“镇长家。”
“蹭饭吗?”
“蹭个屁。”
“你找镇长是要说昨天的事吗?”
陈朝辞比他想象的要机灵一点,阿列克赛乐得省些口舌,边套上最后一件里衣边应道:“嗯。”
“呼啦”
陈朝辞掀开被子从床上翻下来,三下五除二地在秋裤外面补上最后一件布料,灰毛狗也蹭地站起来,摆出一副紧相随的架势。
他干净利落地站在床边,问道:“现在去?还是早饭后去?”
阿列克赛目瞪口呆,这小子不讲武德,居然在被窝里把衣服穿好了。
立在客厅里的老式摆钟勤勤恳恳地发挥自己的作用,房屋的主人与住户一同从楼梯下来时,铜制时针刚刚滑过七点。
阿列克赛径直走进门廊,“啪嗒”几下关了全屋电暖器的电源,拉开第一层纱门,扶着门框弯腰开始换鞋。
陈朝辞见他没有进厨房的意思,有些惊讶:“不吃过早饭再去吗?”
他把毛茸茸的帽子扣到头顶,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副手套抛给陈朝辞,说:“那老头平时就喜欢瞎溜达,只有饭点才可能会出现在他自己家的厨房,现在不去等下就找不到了。”
“咔哒”
第二层被打开,陈大奔甩着尾巴急不可耐地钻过门缝,在铁栏门前团团转起来。
寒冷的空气灌进屋里,陈朝辞忙把围巾扯高了挡住半张脸:“午饭吃什么?”
“早饭还没吃就想午饭了?”
“真不顺便在镇长家蹭个早饭?”
阿列克赛皱起眉头,一字一句地说明道:“我没有在别人家蹭饭的习惯,懂吗?”
这可不是陈朝辞听不懂人话,他前天刚在这里落脚时跟着镇长把几十户人家的门敲了个遍,这栋房里找不到的人,是一定能在另一栋房的餐桌上找到的。
蹭饭这一行为在此地已经彻底融入家家户户的生活习惯,和吃饭睡觉打豆豆一样自然,只有阿列克赛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看上去像没掺和进去,结果居然真的一点没掺和进去。
陈朝辞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好吧,那早饭吃什么?”
“你脑袋里贫瘠得只剩一天三顿饭了吗?”
“这是什么话?人是铁饭是钢!”
阿列克赛冷哼一声,大力甩开铁栏,抬脚踱下门口的矮阶,把关闭三道冰冷防线的任务留给客人。
昨儿个一整天都是暖阳,人行道与不宽敞的水泥车道已经清理过,路面上稀碎的厚冰碴子被铲开堆在街道两边,常走人的地方还多撒了一层盐。
陈大奔一狗当先,在居民院子落了雪的草坪上留下一长串梅花状的爪印子。
走一会儿,远远能瞧见,一栋漆得鲜亮的居民房,烟囱里源源不断有炊烟滚出来,门口的院子里支了个不大不小带塑料棚的菜园,小菜棚边上还堆着被扫下来的积雪。
陈朝辞戴着厚手套,不太灵活地往那儿一指:“是这家吗?”
“对。”阿列克赛本来走得慢腾腾,看到烟,步子才稍微快了一些。
陈朝辞问道:“有烟的意思是镇长一定在家?”
意思是做饭的有可能是镇长他弟。
阿列克赛解释道:“他弟弟做得东西……只能看不能吃。”
陈朝辞“哦”了一声,当是一种修辞手法,没对这话上心
镇长家的小院子里满是七零八碎的脚印,屋子的门也只虚掩着,并不紧闭。
阿列克赛没有敲门,直接把门推开,陈大奔在门口的垫子上蹭下雪碎,摇着尾巴一下子钻进屋里,里头立刻传出欢迎小动物来做客的招呼声。
果不其然,足有几十来个镇民与旅人挤在屋里,从餐桌一路堆到客厅里,满满当当,都是来蹭饭的。
每个人手上都捧了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一大碟酱饼和一小碗腌萝卜摆在餐桌的正中间。
大多数旅人都是国内的,同早已习惯本地文化的洋皮镇民举着筷子唏哩呼噜地往嘴里扒拉早饭,几个外国人旅人拿着勺子艰难地从碟子里舀酱饼,好不容易舀起来,就叫坏心眼的饭友筷子一伸夺去了,急得嗷嗷叫。
屋里另有几条大小不一的狗,陈大奔在其中如鱼得水,很快就和狗群打成一片,走到哪儿都有人薅他几下或喂口吃食,尾巴摇得停不下来。
哄笑中,没人在意屋檐下又多了两个人,直到阿列克赛清了清嗓子,朝厨房里喊了一声,极具特色的男低音在喧闹里脱颖而出,才引起一众人群的投来目光。
室内霎时间安静下来,大家先后停下手里的动作,许是因着人多,没几个露怯,都或惊或疑地盯着他,不知这没劲且凶悍,还不解风情的斯拉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朝辞在住进阿列克赛家里之前就从许多人嘴里听过他的威名,却也没想过能到这种地步,在一片近乎对峙的沉默中,他扯了扯围巾,琢磨该如何替这局面解围。
这时,有人端着碗从沙发绕开阿列克赛,小心翼翼地摸到他身旁,低声叫唤:“嘿?”
陈朝辞回头一看,一团朝气从人群里脱颖而出。
这人穿着明显比在座的都要精贵好些,长得又高又俊,比他还高点儿,应当有一米八,除去几个白皮,这堆蹭饭的就数他个头最拔尖,投过来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讨喜献殷的笑意。
陈朝辞对这人没印象。
“怎么着怎么着?怎么不吱声儿了?”镇长老头嘹亮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是不是萨沙这大哑炮来了?让他进来!”
寂静登时被打破了,几十个人接二连三地笑出声,龇着大牙给阿列克赛让出通进厨房的路。
阿列克赛面不改色,拍拍陈朝辞的肩膀让他老实等着,自己穿过人堆闪身钻进厨房里。
哑炮一走,客厅马上又嘈杂起来,那个年轻人的小心翼翼也一并消散,言行松爽:“哥们,你就是住他那屋的倒霉蛋啊?”
这可不是什么中听的话。
陈朝辞没作声,眼神先锐利几分。
陈大奔挤出人群,摇头晃脑地贴到主人身边,对搭话的人警告似的叫了一声:“汪!”
“吁!放松。”陈朝辞往陈大奔嘴里塞了块硬饼干,又摸了摸它的狗脑袋。
“呦!好大的狗!你好。”陌生人这样惊喜地跟陈大奔打了个招呼,它把嘴里的东西卡吧卡吧嚼下去,乐呵呵开始摇尾巴。
这人应该是个年纪小的,神色并无恶意,举手投足间还带着一股微妙的讲究。
陈朝辞软下眉眼,借话头揶揄自己道:“莫非我在他屋里还住出名头来了?”
“那可不!”他没心没肺地应。
“喂,李追云,人家已经够糟心了,你还打趣他!”跟陈朝辞说过几句话的旅人小秦笑着出口教训了这人,“陈哥,这小子是个少爷,讲不来中听的话,你别介意。”
“哈哈,我就是好奇谁能受得了那个阿什么赛的臭脾气。”李追云盯着他的眼睛,忽然别扭地摸了摸后脑勺,笑容里莫名多出些憨傻,“陈哥,你别介意,我说话有点不过脑子。”
“小事,我……”
“啊!哥你不认得我吧?我姓李,木子李,追逐的追,云朵的云,住诺曼夫人家里,开摩托来的。”
“哦,我也……”
“你看咱这一圈,都是她家的,哥你知道诺曼夫人是英国人吗?她年纪大,口味也和我们不一样,所以我们就都跑出来蹭饭了,但她家的厨房真的很干净,材料也很全。”
“哇,这样……”
“我前几天还问过她能不能把厨房借给我们,她满口答应,我做饭还不错的,川菜一绝,你要不要中午来尝尝?我给你做炒肉啊?”
他嘴皮子好似一管机关枪,陈朝辞试了几次,愣是没插进一句话:“……”
围在边上的男女老少有看出门道的,笑容里多了些意味不明。
“你小子死缠着人家干嘛?没见你哥都不乐搭理你啊?”
“小李,体贴一点,问一嘴吃没吃过饭不会?”
“哦对!哥你吃过早饭没?一大早过来肯定没吃吧?”李追云现学现卖,左一声哥右一声哥叫得殷切,把手里的陶碗端起来,“要不要喝粥?我给你拿碗!”
“不不不……不用”陈朝辞连连摆手,“我现在不饿,我回去吃。”
话没说完,他空荡荡的胃便很不给面子地隔着肚皮哀嚎一声,几个看热闹的都耳朵仔细,听得也清楚,纷纷笑了个前仰后合。
“你这哪是不饿的样子?”
“吃点吧,能缺你一口饭?”
“长得高就跟要好好吃饭了!”
“怎么着?你房东还卡着你吃饭不成?”
陈朝辞哭笑不得,眨了个眼的功夫,手里就真的被谁塞了口干净的碗:“哎!我不吃!”
他扭头去寻给他塞碗的家伙,就看到李追云笑成一朵花,举着筷子往他碗里夹了片咸酱特别多的饼:“吃呗。”
陈朝辞:“……”好像被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