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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流星 ...


  •   栾星楠凌晨的时候打了通急电给卓一,哽着声音问你现在可以过来吗。

      其实不是什么太难处理的事,卓一风风火火赶去的路上,栾星楠在电话里平静的解释道:金铭宇又喝多了,大半夜的站在车顶上吹凉风不下来,过量酒精麻痹下他的信息素严重失控,栾星楠不敢靠近他。

      他还解释道,过去这种情况,他会硬着头皮先把他弄下来再说,只要做好防护措施一口气憋严实了,其实不至于到束手无策的程度。

      但这次他想到了卓一,他忽然觉得确实是有点束手无策了,在一个人会很艰难的时刻里,他希望卓一在身边。

      听得卓一一脚油门差点飙到120迈。

      而刚接到电话时,卓一正在李麟川那,两个人夜里十点多钟才从上一个会场回返,天亮还要一起赶飞机去一场伦敦的秀。

      电话打来是凌晨一点左右,卓一在阳台吹风打游戏时接到的,虽然阳台和沙发距离不近且关着门,他也尽量把声音压得很低,但精神衰弱了有段时间的李麟川还是因为这一点微弱的声音惊醒了。

      他听见他们说金铭宇,没忍住爬起来问了一嘴发生了什么,正逢电话那头传来鬼哭狼嚎,是金铭宇的嗓子才能嚎上去的key,这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反正很明显这两个人,栾星楠和金铭宇目前都不太好。

      卓一没有拦着李麟川和他一起去。如果是前几天,他信誓旦旦的说要把孩子打了回归平静生活那时候,卓一说不定还会劝他两句,何必再自讨没趣徒生事端,但李麟川不是那么容易让人心里舒坦的人,他非得在给人添堵的道路上大鹏展翅撒丫子狂奔,他得手提铁锹把卓一才蚂蚁洞那么大点的心口窝堵死了,堵得严严实实的再一锹一锹撅开,让他一口喘进去,来不及吐再迎着面门一锹夯回去,不如此循环往复就不够过瘾。

      卓一也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点什么事,他只听人说金铭宇好像去了一趟他们公司,把他的缺德爹提头臭撅了一顿,要走的时候好巧不巧在一楼偶遇了刚下工的李麟川,又发癫闹了一通。

      然后,就在他安排好了时间,做好了心理建设,准备拉着李麟川去医院夹娃娃的时候,这鬼迷心窍的祖宗又一次反悔了,而且这次话还是声音哽咽、眼睛里含着两包水说的。

      他拿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卓一,说再等等吧,最后再等等,他还是没法下这个决定,他还想再等等。

      不过什么等与不等,再又不再,在卓一听来都是放屁,这俩人到底又是演的哪一出他已经无所谓了,因为他算是彻彻底底的看明白了:李麟川他妈的已经疯球了,他让那王八蛋下了情蛊了,一门心思非要拿天灵盖把这爱情的棺材板钻出个窟窿来,钻不透死也不带回头的,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劝不了这犟种。

      谈吧,他妈的,谈死你俩拉倒。

      于是,他们俩便一起动身赶到了那里,一起见到了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栾星楠,和正邪风侵体不知道发的什么猴癫的金铭宇。

      场面确实惊险,金铭宇提着酒瓶摇摇晃晃站在车顶上,周身信息素气味强烈得可怕,平日里如何发散都十分平柔的茉莉花香此时重得极具攻击性,就像他脚下的车油箱里灌满了同样气味的高浓度香精,发动机正用最高马力加热,重重掀起汹涌的、浓缩花香味的浪,将周围占领成他一个alpha统治的禁区。

      而他可怜的小助理,栾星楠正揪着领子紧捂口鼻在下面绕圈,脸憋得通红,薄薄的身体直在夜风里打颤,只要不远处车顶上的人稍稍动一下,那股气味就足以把他掀倒,强制他发情。

      好歹卓一还能立马冲过去将他抱住,用自己的气味压下栾星楠的不安,把他夺回自己身边保护起来,可一旁的李麟川一步都踏不过去,两个alpha对冲的信息素在他面前筑了道铜墙铁壁,谁的气味都能呛得他手软脚软,而且这一片的酒气也太过重了,让他不仅脑子天旋地转,胃里还阵阵翻腾,别说凑过去加入这场荒谬的对峙做点什么,他在旁边连抬脚都困难。

      滑稽又狼狈,这样的场景,金铭宇在那伫立着看,应该也知道有多无稽可笑,所以脸上也是那样滑稽又狼狈的表情。

      深色的酒瓶在他指间左摇右晃,里面辛辣的洋酒就快见底了。他听见有人快步过来,也只是微微侧目一瞥,随后把瓶子回手丢在车的挡风玻璃上。

      酒液顺着玻璃滑下时折射月光,亮闪闪的,他在这时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小时候,唯一一本被他翻烂的儿童读物里,他停留注视过最多的那张插画。

      在宇宙探索那个小版块的最后一页,水彩笔触,很漂亮的一张画。

      流星。

      他在夜风里缓慢的蹲下,抱住膝盖蜷缩成脆弱单薄的一团灰黑的影,就像被人随手弃置的一个干瘪的垃圾袋。

      他又在耳鸣了,耳朵里的断线忙音将他和不远处的世界隔绝,他只能看得到从另一辆车上下来的人是谁,但是听不到他嘴唇开合是在对着这边说什么,那样无声的叫喊融在世界坍塌般的耳鸣声里,好似那人在一场末世灾难里不停逆着洪流闯回身后城市的残骸,找一个自甘深埋于废墟之中的殉难者,非要捉那只剩一丝温度的手。

      也像是想要用血肉之躯接住一颗流星。

      金铭宇小时候不喜欢流星,但他长大以后,却好像成为了流星一般的人。

      他后来在图书馆看过很多讲宇宙的科学读物,也在同学家的彩色电视机里,沉迷了很久天马行空的星际冒险动画片,可他不喜欢流星,还是个小孩子的他某一天站在路灯下看飞蛾从灯泡上掉下来,第一次想到了为什么他不喜欢星星从天上掉下来。

      因为好残忍,星星掉下来也是因为飞不动了,因为快要死掉了。

      流星燃烧着,美丽的从它的宇宙坠落进另一个世界,它在变成这副绚烂的样子之前,已经奄奄一息。

      流星这一生最终的绽放过后,没有什么会等待接住它,它被虚空的重力嵌进山、海、或是平凡的一块土壤里,最终寂寞的熄灭。

      它不为人知的一生只留下一具冰冷的尸体,人们只会歌颂它死去的过程,对着它将死时燃尽生命的样子许愿,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从何而来,曾想要到哪里去,只知道某一夜它划破天空,为许多人送去了刹那的奇迹,除此以外,世界不为它做任何它活过的证明。

      金铭宇总是在想,他是不是早就不想再唱了。他从一开始为了理想而意气风发的握紧话筒,到如今只能握紧话筒隐晦的宣泄撕心裂肺的痛苦,他原来肆无忌惮唱憧憬,唱希望,现在每个音每个字都只剩无意义的求救,久而久之求救也成了另一种新的痛苦,他开始不想再求救了。

      那本儿童读物是妈妈给他留下的,扉页里用圆珠笔写着:致我最爱的宝贝,阳阳,祝你平安健康,开心每一天。

      他其实总是做梦,梦见死去的妈妈,尤其是最近,他总是梦见那个面容虚空的身影。

      他幻想妈妈的温度,幻想妈妈的臂弯、怀抱,幻想她暗黄消瘦、愁眉不展的脸上,挂着一抹人偶似的美丽笑容,他想那或许是他拥有过的东西,在这人生旅途的起点,他曾有过一处安稳的跻身之地,他也是一个宝贝。

      他在梦中对着她虔诚的双手合十:妈妈,弃我而去的你,在我的梦里,你还能听见陌生的我的心声吗?我这辈子时常想回到你温暖的子宫里,体会那是如何安全的感觉,而纵使我是一个恶心的脓包,你也要将我一直带在身上。

      那时候我不知道这世界不欢迎我,不知道人间这么苦,那时候我的身体一定很温暖吧,妈妈。

      妈妈,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个肮脏的坏种,我正在像流星一样坠向有引力的坟墓,或许很快,我就会再次与你相见。

      妈妈,我的出生是因为爱吗?我花费了二十三年的时光体会这个世界,发现你最爱的孩子是一个废物,你的爱是垃圾,是废品,我也是。

      妈妈,如果这一切就是爱的答案,那么残害你送给我的这副躯体的时候,我痛苦得很幸福。

      是酒精的作用,金铭宇恍惚间以为脚下的不是车顶,而是他那栋空荡的小别墅养了绿植的阳台。

      他摇摇晃晃的踩在白色大理石的栏杆上想,从这里直挺挺栽下去的话,头足以摔碎在门口暖色的鹅卵石小路上。

      金铭宇低着头想,他最终还是变成了一颗流星。

      于是他倾身,像流星一般下坠,第无数次下坠,在那一刻,第无数次祈祷永不醒来。

      __

      可是李麟川张开了手,接住了他。

      他不知道李麟川是怎么过来的,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样的姿势伸出了手,他不知道这样突然的坠落需要多快的反应、多快的速度才能让他从那边奔跑过来,冲进强烈信息素铸成的壁垒,也不知道这样接住一个人的冲击会有多重,会多么痛。

      他只知道他跌进的不是深渊,是一片无比温柔的质感.

      他没有大头朝下在鹅卵石上砸出脑花,而是落入了这世界上最后愿意宽恕他的陷阱,这是李麟川的身体,他小小的孩子正在其中安然沉睡的身体,温暖的,血肉之躯。

      在那一刻,他成为了一颗真正的星星,一颗坠入了李麟川的怀抱,嵌进了他生命中的,燃烧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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