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折堕》邢希

19、记

　　“嘶！”
　　从高处跌落的疼痛让若华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在地面上缓了缓才慢慢地站了起来。
　　若华抬头看了看，丝线已经消失了，他的身边只有那个木桶和氤氲的灵雾。
　　自己被吊了多久？
　　若华不知道，他刚刚在混混沌沌中睡着了。
　　不过他没有去纠结这个问题，而是穿上衣服开始干活。
　　要把药液倒掉，要把木桶清理干净，还要把地宫的地面擦拭干净。
　　这般忙碌许久，终于打扫完成的若华收到了那个人的传音。
　　踏过一段蜿蜒向上的阶梯，厚重的石门在繁复机关的吱呀声中缓缓打开。若华站在地宫门前，四下望去，散落盛开的初阳花头颅微垂，下午的明亮阳光光辉灿烂，透过门前繁花盛开、枝叶茂密的花架，斑驳投落在若华的脸上，荡起些许的暖意。
　　若华扬起脸看着那些热烈盛开的花朵，姿态万千，色彩交织，花香四溢，花架的边缘，缀着白色花朵的翠绿细软枝条垂下来，悠悠地晃着，就像是一个漂亮的花帘。
　　花架下的白石路上花瓣零落，若华弯下腰拈起一枚花瓣，举起，对着阳光眯起眼看，花瓣上的细小脉络赤裸裸的展现在眼前。
　　继续前行，走下竹桥的时候，若华把花瓣放入了竹桥下的小池塘，他刚刚来这里取水，而池塘边的石头长满了青苔，湿滑难行，若华差点跌进水里去。
　　打第一桶水的时候，若华发现自己不小心捞起了一尾小红鱼，小红鱼在水桶里惊慌地游来游去，透明的鱼鳍和鱼尾折射着从池塘边的青桐树上漏下的阳光，细碎的闪着，若华一时间起了玩心，把手伸到水桶里，追逐逗弄着那条小红鱼，水不冷，微微泛着暖意，小红鱼躲来躲去，后来发现那只手没有恶意，就好奇地凑过来吐泡泡，一人一鱼一时间玩得不亦乐乎。
　　后来若华想起来要干正事，才依依不舍地把水桶里的水倒回了池塘，那尾小红鱼还往他的方向游了游，若华翘了翘唇角，又打了一桶水，把一小片翠绿的浮萍丢出来，然后把小水桶拎了回去。
　　在地宫和池塘间来回三四次，若华才把地宫的地面擦洗干净。
　　“主人。”
　　若华站在石室门口，恭谨地开口。
　　“进。”
　　玉锵坐在书案边，似乎正在写什么东西，他神情专注，眉目平静，手边凌乱地放着不少的玉简和书册，还有一个莲花样式的法宝，通体冰蓝，晶莹剔透。
　　当然还有一坛启封的酒。
　　若华乖乖地走过去，在之前的老地方跪坐下去。
　　他又闻到了熟悉的苦涩药味，但是这次的酒水味道好像不一样，比上次多了些清苦。
　　“对不起。”若华小心翼翼地道歉，心中有点不安，“您的手腕还疼吗？”
　　玉锵手中的笔一顿，但并未回答这个问题，“你旋照了？”
　　若华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他已经旋照二层了。
　　“进步挺快。”玉锵说，不知道是不是夸奖。
　　若华没吱声，他其实没想进步这么快的。
　　他看着那个人隐没在衣袖里的手腕，一道青紫色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玉锵收笔，把刚刚写好的东西递给他，“以后你自己配置药液，本尊已经把方子写下来了，这些灵植这里都有，自己去采摘。”
　　他又扔给若华一个玉简，“这是灵植的图鉴，不认识的话自己翻看，虽然不认字，但是图能看明白吧？”
　　“能！”若华接过方子和玉简，小心地放进储物袋里。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您现在就要取我的心头血吗？”
　　若华忐忑不安地看着玉锵。
　　“不急，”玉锵说，他看出了男孩的担忧，“虽然你的修炼速度比本尊想得要快不少，但你的修炼不成体系，根基不稳，虽然看似到了旋照，其实还差得远。”
　　若华松了口气，“是，我之前修炼都是自己摸索的，没有学过完整的功法，所以有很多问题。”
　　“能自己摸索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玉锵淡淡地说，“现在至少能确定你不是伪灵根，更不是废灵根。”
　　若华有点开心，眼睛亮亮的，不过他想到刚刚的问题，“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散功。”玉锵取来一个玉简，递给若华，“重新开始。”
　　若华接过玉简，他看到上面写了三个字，“这是什么？”
　　“《太平诀》，地阶中品功法。”玉锵说，“按照这个重新开始修炼。”
　　若华有点为难，“我不认字。”
　　“本尊知道。”玉锵说，漫不经心地召出一个小绿瓶。
　　若华眼睁睁地看着玉锵从瓶子里揪出了一个残破的魂体，黑红色的锁链贯穿了那个透明的躯体，燃烧着幽火，一时间，仿佛附近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他不由得挺直了后背，微微的冷汗爬上了额头。
　　“好久不见。”玉锵看着漂浮在面前的魂体，语气嘲弄。
　　半透明的魂体没有回应，几乎已经丧失了所有的灵智。
　　玉锵撤掉了那些黑红的锁链，一瞬间，魂体的眼睛微微亮起，躯体轻轻晃了一下，“吾...”
　　它喃喃低语，目光茫然。
　　玉锵把封魂瓶也丢给若华，“还剩点灵智，教你认字应该绰绰有余。”
　　若华手忙脚乱地接过了封魂瓶，把灵魂重新关了回去，背后冷汗涔涔。
　　“还有问题吗？”玉锵取来那个蓝色的莲花把玩。
　　若华垂眸看着手里的封魂瓶，“有一个。”
　　“说。”
　　“为什么我会想起不属于我的记忆？”若华斟酌着问，“我...在洗筋伐髓的好像想起了一些陌生的事情，具体内容我记不清楚了，我只回想起好像有人骂我偷东西，可是我没偷过东西啊...”
　　玉锵手上的动作一顿。
　　“而且，我记得我当时很愤怒。”若华继续说，“非常生气，我好像非常想杀人，心里非常...难受，而且很痛苦。”
　　玉锵把目光从手里的莲花盏上移开，他看着若华，男孩的眼睛里都是困惑和茫然，不似作假。
　　“谁知道呢？”玉锵把手里的莲花盏反扣到若华的头上，“说不定你的确经历过，只是后来忘记了。”
　　“人类总是会忘记痛苦的记忆。”玉锵收回了手，他的眸色幽深而潋滟，眉目如连绵的群山，浮沉着渺渺云霭，“不然怎么活下去？”
　　若华扶着头上的莲花盏，有点疑惑，“可是..我记事情很清楚啊...每一件事我都记得。”
　　“是吗？”玉锵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话题，“既然如此，那就再讲个故事吧。”
　　若华一愣。
　　“讲得好本尊就把这个莲花盏赏你。”
　　“这是做什么的？”若华把头上的莲花盏拿下来，好奇地上下打量。
　　漂亮是漂亮的，晶莹剔透，华彩流光，澄澈的冰蓝色高贵极了。
　　“灵器。”玉锵说，“倒进去的水都会变成美酒。”
　　若华闻言默默地把酒盏放回了书案，“我不喝酒。”
　　“你还挑剔上了！”玉锵不满地给了他一个脑瓜崩，这次下手颇重，后者的额头迅速红了一片。
　　但若华这次没捂住额头。
　　“主人您爱喝酒，这种灵器应该留着的。”他说。
　　“本尊用不着这种小玩意儿，”玉锵说，声音慵懒，“虽然此盏能把水变成酒，但是酒的品质并不顶级，还入不了本尊的眼。”
　　若华心想您还真是奢侈，这种“小玩意儿”他见过类似的，品质一看就不如这个，但已经足够珍贵了，普通修士都将其视为珍宝。
　　“那你想要什么？”玉锵问。
　　若华有点不好意思，“我想要个发冠。”
　　玉锵眉头微挑。
　　“因为我...”若华刚想解释一下，就被打断了。
　　玉锵向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去哪？
　　若华有点疑惑。
　　玉锵伸手一把扯住若华的衣领，把呆愣的男孩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若华脑子一片空白，瞬间乱了心跳。
　　“别动。”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若华下意识地照做，身体僵硬，他呆坐着一声不吭，那人身上清幽苦涩的药味温柔地萦绕着自己，不知是谁的长发落在颊边，微微泛着痒意。
　　他的怀抱并不温暖，甚至可以说冰冷，可是当那个人的手指落在他的耳畔和脖颈的时候，肌肤相触的地方却突然像着了火一样腾的烧了起来，滚烫得惊人。
　　玉锵取出一个木梳，悠然地梳着男孩凌乱的发丝，“讲吧。”
　　“啊，”若华猛然回神，慌乱地差点把舌头咬了，“我我我..我还没想好...我想想！
　　玉锵倒也不催他，专心地为男孩梳理头发，他的动作娴熟而温柔，轻轻地抚摸梳理过若华的头发。
　　头顶酥酥麻麻的感觉让若华无法集中注意力，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舒适得让他不知不觉就想要放松身体。
　　“我听说过一个故事。”若华终于捋清了思路，“说有个地方有座山，叫祥云山，山下有一个村子，山里有很多狼，这些狼很少攻击人类。”
　　“为了赚钱，村民会在农闲时节上山打狼，每一只狼都能卖不少钱，所以渐渐的，山上的狼越来越少，村民也打不到狼了。”
　　“后来，村子里出现了很多凶案，经常有村民死亡，还是被开膛破肚，心脏不见了，村民一开始以为是山上的狼袭击的村民，但是他们去山上转了一圈，发现山上已经没有狼了。”
　　“他们后来又以为是村里出现了杀人犯，处决了几个形迹可疑的村民，但是尸体还在不断的出现。”
　　“最后他们觉得这一定是妖孽作祟，就去城里请了修士来，修士一来就发现了问题，断定附近必定有魔修。”
　　“于是修士就又找了几个帮手，在祥云山上果然找到了一个魔修，但那个魔修非常强大，不仅修士被杀，剩下的村民也被杀死了。”
　　“那个魔修正是被这座山上的戾气吸引而来，村民杀了那么多狼，那些狼心有不甘，怨气便在此地徘徊不散，魔修吸收了这些怨气和戾气，修为大增，他又以人心为食，所以才屡屡对村民下手。”
　　玉锵将木梳放在书案上，为若华束上一顶紫晶冠，“然后呢？”
　　“...没了。”若华说。
　　“难道最后没有正义修士从天而降降服魔修的剧情吗？”玉锵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成果。
　　“没有，”若华说，“这个故事我是从一个流浪儿那里听来的，他说他就是从那个村子里逃出来的。”
　　玉锵把若华圈在身前，轻轻抱住，他依靠在男孩的肩膀上，阖上双眼，“你知道那些戾气和怨气的根源是什么吗？”
　　真是温暖的躯体。
　　若华的呼吸一下子放轻了，他的手心里出了一层潮湿的热汗。
　　“是恨吧？”他轻声说，声音有点不自觉的颤抖。
　　玉锵轻笑一声，温热的吐息落在男孩的耳畔，瞬间烧红了一片。
　　“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