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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赌狗 ...


  •   这个三月与往年相比格外的冷,落地窗外的高空吹着几近零度的风。

      “我再说一遍。你如果把他扯进来,我就曝光这段录音,看看是你完蛋还是我完蛋。”

      金铭宇阴狠的表情半掩在黑色兜帽的阴影里,散乱的刘海遮挡住了他充血的左眼。

      他举着手中的录音笔,死盯面前陷在老板椅中面露难色的男人,后槽牙磨得咯吱作响。

      无意义的对峙又过了半分多钟,他攥紧苍白的拳头重重凿在实木的办公桌上,一拳震得水晶烟灰缸挪位,簌簌洒出几片细碎的灰。

      “这种事你也知道,原则上要看他自己的意愿……”

      “别让我警告你第二遍。”

      金铭宇下一秒就拎起了那个敦实的烟灰缸,直指面前反复打迂回球的男人面门,刘海跟着动作被惯性拨开,露出了另一只血红的眼睛。

      那只眼睛结膜下出血得厉害,瞪圆了像个瘆人的血洞,此时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他近乎惨白的脸上,映衬得他像只意外出现在白日的吸血鬼。

      “李麟川现在不是你的摇钱树吗?你不是指望着他给你个短命的东西赚棺材本吗?你把自己的亲儿子放在他身边,到头来就是为了帮你往案板上端菜?”

      “铭宇啊,意气用事解决不了问题。”

      “这次是下药,下次是什么?还是说一开始你们给他打的抑制剂也是……”

      “金铭宇。”

      老油条陪着副和颜悦色的笑脸也站起身来,叫停的语气却是相当的冷硬。

      他捂住随时要变成凶器的烟灰缸,按下金铭宇的手给他扯了张抽纸才重新坐下。

      “公司呢,绝对会尽全力保护艺人的安全,艺人在合同期间出现任工伤情况,公司都会按照合约承担相应的责任,这是我们的责任所在。”

      男人交叉双手放在桌上,眼神不动声色的反复触向金铭宇手里的录音笔,语气始终平静回避针锋相对,“但是合约之外,艺人的私生活我们无权干涉,身体状况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目前在怀孕的问题上,公司已经给了他最大限度的宽容,我认为称得上仁至义尽。我可以理解你想保护他的心情,但无论是你还是我,只能做到尽量保护他安全,没法限制他的自由。”

      “哈?你跟我扯这一套?”

      “还是那句话,我没办法干涉他的私生活。你希望公司从责任角度考虑对他进行行为限制,但我觉得目前不想被限制是他的问题。从责任的角度考虑,我倒是建议过他堕胎,他拒绝了。”

      男人说罢摊手,靠回椅背上故作无奈的样子摇了摇头。

      这话是什么意思,金铭宇听过太多,早就懂到烂了。

      他们这样的人还能被称作为人吗?费心思考这种问题都是笑话,人前被赋予再多光鲜虚假的成功,人后不过还是一群为了做展出生意而精心保养的漂亮玩偶,在灯光闪耀的玻璃柜里被挑挑选选,被买家带走,当作物品肆意把玩,玩而已,玩完了还能被拾掇干净了摆在更高的架子上,他只要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宠辱枷锁,再想想已经被明码标价的李麟川,早该知道注定是殊途同归。

      退一步讲,金铭宇已身在如此境地,难道被玩死了吗?没有,不仅没有,还生龙活虎的在这讨价还价。

      在众人的眼皮底下,他们身上什么也没有发生,既然什么也没有发生,要保护什么呢?

      可就算发生了,责任在这些袖手旁观的上位者吗?不在,他们的商品只有在这种时候,人身是自由的。

      “好啊,你无权干涉是吧?那我就曝光录音。”

      金铭宇咬牙捏紧手上的录音笔,心跳得越来越快,以至于声音都在发颤,这是他能捞李麟川一把最后的底牌。

      “伪造二性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伪造二性就会扯出违禁药品,违禁药品不止那点抑制剂吧?你们敢让老子去尿检吗?”

      可面前的人听了,只是一副道貌岸然的伤心样,叹了口气语调仍然是不疾不徐、慢悠悠的。

      “你曝光录音,他的一辈子才是完蛋了。一开始是为了保全他才跟我谈这些,到头来反而要搞得玉石俱焚,铭宇啊,别本末倒置了。”

      话一出口,金铭宇心中一颤,张着嘴不肯就此,却没了话可说。

      他唯有愤恨的盯着眼前的人,可眼前人无动于衷,全然一副大局在握、轻松自在的样子,舒坦的陷回了真皮座椅,甚至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攥着录音笔的手开始松懈了,方还含着怒火的眼一分一分的暗淡下去,最后紧绷的身体也如松了提线的木偶般,在一瞬间微弱却清晰的垮塌,肩膀跟着颤抖的呼吸坍缩,这次再咒骂着用红肿的拳头捶在桌上只有沉闷的一声,一旁文件夹上的签字笔甚至纹丝未动。

      “这份录音对谁都不利,不然这样,我出钱买下,然后……”

      “休想。”

      男人举着茶杯的手诧异的停在了半空。

      金铭宇重新抬起了头发出一声嗤笑,把录音笔收回了口袋,就像穷途末路孤注一掷的赌徒,面前人的眼神越是诧异,他面上的笑越是嘲讽扭曲,嗤笑声意味不明而愈演愈烈,直到他仰起头一声重重的长叹,戛然而止。

      金铭宇对着天花板沉吟片刻,仍然是笑。不等面前自信神色淡去的人开口再要谈什么条件,他果决的转身而去,出门之前对着男人恶狠狠的竖起中指。

      “那咱们就一起完蛋吧,牢里见。”

      ——————

      ——

      倚靠在电梯的下坠感里,金铭宇严重的耳鸣。

      并不能归咎于这部娱乐公司平稳的高档电梯,而是因为金铭宇在发高烧,并且前夜他又一次通宵酗酒喝得呕血,三个小时之前才勉强从马桶边上爬起来。

      上次录音似乎是周一,刚才他在走廊里的LED屏幕上瞄到了电子时钟,星期四,14:28,由于那天回到家之后他一直精神恍惚,醉了醒醒了醉,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三天没出门了。

      电梯里的空气并不稀薄,所以大概是封闭空间带来的心理暗示作祟,金铭宇觉得气闷,又开始眩晕想吐。

      他已经想不起来刚才和这家公司的缺德老板都吵嚷了点什么了,只记得他吼得自己一滩浑水的脑子嗡嗡作响,活如一只被关在铁笼子里,脖子上扣着锁链依然对着门外吠红了眼的丧家犬,做这件事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让他想着就想狼狈发笑。

      是被仅剩的那点良心激起了廉价的正义感吗?还是一个无能的废物共情了另一个无能的废物,所以想做一次百无一用的孤胆英雄?

      白费,都是白费。

      自己都深陷泥潭,还乐得儿的惦记拉别人一把呢?真他妈可笑。

      电梯的楼层数倒数到一,他在门重新关上的最后一秒踏了出去,是因为身体这时沉得过分迟钝,抬脚都变得不太容易。

      他想掏口袋里的手机出来,打给栾星楠叫他过来接自己一趟,但方才为了藏好那支录音笔,他把裤兜的拉链拉到了顶,之前洗衣服的时候这个拉环不慎断掉了一半,想要重新抠下来需要费点力气。

      他低着头用虚软的手指剋拉链的顶,这时突然被一个稍高的身影笼罩,一同而来熟悉的气味让他手上动作顿住,下意识微微抬起头来。

      浅淡的,混着茉莉花香的烟草味。

      “铭宇……哥?”

      沙哑的,低沉的,李麟川的声音。

      他抬起头时看见的是李麟川惊慌失措的表情。

      或许是在害怕不该出现的人突然出现,是不是已经在他老板那告过了什么歪状吧?他的糊涂脑子缓慢的如此想着。

      可很快李麟川的视线停在了他充血的左眼上。

      他怔怔看着那只实际上并没什么大不了,但看上去着实足够吓人的眼睛,原本恐惧的神情瞬间化为震惊,困惑,最后竟柔软得如同慈悲。

      “你怎么了?”

      怎么了?

      ……哈。

      金铭宇在他抬手要触碰自己之前抓住了他的胳膊。

      前一秒走路还虚软到踉跄的人此时又不知道哪来了股力气,他扯着李麟川转头就往回走,迈着摇摇欲坠的步子把他拖进距离最近的洗手间,几乎是用甩的推他跌进了一间空隔间。

      李麟川的背撞得隔板咣当一声,金铭宇同时咔嗒锁上了隔间的门。

      逼仄的小空间里两个人被迫在咫尺之间面对面,李麟川又尝试伸手去拉金铭宇的兜帽,被他一阵怪力狠狠把手推撞在背后的隔板上。

      金铭宇想要张嘴说话,但是一通过于激烈的折腾之后,他灌了铅的脑子更是沉得夸张,话到了嘴边,干哑的嗓子也没能挤出声响。

      他在眩晕中意识不清的重重坠下头,眼前一片昏黑无论如何竭力集中精神都难以消散。

      或许是他手上脱力得太过严重,李麟川没有敢挣开他,只是不断的叫他,问他怎么了,但他晕得实在太厉害,天旋地转间甚至呼吸困难,什么也听不清。

      李麟川就在这时看见了他领口下掩藏的痕迹。

      像是抓咬和抽打留下的血痕,还有几处不规则的、看起来像烫疤的伤口,金铭宇弓着身体,李麟川顺着衣服空隙看到有几块地方粘在了他的背上,有什么东西黏在他的衣服和皮肤之间,而且正在外渗,可因为衣服是黑色,他难以看清那是什么。

      他想起还是学生时,上体育课的时候,重摔在田径场上时关节处的那些惹人厌的擦伤,如果不及时脱下衣服,血和皮肤组织液就会粘连伤口和衣服,这时再揭就会格外的痛。

      是黏住皮肉和衣服的、正在流血的伤口。

      他的力气实际要比金铭宇大得多,挥开他的手再不由分说掀他的衣服,轻易得就像摆弄一个破布娃娃。

      金铭宇错愕的瞪着他,两手压住身上的衣服抵抗,李麟川也只是停顿片刻就继续强硬的掀,两个人撕扯得就像马上要不顾一切的出手打上一架,手肘和肩背不断碰撞在窄小空间的壁板上,磕得乒乓四响。

      僵持了一会儿李麟川终于用了狠劲,他扣住金铭宇的双手,使力扭在一起紧按在了自己胸口上。

      他睁圆眼睛盯那张过分狼狈的脸,任胸前的手是揪扯他的领口、还是拽得他项链都荡出来、在他胸前留下几道清晰的红指印,李麟川只管钳死他的手不放,攥得金铭宇细瘦的手腕紫红,手背青筋根根涨起,没有出血的那只眼睛也红起来。

      金铭宇在信息素本能爆发前,拼命甩开了李麟川按他的手。这次他不等面前人再来掀他的衣服,他退了半步,自暴自弃般扯起身上仅有的这件单薄的黑色卫衣,撕扯着脱拽下来摔在李麟川身上,帽子抽绳扁硬的末端啪的一声甩上李麟川的脸,响得像个耳光。

      “看吧,随便你想怎么看,看啊?”

      他赤.裸的站着给李麟川看,看他身上的掐痕、勒痕、崭新得还流血的烫疤,还有遮掩在乱发下血管破损眼白充血的眼睛,看他所有与聚光灯下虚伪的纯洁全然相反的,他所掩藏的一切肮脏、堕落和不堪,就像小美人鱼站在甲板上忍痛掀起裙子,露出自己血淋淋被刀生劈成双腿的鱼尾。

      李麟川看到的是一张近乎绝望的脸,金铭宇不是在展示自己,而是在凌迟自己。

      李麟川伸手想去抱他,但金铭宇抬手推住了他的肩膀。

      他从口袋里颤颤巍巍的摸出那支录音笔举给李麟川看,随即丢进旁边的马桶按下冲水键,回旋的水流几次也没能把它带进下水道里,金铭宇便不管不顾的把手伸进脏水,重新捞出它来狠狠摔在地上,几脚就把这条值钱的大新闻发狠踩了个稀巴烂。

      “李麟川,你他妈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他妈的、蠢货!”

      金铭宇抬起头,颤抖的手直指李麟川的胸膛。

      “你他妈以为,郑延羿真无所谓公开自己是omega,公开自己隐婚生孩子,自愿当媒体砧板上的肉吗?你他妈以为徐文野那种人会没有脾气吗?这些、这些都他妈是为了压下我跟你的烂事,都是他妈因为我!因为他妈的、我!”

      “什、……?”

      “你之前摔在台上,是他妈被人下了药了!我告诉你,也是因为我,我!我害的!”

      他抬起头对上李麟川无比错愕的眼睛,从他怀里扯回自己的衣服潦草套上,“孩子打了吧,我担不起一尸两命的责任。”

      “哥,你……”

      “我问你,李麟川。”

      金铭宇扯下领口,颤抖愈发剧烈的手指着自己满是血痕的肩颈,别过头去给他看那片狼藉得像是要溃烂的皮肤,“你想变成这样吗?”

      没有得到一个回答。他看到李麟川那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时又变成了怜悯又慈悲的样子,他眉头皱着,要哭不哭,明明毫发无伤,却好像痛得比自己更甚。

      可就算他回答,事已至此,自己又能给他什么答案?

      哈、他妈的,疯了,都疯了。

      “如果你非要记住我,李麟川,那你就给我记好了。你以后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今时今日,你他妈招惹了一个无药可救的坏种,然后,给我用你的蠢脑子、你一文不值的真心、你他妈对美好人生所有可笑的幻想,好好的、他妈的恨我一辈子!”

      金铭宇几乎是一字一顿,恶狠狠的说。

      可恨什么呢?现在说恨岂不可笑。以前恨他欺骗感情也好,不负责任也罢,可现在呢?原本威胁他事业的一夜情产物,倒成了延缓他坠入深渊的刹车片。

      罢了,管他恨什么,至少有个人恨好过恨他自己,而自己,本不就该是遗臭万年的坏种吗?

      他说完就要走了,拉扯几下拧巴的衣服稍微理回点人样,转头去开隔间的门锁。

      可这时李麟川又拉住了他的手,那只刚才伸到脏水里去捞他的把柄的、湿漉漉令人作呕的手,从一旁慌乱的抽纸巾帮他擦上面的水。

      “哥啊,你在发高烧……要赶紧去医院啊。”

      他埋着头认真的擦金铭宇的指缝,声音哽咽得有些含糊,他分明记得金铭宇有严重的洁癖,就连在山涧摸干净的泉水,也会一直拼命擦手,擦得手指缝通红。

      可他现在怎么了啊。

      李麟川不知道这都是怎么了,一切的一切、发生在他们之间的这些他的笨脑袋根本消化不了,这些让他感觉到无能为力的事、让他痛彻心扉的谎言到底从何而来,为什么他身在其中却仍无力得像隔岸观火?

      而如今他只是独自揣在怀里,已经小心翼翼不再示人的爱,为什么仍在伤害金铭宇,将他置于如此无间境地?

      金铭宇在他面前歇斯底里的挣扎,可他伸出手想去拉他一把,又会被他恶狠狠的推回来。

      明明金铭宇那些伤痕都是崭新的,就连丢在他身上的衣服,里面血腥味都是崭新的,这一切他都触手可及,他好像也来得及、也有机会把金铭宇从这些可怕荒唐的漩涡中拽出来,可金铭宇为什么只想把他推走,独自一人掩藏心头血肉模糊的溃烂,和他彻底一刀两断。

      如果真的只是不想被纠缠,那为什么不惜揭开伤疤也要叫别人不要重蹈覆辙?

      为什么只是苦苦挣扎也逃不出噩梦,却要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是个坏种。

      “哥啊……不把我赶走不行吗……?”

      李麟川捉着他的手指,又眼睁睁看着金铭宇把它们从自己手里一寸寸的抽走,方才挣扎叫喊时扭曲的表情,已经消失在了他苍白冰冷的脸上。

      金铭宇背靠门板拨开了门锁,又红又湿的眼睛就像已经痛哭过了一场。他的视线粘着在李麟川的身上,从双眼、鼻梁、嘴巴,再到被他揉乱的衣领、扯出领口的项链吊坠、曾承载过他幻想的身体,最后又看回他那张真挚又悲伤的脸。

      然后他错开了即将相交的视线,就像把自己的眼睛狠狠从李麟川身上揭了下来。

      “……你他妈是我谁啊。”

      他说。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仓惶得像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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