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男尸 ...

  •   亥时三刻,畅春阁这间关张了一个多月的茶叶铺,此时又重新灯火通明起来。畅春阁在茗园巷的巷尾平时就少有人来,自打关张之后更是无一人踏足此处。这里一共有三间屋子,西边一间是储存茶叶的仓库,东边一间是供客人饮茶休息的茶室,中间一间是店面柜台。这具从突厥远道而来的男尸此刻就躺在东边的茶室里。
      几个捕快守在畅春阁东西两侧门前,气氛倒也不算紧张,甚至有两个站在东边茶室窗前的捕快正在引颈翘首地往里张望着,希望能瞧一眼屋中的情景,见识一下那位声名远扬的神探林法曹究竟有多么神通广大。
      由于畅春阁上个月关了张,这间茶室的桌椅板凳都已被撤走,因此空间格外显得宽大。屋内只有一个窗子,窗棱上还存着几日前下的雪。左颀举着刚刚去巷子口的另一家茶铺借来的几根蜡烛第二次迈进了这间屋子“够亮了吗?”左颀问此刻正蹲在尸体旁全神贯注的林衡,边说边举着蜡烛向尸体照去。

      这具突厥男尸此刻正僵卧在地上,一双茫然无光的眼睛凝视着横梁。这个突厥人大约有四十三、四岁,身长八尺,宽宽的肩膀,眼窝深邃,鼻梁高挺,有一头黑黑的鬈发,留着短硬的络腮胡,是典型的突厥人相貌,身上却穿着珘朝百姓的服制。他紧握双拳、两臂伸张、双腿交叠着,是极不自然的痛苦翻腾的姿态。所幸此刻正是寒冬腊月,尸体只是僵硬无比,并未出现任何腐烂的迹象。左颀看着尸体青紫色的脸上露出恐怖的神情,此人死不瞑目,想必在他临死的时候,曾经有过一番极其痛苦的挣扎。
      借着左颀手里的烛光林衡的手在尸体身上从上到下检查了一番,之后又解开尸体的衣扣查看,他检查得非常迅速,但却十分细致和认真。最后,他嗅了嗅死者的口鼻,又瞧了一眼死者穿的靴子的靴底。
      林衡站起身顺着尸体头部的朝向看向尸体对面的那面墙,墙上的小窗户的窗台下面还摆着左颀从这条巷子的各家商铺里借来的蜡烛,此时烛火微微跳动,将这面墙照亮。
      墙上有一个明显用指甲用力刻下的字:女。
      文牧宣顺着林衡的视线也注意到了墙上这个字,自从林衡进了这间屋子大家彼此都心照不宣的放慢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文牧宣下意识的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份令人浑身难受的安静。于是他说了一句听起来像是废话的话:“这是个‘女’字,难道杀人凶手是个女的?”
      林衡的目光没有移动依旧盯着那个字说:“不,这是个‘文’字,杀人凶手可能姓文。”
      文牧宣听了这句话便知是自讨没趣了,于是闭上了嘴再不说话,一旁的刑部侍郎也识趣的半合上眼皮盯着自己的鞋发呆去了。

      盯着那个字看了许久之后,林衡的目光从那面墙上转移到地面上,他仔细地看着从尸体的位置到畅春阁门口这一段路的地面,然后用一种怪异的鸭子步姿势蹲在地上一步一步向门口走去,边走边看,尽可能地使自己的视线贴近地面,林衡从怀里掏出一把竹尺,小心翼翼地测量了地面上一些痕迹之间的距离。走到一处林衡停了下来,非常小心地从地上捏起一小撮红褐色的泥土,然后又从身上摸出文牧宣给他的那封信的空信封,把这一小撮土装了进去。
      左颀在他身旁始终举着蜡烛,让烛光跟随着林衡的一举一动直到林衡用这个姿势一路走到了门口。门口守着的捕快目光全部投向这位举止怪异的神探,那两个守在东边张望的捕快见到林衡这幅样子甚至没忍住嗤嗤地笑出了声音。
      林衡出了畅春阁的门,又来到了这条巷子,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这条巷道的地面,一会儿又把目光转向巷子对面的石墙上。他这样仔细地察看以后,就慢慢地贴着墙沿着来时的方向走去,边走边目不转睛地扭头观察着巷道的地面。
      左颀学着林衡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贴着墙面一步一步地跟在林衡身后五步之内,地上厚厚的积雪还没化,左颀每一步都踩在林衡走过的脚印里,从他们身后看去,两个人的身影完全重合在一起,雪地里只有一个人走过的痕迹。
      林衡有两次停下脚步,左颀就跟着他停住,待林衡再次抬步向前,他就又一次地跟上。在这潮湿而泥泞的积雪上,有许多脚印,是都城这些捕快和文牧宣手下的鹰犬们来来往往地从上面踩过。左颀相信林衡从这些杂乱的印记上面一定能辨认出有用的线索,就如同二人过往去到的每一个案发现场、勘破的每一个案件真相一样。
      林衡和左颀沿着脚印原路返回畅春阁之后看了半天白戏的文牧宣问:“林法曹对这个案子有何高见?”

      林衡不答,反说道:“文大人在信中承诺现场一切保持原样,只可惜连着下了几日的大雪,您是千金贵体金枝玉叶脚不沾泥,可是这群捕快兄弟来来往往早已把案发现场破坏的乱七八糟了。”
      文牧宣说:“我吩咐过不许他们进屋。就连我也是同刑部侍郎站在畅春阁门口等候林兄的。”数九寒天,这一遭让一向锦衣玉食的文牧宣着实替自己委屈,偏偏这林法曹不领他的情,反倒讥讽他骄奢。文牧宣这头一回热脸贴了林衡的冷屁股,无法只得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于是转移话题说道:“这个案子可还配得上劳动林法曹走这一趟?”

      “我也不是走过来的,我是雇马车来的。”林衡答道。

      文牧宣:“……”
      常听朝中同僚背后议论林衡其人说话办事都与常人不同,文牧宣今日也算见识过了,这放错重点和答非所问的能力真是人中龙凤。
      “雇马车的银子是左骁卫出的。”
      得,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文牧宣看向林衡身后一直没出声的左颀,左颀接过文牧宣的眼神终于和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算上一会儿回去的马车钱,一共十六文。”
      文牧宣和世家门阀达官显贵们打交道的时间久了,还真没碰上过这么穷酸的朝廷命官,还一碰就是俩。
      文牧宣从身上掏出十两银子递给左颀,左颀却一动不动地说:“找不开。”
      文牧宣:“烦请左骁卫全部收下吧。”
      左颀:“就十六文。”
      文牧宣:“我身上没有铜板。”说完文牧宣看了看身旁的刑部侍郎,刑部侍郎一脸尴尬地说:“在下身上也没有铜板,最碎的银子也有五两。”
      听完这话文牧宣又回头看向在畅春阁门口看守的四个捕快,这四个人倒是立刻会意,同时低下头开始翻荷包,可是四人浑身上下掏干净了也只凑够了八文。
      文牧宣将这八文钱递给左颀,左颀还是没有接:“这几位兄弟想必也不宽裕,寒冬腊月的夜里出来当值,本就辛苦,恕左某不能收下。”

      文牧宣又转过头去将刚才的十两银子丢给那四个捕快,才复又递上那八个铜板:“只有八文,请左骁卫笑纳,二位如不嫌弃请乘坐文某的马车的回程吧。”

      林衡与左颀又一次进入尸体所在的茶室,林衡走到尸体跟前,“你在信中写尸体没有伤痕,那么你是如何知晓的?在我们来之前都有谁接触过尸体?”他一面问文牧宣,一面指着四周的血迹。

      文牧宣示意刑部侍郎回答说:"更夫发现尸体之后衙门的仵作来过,知道死的是个突厥人这才惊动了文大人。文大人知道此事后,吩咐除了仵作验尸以外,任何人不得进入这间屋子,没有人再动过这具尸体。"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理这具尸体,死的是个突厥人,这个事情恐怕朝廷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吧?”林衡问文牧宣。
      文牧宣:“我已经尽量封锁消息了,让林兄趁夜前来也是为了不走漏风声,突厥人的驿馆那边还没动静,想必是还未知晓此事。林法曹有什么高见吗?”

      “这具尸体已经把他能告诉我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无论杀人凶手是谁,宣称失踪肯定比一具直接摆在眼前的尸体更适合用来粉饰太平。
      毁尸灭迹,文牧宣和刑部侍郎心里同时响起这句话。

      毁尸灭迹这种事刑部做起来轻车熟路,不用文牧宣特意交代,刑部侍郎立刻命令外面看守的四个捕快去西边那间茶叶仓库抬出来一张事先已经预备好的草席。

      原来这四个人在外面站了大半夜等的就是这份差事,左颀心想。
      当他们抬起死尸时,一枚指环滚落在地上。刑部侍郎连忙把它拾了起来,颇为好奇地瞧着道:“墙上的字一定是死者留下的,就是一个‘女’字,这又是一个女人的首饰,凶手一定是个女人。这说不定是一起情杀案件,又或许是他对哪个女人意图不轨却被反杀了。恰好他又是被毒死的,一个女人确实不可能靠蛮力杀死一个身体健壮的男人,他身上也没有伤口。我们只要按照
      他身上的名帖写的身份去调查和他有过接触的女人,一定能找到下毒的凶手。”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指环呈给文牧宣。
      文牧宣此人十分爱干净,掉在地上的东西一概不肯触碰,故此没有理睬这位兴奋地喋喋不休的刑部侍郎。刑部侍郎看他此种情形终于从发现案件线索的情绪里抽脱出来,想起了文牧宣的洁癖,知道自己冒犯了,立刻收回手。
      林衡拿过那枚指环仔细端详,这枚指环看起来十分老旧,虽然能看出指环的主人是悉心保管的,但由于不是名贵的金银首饰,再怎么细心也难免生锈。
      林衡听完刑部侍郎的高谈阔论后缓缓说道:“不是‘女’字而是‘文’字,这枚指环是女人的,但不一定是凶手的,墙上的字指向的也不一定是指环的主人,但墙上的字一定是有关于凶手的信息。”
      文牧宣说:“我们怎么看这都是个‘女’字,你为何认定是‘文’字?如果‘文’字指向的是凶手的身份信息,那这个凶手难道与皇室有关系?”
      林衡:“死者是个突厥人,不一定精通汉字,但会写‘女’字和‘文’字这种笔画简单的字也并非难事。但仵作有一个线索没有注意,墙上的字明显是用指甲用力刻下的,死者是在极其痛苦的状态下用力留下的这个字。而死者是个左撇子,他的左手食指的指甲里全是墙灰,手指上还有被粗糙的墙面磨破的伤口。一个不精通汉字写法的左撇子,他写出来的字其实是左右颠倒的镜像字。就好像许多刚开始习字的孩童,习惯用左手写字,不能正确辨别字体方向,写出来的字都是反的。而‘女’字左右颠倒过来就是‘文’字。”
      左颀从柜台上抽出一张纸,走到外面用手指在窗棱上抹了雪然后用手在纸上写下了一个“文”字,举起这张纸走到文牧宣面前,纸的背面晕开湿透的字迹赫然就是一个“女”字。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