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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1.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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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月05日 晴
中午吃红菜汤、肉排和烩菜,是两人一狗的份量。
阿列克赛昨晚睡得不错,同床共枕的家伙很安分,不磨牙不翻身,连呼吸都是轻的,他此前还担心过跋山涉水的旅人这样一放松下来,会不会打出响彻云霄的呼噜。
他起得很早,披着毛毯做早饭,做了两遍。
第一遍是做给自己吃,第二遍是寻着香味从梦里爬出来的陈朝辞问他讨的。
“我以为你们会习惯起早贪黑。”阿列克赛耐着性子去开第二遍火时,对眼巴巴守在饭桌上的陈朝辞说的。
陈朝辞没有质问不称职的房东怎么不记着给他留一口饭,一边仔细捋顺陈大奔潦草的狗头,一边回道:“其他人我不知道,反正自从开始旅行,我就没再有过固定的生物钟。”
他大概摸索到一些阿列克赛的性子,知道这位房东是个只顾开头不顾聊的人,遂顺着话头自己说下去:“毕竟在不同的地方,适合赶路的时间都不一样,适合看风景的时间也不一样,有些地方什么时候都能看能走,但有些地方只适合在下午和晚上赶路,想看好风景就要等到半夜三更,或者凌晨。”
阿列克赛把蛋打进锅里和香肠一块儿煎,煎蛋与熟肉的香味跟着“呲啦呲啦”的热油的噪响穿过半开门缝,从灶台一路滚上饭桌。
他或许没听见陈朝辞的声音,又或许听见了,只是一如既往的没回应,像一颗小石子被投进无底洞那般。
陈朝辞自言自语地大声念叨起来:“午饭好想吃点蔬菜啊。”
十几分钟后,一碟面包和盘煎蛋煎肉,以及一块没有放任何调料的水煮肉被端过来。
陈朝辞把肉块撕扯几下,连同一半的面包先往陈大奔嘴里喂,抬头时,发现阿列克赛还站在饭桌对面,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还有什么事吗?”他思索片刻,道,“我吃完会去洗碗的。”
“哦。”阿列克赛还是没走,他想了解的似乎不是这件事。
陈朝辞又思考了一会儿,犹豫着问:“午饭可以加我一份吗?”
他颔首,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下午两点左右,天幕洗过般不掺一丝云迹,阿列克赛在门口晃悠过,没有任何不适的膝盖告诉他,今天绝不会再有天气变化了。
他顶着一个包住耳朵的绒帽,支使陈朝辞去门口等着。
随后,他把毛毯叠几下搁到沙发背,换上厚厚的大棉衣,从杂物间里翻了双有些旧的棉纱手套,把斧头从堆满工具的木格子里拎出来。
摆着格子的储物箱正上方挂了杆散发着火药味的猎枪,箱上还摆着一把陈旧的纳甘手枪,阿列克赛没有将它们一块带上的意思。
近年来林子外围的野生动物越来越少,多数时间只能看见鸟雀松鼠,实在没有带枪的必要。
阿列克赛回到客厅检查壁炉里是否还留着多余的炭火时,一双皮手套默默进入视线他的里,这是他昨天用的,手套里缝了绒,干起活要滑手,怎么都不适合带上。
但他想起了陈朝辞。
那家伙用的好像是针织的毛线手套,对这片土地来说有些单薄了。
阿列克赛把手套塞进兜里,两秒后,又掏出来拿在手上,默默反思起来。
他为什么要管一个跟他不相干的人?
“你好了吗?”陈朝辞在门口喊。
阿列克赛打了个哆嗦,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这双皮手套被他一下子塞进口袋里。
“催什么催!”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个违心的举动,随手关掉电暖器的总开关便大步流星地走出来。
院里有座盖了一大片塑料布的柴堆,他钻到塑料布下开始翻找东西。
陈朝辞在他身后问道:“你在找什么?要不要我帮忙?”
“用不着,站远点。”
客人很听劝,蹭蹭往后退了几步。
随着一小阵哗啦啦的木条倒塌的动静,阿列克赛从柴垛后面拖出一架不新不旧的雪橇。
几条木柴滚到陈朝辞的脚下,他捡起来,递回去。
两人对上视线。
一双干净而平淡的眼睛仰视着阿列克赛,他感到有股无名火从胸腔里涌上来。
“你就一直干站着?去把门关了。”他接了柴条随手扔回塑料布下面,对客人凶巴巴地支使道。
陈朝辞应了一声,好脾气地去执行他的指挥,陈大奔瞅瞅主人,没跟去,甩着尾巴讨好地凑到他脚前,对雪橇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阿列克赛不至于对一条狗撒气,宽宏大量地把雪橇往陈大奔面前扯了扯。
大奔探出鼻子嗅了嗅,马上被浓厚的树脂气熏得连打几个喷嚏。
他勾起嘴角,在陈朝辞关上最后一道门走过来时,又把这点零星的笑意压下去,训道:“真磨蹭。”
“我去屋里拿了点东西。”陈朝辞把一团乱糟糟的绳子提到他面前,又抖开。
是一副带着牵引绳的大号背带绳索。
“你……”阿列克赛想斥责这人多事,他身为强壮的斯拉夫人,用不上这样赘余的辅助工具。
“给它穿点装备,必要的时候没准还能帮你搭把手。”陈朝辞就地一蹲,利索地把背带扣牢牢系到陈大奔身上,将连接背带的绳索解下来胡乱塞进身上众多口袋中的一个,再抬头看他,“怎么了?”
阿列克赛:“……没事。”
他拉起雪橇,铁青着脸色出发了。
允许居民砍伐树木的区域在成片针叶林的不深处,要走一个多小时,积雪掩盖了碎石缭乱的荒草地,也遮去小径的踪迹。
阿列克赛走得慢,一步一步将自己的脚印清晰地刻在积雪上,在下一场雪天到来前,他的踪迹会被很好地保存在这里。
“噗!”
约摸走了快半小时,一个雪球在身后砸碎了飞溅到他的小腿上,阿列克赛回头。
干净漂亮的脚印一个没留下,绵延不知数多少米的搏斗的痕迹顺着他的脚步从远处弯弯曲曲一路爬来,甚至隐约能从这些痕迹的变幻里看出战况变化。
陈朝辞摘去手套,通红的手指捏起一个雪球,挥起膀子扔手雷似的往陈大本狗头上掷过去,灰毛狗也不是好欺负的,不但游刃有余地躲开攻击,还扬起一片碎雪泼到主人的膝盖上。
雪球静悄悄地融入雪地,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凹陷。
妈的,这一人一狗都是狠角色,在他身后不到两米的地方打得天翻地覆,居然愣是没吭出一点特别的响动。
“喂。”阿列克赛出言要呵止这场闹剧,但他们打得太激烈了,压根听不到房东的呼唤。
阿列克赛发誓自己从没那么清晰地感觉到血压上升,他叫骂道:“打!接着打!你打死它!它咬死你!我就不用走那么远去砍木头了!”
陈朝辞捏雪球的动作一顿,他看了看阿列克赛,又看了看陈大奔,撇下雪球老老实实地走过来。
他把散开的围巾好好缠回脖子上,问道:“你怎么生气了?”
阿列克赛没有掩饰自己的不快:“你们很吵。”
陈朝辞有些惊讶:“很吵吗?”
“……”阿列克赛短暂地沉默了一下,他想起来刚刚确实没怎么听到噪音,随即发现自己这番颇有无理取闹的意思。
老天!总不能说他是因为脚印毁了才生气吧?
他破罐子破摔,掉头就走,一句话也没解释。
陈大奔摇着尾巴踱到主人脚下,哼哼唧唧地把脑袋贴到陈朝辞冰凉的手掌里蹭了蹭。
“奔儿啊,”陈朝辞把灰毛狗的脑袋搓得一团乱,压着嗓门跟它抱怨,“我说那些年轻人怎么都不乐找他,哪有那么别扭的人?”
陈大奔抖抖毛。
一阵风吹过来,陈朝辞扯紧围巾,缩头巴脑地赶上去。
阿列克赛是真的闷啊,除了一阵一阵伴着呼吸从口鼻溢出的白雾,就是喀啦喀啦踩碎雪面的脚步声。
周围树木渐多。
“阿列克赛?”
阿列克赛不理他。
陈朝辞依旧跟他说话:“咱这树林里都有什么动物啊?”
“你出来旅游不知道提前做功课?”阿列克赛显然是不想加入他的话题。
陈朝辞打定主意要他讲两句:“这不是听本地居民讲出来更有感觉。”
“有鸟,有松鼠,有狼,行了吧。”阿列克赛开始烦了
到此,对话结束。
陈朝辞得出结论——三脚踹不出一个响屁。
他不是没遇到过其他斯拉夫人,但像阿列克赛这样的,还真是头一次见。
正想着,走在他旁边的当事人终于有了点动作上的变化。
他大概是有点累了,将一直拖着雪橇的右手换下来,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塞进口袋里暖和。
很突然的,他浑身都震了一下,这或许只是个小小的不显眼的寒战,但对阿列克赛来说,绝对算得上不寻常。
陈朝辞看到他的手指在口袋里摸索着,然后确定了什么一般,很是坦然地扭头瞪了他一眼。
他无辜地眨了眨眼:“怎么了?”
“没事。”阿列克赛把头扭回去。
他真的很好奇阿列克赛都在发什么火,他今天至少被这位房东明里暗里地责怪了三次。
陈朝辞再一次发起对话:“有兴趣谈谈吗?”
“没有!”阿列克赛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或许是因为今天戛然而止的次数太多,阿列克赛奇迹般地又多说了几个字:“没必要!”
陈朝辞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不过是一个被镇长强行塞进家里暂住两三个月的不速之客,比起一场推心置腹的谈话,他恐怕更希望这位客人马上从主卧里搬出去,最好直接搬出他的家门口。
或许阿列克赛对他的态度已经够好了,他甚至大多数时候都是有问必答,哪怕这个“答”时常参杂着粗暴与不耐。
他放弃了:“那我们还要走多久?”
“几十分钟。”
陈朝辞无聊地四处乱看,试图在哪根枝丫上找到毛色特别的鸟群或一两只失眠的松鼠,他运气不好,在场生物里最显眼的就是一只油光水滑的灰毛狗。
他发觉陈大奔的脑袋上似乎落了些雪,招手把它叫来,半蹲到地上给它收拾狗毛。
阿列克赛没等他,拖着雪橇自顾自地往前走,有些磨损的木质撬刃在地上划开两道流畅的痕迹,跟着一对大号脚印干净利落得向前延伸开。
他顺着自己鞋底往回看。
在那道脚印与撬印的旁边就又多出一道稍小些的脚印,以及一条彩带似曲折着围绕在它们之间的狗爪印子,无尽头的林中雪地因此多了些活气。
“哎呀!”
陈朝辞高兴地把陈大奔搂进怀里。
他好像知道阿列克赛为什么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