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折堕》邢希

18、欲

　　哈哈哈哈——
　　谁在笑？
　　尖利得像是木棍上的倒刺，像是野兽的獠牙，一下下扎进耳朵里。
　　他在黑暗中四下环顾，紧握着手中的短刀。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它们不停地低喃着，像是蛇在吐着猩红的信子。
　　“你看他...”
　　“紫色...”
　　“废物...废物...”
　　“打断他的腿...”
　　男男女女的声音叠在一起，空洞地回荡着，时而遥远，时而近在耳畔，他仿佛能感受到人类说话时的吐息，冰冷得像是尸体。
　　闭嘴！
　　他愤怒地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而那些话语却更加猖狂了起来，仿佛要将他淹没。
　　“呵呵...”
　　“真可笑啊...”
　　“该死的东西...”
　　无数的眼睛在黑暗里骤然睁开，它们死死地盯着他，目光里满是恶意。
　　他举起手里的短刀用力地挥舞了起来，想要刺穿这些眼睛，但是他的刀刃无法对它们造成任何伤害，掀不起一丝风波。
　　哈哈哈哈哈——
　　那些眼睛嘲笑地看着他，尖锐的笑声又层层叠叠地响了起来。
　　滚出去！
　　他无声地怒吼，心脉颤栗。
　　“疯狗....”
　　“不详....”
　　“为民除害....”
　　蛇群纠缠在一起，舔舐着他的耳膜，它们低语着，在蛊惑，又在冷笑。
　　他一手挥刀，一手捂住耳朵，想要阻止那些声音。
　　但徒劳无功。
　　他头痛欲裂。
　　“你个小畜生...”
　　“又来偷包子...”
　　不，不对...
　　这是什么？
　　他痛苦地想，他从来没有偷过东西，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妈的摔死这东西算了...”
　　“晦气的玩意...”
　　他仿佛被谁重击了，无法克制地跪了下来，手里的短刀也落在了地上，他的五脏六腑仿佛都被击碎了，剧烈的疼痛让他呕出几口混着碎肉的血。
　　好疼...
　　混账...那些混账....
　　那些人才是该死的东西...
　　明明是...他们该死...凭什么...凭什么...
　　陌生却浓稠的情感在心中骤然迸发，他磨着牙，双目赤红，尖利的指甲准备撕碎那些人类的喉咙...
　　这里...本是我的家...是你们毁了它...
　　该死的...是你们...
　　被开膛破肚的...该是你们...
　　他的心脏因为疼痛而抽搐着，剧烈的痛苦让他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他的眼眶通红，酸涩得仿佛装满了沙子。
　　“既然这么想死...”
　　“那就送你一程好了...”
　　重重叠叠的声音忽然消失了，只有这个声音兀自清晰地响着。
　　密密麻麻的眼睛依旧盯着他。
　　他听到了有人提刀走来的声音。
　　他又吐了几口血，却依旧支撑着自己，他露出尖利的牙齿，威胁地发出几声低吼。
　　早晚有一天...
　　刀刃破空的声音骤然在耳畔响起，他仓促地避开，却还是被割断了半只耳朵，温热的鲜血奔流。
　　“哟...还敢躲...”
　　又是一刀，踉跄的他没能躲过，被洞穿了腰腹，内脏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不知道爷是练家子吗....”
　　那个恶意的声音得意洋洋地响着。
　　哈哈哈哈哈哈——
　　他无力地躺在地上，呼吸微弱，目眦尽裂，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总有一天..
　　他会....
　　杀了所有人。
　　“最后一刀！”
　　刀刃折射的白光闪动着，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四周的眼睛看着这最后的处刑，窃窃私语。
　　沉重的刀破空落下——
　　“请住手！”
　　一个清越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仿佛骤升的月亮，映亮了整个夜晚。
　　一瞬间，所有的黑暗都消失了，苍茫的白色如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他朦胧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若华。”
　　有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仿佛近在咫尺。
　　他不安地皱紧了眉，双眼紧闭，会有谁唤他？这个该死的世界，怎么会有这么清冷的声音？是他产生了幻觉吗？
　　在混沌中浮沉的若华满心戾气，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靠近了自己，他下意识地猛然伸手，死死地锢住了那细瘦的手腕，手心握着的凸起骨节硌得他发痛：“谁？！”
　　他的声音滞涩而粗砺，带着浓郁的凶煞气。
　　玉锵眉头皱起。
　　“若华。”他再次冷声唤他。
　　谁？
　　谁在唤他？
　　若华痛苦地捂着耳朵，眼前模糊的人影不由分说地淡去，意识再次混沌，破碎纷杂的画面重新充斥着他的记忆，曾经刻在身体的痛苦再次翻涌起来，他剧烈地喘息着，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伶仃的手腕。
　　“嘶，”玉锵微微吃痛，声音里也带了几分怒意，“若华！”
　　像是雨过天青云破处的第一缕曙光，玉锵清冷含怒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眼前混乱着闪现的所有充斥着恶意的画面，那些辱骂、讥诮、拳脚都消失了，那些低语和眼睛都消失了，他的眼前豁然开朗，只有那个在凤凰木下独坐的漆黑身影，素白的指尖拈着一片花瓣，淋着一场绯色的花瓣大雨。
　　一瞬间，所有翻涌的恨意偃旗息鼓，凤凰木的花叶在夜风中簌簌作响，眼前黑色的潮水渐渐褪去，露出了倒映着月色的清澈水面。
　　若华猛然睁开双眼。
　　熟悉的眉目出现在眼前，清冷俊秀，漆黑的瞳孔幽深冰冷。
　　他怔怔地看着。
　　“醒了就松手。”那人淡色的双唇微微开合，声音冰冷如落雪潭的潭水。
　　闻言若华有点茫然，他钝钝地低头，才看到自己紧紧攥着一只细瘦漂亮的手的手腕，小孩瞬间清醒，惊慌地松开手，“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话没说完。
　　骤然破空的银线把他死死地缠绕起来，男孩只觉得眼前乾坤颠倒，然后一切都换了方向。
　　他又被吊在了半空。
　　不过这次是被倒吊着的。
　　玉锵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拂袖离开。
　　今天已经是若华进入地宫的第三天了，他在药液里呆了一天两夜，早就该醒了，但玉锵一直没见他出来，今晨便过来看看，结果发现这小孩差点走火入魔，赤红色的纹路蛇一样爬满了全身，浑身戾气。
　　玉锵不得不把他唤醒，结果自己的手差点被折断。
　　力气倒是不小。
　　玉锵站在竹桥上，放眼望去，凤凰木依旧灼灼地开着，与艳丽的花朵不同，凤凰木的花花香清幽雅致，悠悠地散在风里。
　　还说自己不知道恨，玉锵冷笑一声，那怎会喋喋不休地说总有一天要杀了他们。
　　面目狰狞得如同恶鬼。
　　是自己疏忽了，玉锵心想，竟然真的信了他的话，说来也是，遭到世人那样的对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是恨。
　　但...若是他撒谎，蛇环术为何没有任何反应？
　　玉锵眉头微蹙，他也有些不确定了，他应该是更相信蛇环术的，毕竟天地法则是不容更改的，他比谁都清楚其中的威力。
　　玉锵走到玉桌边坐下，伸手拂去棋盘上的花瓣，伸手的时候，他看到自己手腕上的一圈显眼的青紫色，微微泛着疼。
　　混账东西！
　　玉锵有点恼怒。
　　他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在他的身上留下印记。

　　若华脑子缓了缓才想清楚自己的处境，说实话，自己那么冒犯的行为，那个人没宰了自己真是奇迹。
　　就是不知道自己要被吊多久。
　　若华叹了口气，希望自己不会就这样变成干尸。
　　身上的粘稠的水珠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划过皮肤的时候冷飕飕的，他被吊在了药桶上方，从上往下看，若华这才发觉水桶里原本绿莹莹的水已经变得乌黑，还带着恶心的黏腻感，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自己明明前两天才在落雪潭里洗了澡啊，那里的水冷得他直哆嗦。
　　啊不对不对，他摇摇头，这是炼体用的，拿来洗筋伐髓的，跟洗澡没关系。
　　若华不清楚自己泡了多久，他的脑子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像是重新走了一遍流浪的那几年里走过的路。
　　他不太记得当时自己都在想什么了，只有一些影影绰绰的印象，脑子里好像有一些陌生的东西被翻了出来。
　　若华绞尽脑汁地想了很久，也就勉强记得“偷”这个字。
　　是说自己的吗？但怎么可能，自己从来没有偷过东西，他捡的东西明明都是别人不要的。
　　若华不再回想了，他的头还在疼，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他看着自己的胳膊，虽然是过程是有点痛苦，但熬过了那样的折磨，现在的自己的确和之前不太一样了，他的感官比之前敏锐了很多，哪怕是在地宫也能听到地上的风声，身体也变得轻盈了，就连皮肤都变好了，曾经留下的伤疤都消失不见了，仿佛真的脱胎换骨。
　　...就是头发好像又长长了，垂下去的部分都快够到水面了。
　　虽然又要剪头发，但是看起来这些药液还是挺好用的。
　　若华心想。
　　闭眼探查体内，经脉比之前拓宽了不少，也更加坚韧了，精纯的灵气正在不断地涌入他的躯体，沿着经脉流转凝结，若华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突破了筑基二层到了到了筑基三层，而且还在节节攀升，似乎马上要突破四层。
　　好惊人的速度。
　　若华难以置信。
　　因为小时候没人管他，灵兽修行和人类又不同，没办法从灵兽那里学到修炼的法门，所以他的修行非常艰难，全是他一个人在摸索，没有专业的引导，甚至连一本基础的入门功法都没有，修行过程磕磕绊绊，但凭自己的悟性，六岁那年他终于跨过了普通人和修仙者最大的、也是第一个瓶颈，就是引气入体这一过程，他那个时候简直欣喜若狂，第一次主动跑到赤练妖姬的寝宫里，兴奋又忐忑地告诉女人这件事，但是那个妖艳的女人只是冷淡地一拂手，让下人把他拖出去。
　　“不是废灵根又如何，即墨锋和你一样大的时候已经是旋照修为了。”女人冷冰冰地说，“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伪灵根的废物。”
　　他被拖走，双臂几乎要被硬生生拽断。
　　“下次再妄自踏入这里，我就把你的腿打断。”
　　这是他被丢出锁灵宫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他就开始流浪了，他流浪了七年，七年里，无论他如何努力地引气入体，他也才是筑基二层的修为，所以若华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或许真的是修行的废物。
　　但是现在，他竟然不知不觉中就突破了三层，甚至体内的灵气还在节节攀升。若华看见巨大的聚灵阵引来的灵气都在疯狂地涌入他的躯体，他的周身就像一个小小的白色漩涡。
　　很快，若华就再次震惊地发现，自己已经筑基四层了。
　　大事…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