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你别哭》知名丑猫

38、天下06

　　我问：“怎么了？”
　　青痕：“莲少主……被荼罗宫的人掳去了。”
　　她说：“少主带着雪城等七位门人前去武当，还没走出妄山地界，便被掳走。”她面目冷淡，语气没有一丝起伏，“百年来，少有人胆敢在妄山造次，却不想这一回，那荼罗宫一干人等，以火狐狸为首，能直接闯入我莲台境内将少主掳去……我青痕一手安排妄山本部的巡逻安防，竟能叫魔道中人将少主掳去……真是……”女人奇异的青瞳中闪过杀意，“奇耻大辱。”

　　前些日子，莲生进洞时说过一嘴，讲武当山赤灵道长羽化了，一代豪侠陨落，江湖同悲，可惜可叹。
　　我觉得这名字听来熟悉，仔细想了一下，想起来，好像当年我跟着李彦廷在寄灵谷救过这么一帮武当山的人，带头的就是这位赤灵道长，与他的同门师弟兼道侣，池青道长。那一次，因为各种原因，池青道长死在了那里，我们走的时候，赤灵道长的悲鸣响彻整个山谷。
　　我心中一直对这两位道长有敬有愧，心生感慨，就叫莲生带一队人，代表我们莲台，去武当山一表哀思。

　　我额角一跳：“荼罗宫的人抓他做什么？”
　　“荼罗宫五大高手俱到，雪城身单力薄，不是对手。以荼罗宫的做派，赶尽杀绝才是常态，这一回，却没这么做，除去少主以外其他七人都完完整整地回来了。”青痕说完，递上来一封信函，“只叫雪城带回来这个。”
　　我拆一看，只见纸上飞龙走风，很狂的字迹：

　　——师父，久不相见，徒儿甚是想念。暑气渐盛，容徒儿再奉一碗凉茶予君可否？

　　落款是屠星夏。

　　屠星夏。
　　如果我没弄错，那就是那个我打听了大半年的名字。
　　屠欢上一个徒弟的名字。

　　饶是我这个亲身经历了一系列不可思议事件，并且深受我表妹小黄文荼毒的男青年，也还是懵逼了好一会儿，才理清这些人乱七八糟的关系。
　　信是荼罗宫拜来的、荼罗宫新上任的年轻宫主、莲台人人讳莫如深的名字、屠欢的禁忌……
　　感情屠欢的上一个徒弟，是新任的荼罗宫主？！
　　武林正道首席宗派的首领——莲台圣主的首徒，竟然混成了大魔头！用脚趾头想，那大魔头的位置也不是那十八岁的男孩赤手空拳杀来的——多半是世袭——也就是说，屠星夏此人，以魔道之身，潜入莲台，偷学武功，再回宫称王……

　　——好一条辜恩负德、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简直是整个白道武林的耻辱。

　　无怪屠欢要气死，把这个人的名字列为禁词，巴不得过去十多年是失了忆，或者是直接把那段时间斩去，跟那条小狼一点交集也不要有。
　　可那白眼狼不依，非要再见他。

　　青痕：“圣主，待我点齐人数，随您去荼罗宫走一遭？”
　　也只能如此了。
　　我望了望皇城方向。
　　罢了……你再等等我。

　　青痕点了莲台大半好手，即日出发。平日骑马要行进将近一月的路程，这一群武林高手只飞了五天，可见里面全无弱手。最弱的大概是我——我自以为轻功已经练得够好，然而有道是路遥知马力，燃料燃烧效率明显不足——我简直要累死了。
　　青痕见我一脸疲惫，还来安慰我：“圣主切莫太过担心，莲少主不会有事的。”
　　我只能有气无力地点头，我们现在正在高速行进过程中，我要是开口说话，一准要岔气。

　　我们在荼罗宫山门处遭遇荼罗宫三大高手——火狐狸、幻蝶与阎罗刀，以及上百教众，声势挺浩大的。
　　火狐狸一脸友善的笑容：“我们宫主请圣主主上‘听雨台’喝茶。”
　　我还没动，他又说道：“圣主一个人。”
　　这是自然的，他们当然不会让半个莲台杀上山。

　　我抬头看了看面前这座紫红色的魔教圣山，心说也真是神奇，原来魔教的山真的是这么魔幻的颜色，真是配套。
　　我身后众人齐齐亮剑，整齐划一的一声清啸，雪色的剑光在那一瞬间照亮了荼罗宫的山门。
　　我看到火狐狸仍旧笑着，眼睛里却有紧张神色，许是为了掩饰，他抬手掩面，长鞠一躬：“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们宫主就想诚心尽尽孝道，圣主此举，却要叫人寒心了。”
　　我犹豫了一会儿，侧头跟青痕说：“那本座去了，你顾好宗门。”
　　“圣主！”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他们那洞窟里尽是些下三滥的手段，我怕圣主吃亏。”
　　我宽慰她无妨，就跟着火狐狸上山了。

　　这荼罗宫，或者说屠星夏，对屠欢可谓是相当执着，半年之前我跟六常去给鹿琛上坟的时候就遇到这伙人一次，那回可是要打我们天下第一和第二，这回居然上妄山绑人了，不知道还能做出什么事来，没准连皇城也敢去。
　　我可不能把这些江湖恩怨带到李彦廷身边去。

　　我在他们口中的“听雨台”上见到了那个十八岁登上王座的荼罗宫主，阎城夜。
　　我看到他时，他正在“听雨”。
　　“听雨台”上有一座巨大且华丽的囚笼，高悬半空。笼子下面是层层叠叠的青铜铃铛阵，一只狮虎兽正奄奄一息地趴在囚笼里，浑身是伤，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下来，经过铃铛阵时发出小雨般的叮铃脆响，一股难以言喻的腥咸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阎城夜原本支着脑袋靠在软榻上，这时候抬起眼来。
　　那当然还是个孩子，十八岁的面孔，纵使在他抬眼的一瞬间，那眼中分明有些异于常人的凶狠与腥气，不过也是转眼而逝了。
　　“师父，你来啦。”他起身，向我迎来，十分高兴的样子。

　　我在来的路上揣摩过屠欢对他这个前弟子的态度，约莫是爱恨交加，又失望透顶，就提前料想过打招呼的方式——一定要克制，要疏离，要泾渭分明。此时便后撤一步，顺顺畅畅一甩长袖，吐出腹稿来：“阎宫主，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他一下子停住了，仿佛难以置信，肩膀都颤抖起来，像要哭了：“师父，你再这样说，小夏要伤心了。”
　　明明就是只白眼狼还要撒娇，我真是很头大，又退一步：“阎宫主说笑。”
　　他猛然欺身过来，把我压在了身后的栏杆上。我怕他察觉出我武功有异，就没躲。

　　他比我矮了大概两指，眼睛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我清晰地看到它们以极快的速度变红，很快溢满了悬而未落的泪水：“师父！你不要小夏了吗？你不要小夏了吗？这是你给我起的名字啊！你说你在一个夏天有风的晚上捡到我，那天的星星很亮。你要以你之姓，冠我之名，你要一辈子爱我护我……都不算数了吗？这是你给我起的名字啊！”

　　他长着一张十分清秀的脸，眼睛大而明亮，泪雨潸然的样子楚楚可怜。
　　但我谨记他是个白眼狼。

　　“对，不算数了。”我说，“阎宫主，本座该是说过吧，我为白道首席，你为魔道至尊，你我的师徒情义，已然断绝。以前那些话，早就不算数了。”说完拂开他攥着我衣襟的手。
　　他踉跄后退几步，沉默良久，才又抬起头来，眸子血红：“我、不、管。”

　　“没人在乎你是怎么想的。”我说，“本座此番为我那个名为莲生的不肖徒而来，那孩子在贵府叨扰多日，该回家了。”
　　他似乎站立不稳，身子晃了两下，忽然原地大笑起来。
　　“你要见他？”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可以。”

　　“等他的时候，过来坐一会儿吧，师父。”他恢复了冷静，除了微红的眼角之外，似乎之前那番歇斯底里都是幻觉，“我已经很久没有为你奉过茶了。”
　　莲生被两个人架上来，路也走不稳，一身的伤。见了我，眼睛亮起来，叫了声师父。
　　阎城夜瞬间飘过去扇了他一耳光，十足清脆的一响：“‘师父’也是你这个贱奴叫得的吗？！”
　　我猛然起身：“阎城夜！”
　　阎城夜也不理我，又扇了莲生另一边脸：“你看！师父还要为你这个贱奴凶我！”

　　我拦到他们中间，把莲生护在身后。我低头去看阎城夜有些疯狂的眼睛：“放他走！”
　　阎城夜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倏然展颜，明明很好看的一张脸，却有点渗人：“好的呀。师父，小夏放他走，但是他可以走，师父不行。”
　　莲生在我身后很虚弱地说：“师父……不要。”
　　“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阎城夜宛如一只凶神恶煞，眼看着又要越过我去打莲生，我只能捉住了他的手腕。
　　我叹了口气，不想再刺激他，就遂他的愿，叫了一声小夏，“放他走吧。”
　　可能是这声“小夏”捋顺了他的毛，也有可能是被我戳破了心思的羞赧，他敛了气焰，对候在一旁的火狐狸说，“送他下山吧。”

　　莲生又喊了我一声师父，我回头看了他一眼，跟他说没关系，下去以后，跟青痕先回去，我没事。
　　形势不允许我们说太多，他被几个人架着下去，却一直执拗地回头望着我。我熟悉那样的眼神，是在章灵山的皇陵里，作为鹿琛的我跪在如潮的哭声中，望着李彦廷低眉颔首，一寸一寸抚摸过鹿商死去的脸；是趋日死前，那眼中的一星微光；是六常想着鹿琛，望着海上的月亮。
　　是深重的、扎根于整个余生而不变迁的执念，是求不得，放不下。

　　屠欢是天下第一，还生着一张魅惑众生的容颜。世上不知有多少人要为他疯狂，可我不是他，这一刻，我竟担不起一个少年的眼神。

　　别爱我，也别信仰我，我只是个胆小鬼，我已无心爱他人。
　　我只能愿他一生落拓，百岁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