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房丫鬟生存守则》九九重阳后

3、第3章 崔氏

　　宁禾不明白她急着想干什么，只好跟着安粟一路小跑进了正房。午饭已毕，众丫鬟正在外间撤菜，原来一大桌子好菜，大半都一口未碰，楚葵、水芝等人因要侍奉老夫人，挑了两盘菜，匆忙扒了一碗饭就走了，剩下的就便宜这群小丫鬟和仆妇了。

　　宁禾在安粟的眼神示意下，捧起一碗小馄饨，安粟则左手端起一碟豆腐拌荠菜，右手端起一盅花雕酿驴肉。两人可谓是满载而归，用小茶炉热热，分着把饭菜吃了。

　　安粟嫌荤腥腻味，反而爱吃新鲜的野荠菜，还道：“我可会挑呢，这是野鸡肉馄饨，汤用鸡鸭猪牛吊了一晚上，最是鲜美，一般人家根本见不着，你多吃点。”

　　宁禾吃了一口，果然鲜美异常，不愧是世家大族，老夫人要倒掉的剩饭都是罕见的珍馐美味，自己以前可能还没李府的猫儿狗儿吃得好。

　　饭饱茶足以后，安粟估摸着老太太已经午憩了，让宁禾去打水，拿了水盆跟她去正房外间擦洗。

　　婢女皆在外间静候，人数虽多，却不闻一声咳嗽，氛围竟十分肃穆。宁禾不自觉也敛声屏气，手下轻快地将本就纤尘不染的桌椅擦净，放满了名贵摆件的多宝阁则由安粟来擦。

　　在众婢女的注视下，两人做完活低头退出来。如此，今日的工作就做完了，竟然轻松的不可思议。

　　这边何娘子退出老夫人院子，折返向东面的大娘子崔氏处去了。

　　崔氏是李府的女主人，所住为府中心最大的正院松云居，是个三进的大院子，足足二十六间大房，其中建起两座两层楼阁，四周廊庑联通，绿树环绕。从门口进来，大路两侧是数株高大粗壮的百年老松，树下点缀奇石，花圃里种着各类兰花香草，随着清风传出阵阵兰香。

　　何娘子是崔氏的陪嫁丫鬟，陪伴崔氏二十余年，现在又是崔氏跟前最得用的大管事，协助崔氏处理后院大小事务。屋门口守着的婢女见她过来，不敢声响，微微屈膝弯腰行礼，默默打起帘子。

　　何娘子摆手让小丫鬟们在门外候着，独自一人进了正房，见房里站着两位婢女，却不见崔氏，便转身走到东面书房门前，放慢了脚步，侧耳听到崔氏正和管事的林娘子说话，等了一等才进去。

　　见何娘子进来，崔氏方摆了摆手让林娘子退下了。

　　崔氏已有四十八岁，但保养得当，看起来仅有三十余岁，岁月并没有在这位养尊处优的贵妇人脸上留下痕迹，在深宅后院这些年她依然姿容绝俗，美貌不减。她简单盘了个油光黑亮的髻子，略插了几根玉钗，并无许多妆饰，外罩一件宝蓝色缠枝莲花纹长衫，穿着一袭银白色织银丝暗纹长裙，配同色披帛，行动间在日光下宛如流水泛起波光粼粼。

　　听何娘子回完话，崔氏端起茶浅抿了一口又放下，道：“老太太既然已挑了两个，剩下的给孩子们一人院子里送一个就是了，不必再回我了。”

　　因崔氏喜静，此时丫鬟都守在外间，何娘子便上前亲手为崔氏换了热茶来，又道：“这次的好几个小丫鬟模样都生的极好，老夫人挑走了最好的一个。”

　　崔氏听了，眼睛也不眨一下，道：“朔儿年纪也渐渐大了，也是时候该预备起来了，母亲也是心疼朔儿。”她也早已在房里备好了几个小丫鬟，只待时间长了，细细摸清了性情品行，再给儿子。

　　高门大户皆会专门挑选老实本分的婢女，教导小郎君们知人事，省的有心大不懂事的丫鬟攀附小主子，或是小郎君年幼不知事，在外面被勾引坏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既然老夫人要亲自挑，也随老夫人高兴就是。

　　只是再老实稳重的丫鬟们侍候了这么多年，心思也都会活络起来，听问近日有人不太安分，崔氏轻轻蹙眉，也该好好料理朔儿房里的人了。

　　何娘子见崔氏不愉，忙另起话题：“前些时候，小郎君日日闹着要找崔表哥玩，要娘子带他去清河，娘子原本不是说过几日去龙藏寺上香，顺路去崔家探望。”

　　崔氏念及此事，才露出笑意，道：“他跟个皮猴子似的，成日里坐不住，要天天出门玩才好，又哪一日不吵着要找表哥。”

　　又道：“嫂子说闲来无事，干脆等过些时候，带着澈儿、滢儿来咱们府上坐坐，你派人去把西面的沉香阁收拾出来，那里连着大花园，孩子们都喜欢在花园里面玩。”
　　何娘子笑眯眯地应是。

　　这些事暂与宁禾无关，宁禾初来乍到，每日做完分内的擦洗活计，就常殷勤帮院里的姐姐们做些小事，帮东边洗个帕子，帮西边提一桶水，再帮南边跑个腿。宁禾年纪小，嘴巴又甜，手脚麻利肯勤快干活，也还算得众丫鬟的喜爱。

　　这一日早上，安粟又躺在屋里躲懒，宁禾坐在屋外头的廊下做绣活，因看院子里的丫鬟们都穿红着绿，自己一身刚发下的朴素制式襦裙，有些格格不入，便打算在衣服袖口领子上绣些花纹装饰。

　　廊下阳光恰好，正刺绣时，忽听身前有人说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绣工这么好啊。”

　　宁禾抬头看，竟是楚葵朝她微笑，便也笑道：“姐姐说笑了，我也才练手呢，哪里比得上姐姐们的绣技。”这是实话，楚葵绣艺出众，老夫人房里大半的绣活皆由她所制。

　　楚葵伸手接过宁禾的衣服，认真打量，一条盘桓的桃花枝，折枝散花，中有彩蝶飞舞，虽只在衣领镶边处刺绣，细微之处亦十分精巧，更难得的是这几只彩蝶绣的格外灵动，展翅欲飞。这宁禾年仅十岁，不仅绣样画得新颖，绣技也好，可见是下足了功夫。

　　楚葵轻抚着一只彩蝶，说道：“坐在这风口上多不好，你平日里若闲着，不如来找我做绣活，我一个人做也怪闷的。”

　　说着领宁禾去她房间，道：“我来找你，是看你这些时日就两身衣服换着穿，恐怕不够换洗。我有两条裙子有些小了，放着太浪费，不如给你穿吧，虽是旧的，但都是上好的料子，我没上身过几次，你可不要嫌弃。”

　　宁禾一看，说是半旧，看着却是簇新的，一件米粉，一件鹅黄，正是适宜年轻小姑娘穿的鲜亮颜色，况且楚葵已有二十岁了，又不会长个子，衣服怎么会小呢，可见是看她行李单薄，特意照顾她。

　　楚葵把衣服包好递给她，宁禾推辞道：“怎么好意思拿姐姐的东西。”

　　楚葵拉住她的手，把包裹塞进她怀里，道：“你进来的迟，春季衣服已经发过了，我们倒是每季都有的。别不好意思，我衣服可多呢，日常穿不完，你尽管拿好就是。”推拒了几番，实在架不住楚葵的轻柔劝告，宁禾便千恩万谢的收下了。

　　宁禾回到自己屋里，打开包裹细看，两身春衫并襦裙时下穿正好，只要改小就好，不如也在领口、裙头、袖口处都绣些花样好了，粉色绣带露海棠，鹅黄绣玉兰黄莺，做的快些，明日就可以先穿一件给楚葵看，也能展示展示自己的绣技。

　　虽然这几日在院子里待着仿佛世外桃源，就算是打杂的小丫鬟也过滋润，但宁禾暗忖自己初来乍到，作为三等的小丫鬟，平日里常做些粗活，连正屋都不敢随意进去，不如安粟背后有安管事一大家子撑腰，心里总是隐隐不安。

　　宁禾平日不能进房里侍候，张阿婆曾经找人严厉教导的弹琴唱曲儿，在老夫人这里具都无用，现在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绣活，为了日后能好过点，还是上进勤勉为好，多做点事情，不仅要讨好头上的诸位姐姐们，还得要让人看到自己的价值。

　　说到讨好，院子里第一等受老夫人宠爱的就是楚葵，余下丫鬟都受她调遣，宁禾观察她几日，发现她没有什么明显的偏好，常常一个人给老夫人做绣活。

　　幸好宁禾这些年被张阿婆圈在宅子里，只能日日刺绣解闷，自己又不像真的小女孩一样贪玩怕累，水平也算不错。能得到楚葵赞赏，不枉她这两日，日日迎风坐在走廊里绣花，一绣就是一整天，绣得眼痛手痛头痛，处处都痛。

　　安粟看宁禾捧着衣服看了又看，还开始描花样子，冷哼一声：“惯会收买人心，她自己把大头都补贴家里了，就四处送这些小东小西拉拢人情。”

　　宁禾摆弄着触手丝滑的绫裙，这么好的绫罗，少说几百钱一匹，估计能抵得上自己一个月的月钱了。

　　见宁禾不吭声，安粟又道：“要真体贴，怎么不带你去正房里头转两圈，一般端茶递水的活计都轮不到咱们，老夫人一切事由皆被她把持着，水芝都比不上她。”

　　看到安粟仿佛真的有些恼了，宁禾忙哄着她：“我自然知道安粟姐姐好意提点我，平日里还是安粟姐姐最照顾我了，多亏了安粟姐姐处处教我，我才不犯错。”

　　一口一个姐姐，把安粟叫的不好再发火，安粟想到她这两日端茶倒水，很是听话，也不好再言语。看安粟面色稍缓，宁禾才复又低下头去，小女孩子还是很好哄的。

　　一阵穿针引线，裁剪衣裙，一直忙到天色暗下来，宁禾才绣完粉色襦裙。

　　翌日一早，宁禾换上新衣，果然被一众小丫鬟们围着夸好看，安粟在旁边上下打量她几回，欲言又止。宁禾以为她又不高兴了，就跟进屋子里去看看。

　　谁知安粟竟从自己的小妆奁里拿出一对玉色纱堆的花簪，塞给宁禾，她道：“这个纱花可是我娘买的，是城里最时兴的样式，你肯定没见过。”

　　宁禾一看确实新巧，时人喜爱簪花，此时正是春光明媚，百花盛开，常常有人采鲜花插戴，但是府里鲜花贵重，丫鬟们不敢乱摘，鲜花又容易腐败，便都戴上了绢花、绫花等等。这纱花纱质轻薄，随风而动，中心花蕊钉上了粒粒小米珠，想来并不便宜。

　　安粟嘴上倨傲，但宁禾觑她脸色，心知要是推辞掉，安粟才真要恼了，便将纱花戴在鬓边，道：“谢谢姐姐，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纱花呢，配我今儿这身衣服正正好。”

　　又把自己收在包袱里的银丝花钗拿出来一只，送给安粟，道：“这是我常戴的银钗，给姐姐一只，咱们平常一起戴。”

　　安粟素日手松，常送人花儿帕子之类的，此时见宁禾用自己日常戴的银钗郑重回礼，心道，这人真是老实，我虽向来不稀罕金银宝饰一类，但却承她一片心意，可见没白照顾她，便美滋滋地收下了。

　　这时，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在喊，宁禾知道安粟一向懒得动，就主动跑出去应声。

　　水芝见喊了几声，才有一个小丫鬟跑出来，有些不满，道：“你去传话说老夫人叫小郎君下午来吃晚饭。”想了想又道：“你顺路去花园子里掐些花回来，要枝叶长些，花苞完整的。”

　　水芝年方十八，生得俏丽动人，喜欢簪鲜花，觉得这才配得她的品貌，便常差遣小丫鬟帮她摘花，管花木的婆婆们虽私下里抱怨，但又不敢明着得罪她。

　　水芝这一抬手香风阵阵，宁禾被扑鼻的熏香熏得有些睁不开眼睛，赶紧点点头，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