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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怜悯 ...

  •   季晴曛是太古怪的人。
      她笑时真心实意,狠心冷情时也是没有半点伪装。静妧在她身边多年,也学着她,慢慢将一点同情悲悯之心烧作灰烬。第一次杀人时,是为灭口,静妧的手颤抖得握不住刀,季晴曛就站在她身后,不带半点可怜地说,给那人痛快。
      血溅她半边脸,静妧仰头深吸一口气,真觉得此后,自己不再是自己。

      季晴曛说:“你现在能确保以后安稳活下来了。”
      她眯着眼,像是餍足。静妧尚且痛心,寒声问:“殿下,这样就能活下来吗?”

      季晴曛似是不解,她扬眉展颜,笑问:“那么你情愿同他落得一个境地吗?今日他死在这,不会、也不能怨你。要怨就怨他误闯此地,要怨就怨他命中该绝。”

      静妧重新垂下眼睫,她少时入宫,自知愚钝,难以自保。遇见季晴曛,不知是不幸,还是大幸。但她是如何也生不出反叛之心,季晴曛太聪明,一眼扫过来,她就知道自己的本分。
      雨声阵阵,静妧从经年旧事里回神。

      都说春雨绵绵,此刻倒像老天翻了脸,那大雨仿佛要冲干净世间每个角落,每一滴溅在地上的水都带着誓不罢休的狠绝。
      她守在殿外,屋内苏絮和季晴曛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大多时候都是苏絮开口,季晴曛偶尔接话。
      静妧慢慢思索着,总算记起来这位苏公子。她身份卑贱,不能入室旁听。下学时,太子总要等着女学的季晴曛,燕琛就在一旁,不着痕迹地旁插两句。
      而苏絮,往往是落在最后面,安静地待所有人都离开。

      他身为庶子,不得嫡兄受宠。在世家子弟聚在一起的场合,他是作陪衬的那个。
      季晴曛曾提起过他:“听闻这位苏公子,才华也颇为出人。只是……不说燕琛,就是他兄长在的地方,哪轮得到他出头呢?总归都是红花绿叶、做他人嫁衣的命。”

      季晴曛过去有怜悯之心。
      静妧掌心一痛,这才发觉指尖掐得太过用力,已泛了白。
      她摇头,身后传来动静。

      苏絮正望着雨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奴婢派人送侍君回宫。”静妧说。

      “不必。”
      季晴曛竟也撩开帘子,走了出来。
      “朕亲自送侍君回去。”

      苏絮温雅一笑:“劳烦陛下。”

      月白的伞面,雨珠溅在上面,顺着伞架下淌,都像遗落的珠玉。苏絮撑着伞,尽量顾着身旁的人,自己都没发觉呼吸的不稳。季晴曛听出来了,但她没有揭穿,只是不经意般说:
      “侍君,你的肩湿了一半。”

      苏絮忙道:“臣……”
      下一刻,他生生顿住。

      季晴曛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没有苏絮的窘迫,她朱唇轻启,恶意地问:“这是谁呀?”
      静妧缓声说:“陛下,是燕侍君。”
      苏絮怔然立在原地,他听闻同他一道进宫的有两人。李旬光是他知道的,只有这位连州来的燕侍君,一直避居撷芳宫,从未有过走动。
      他也心中猜疑,直到今日长街相逢,他才尝出一点什么滋味都不是的荒唐。

      燕鹤梦垂着眼,让人看不见他眼中的情绪。他规矩地向季晴曛行礼,涩声说:“陛下。”
      季晴曛傲慢地说:“你这是要往哪儿去呢?”
      燕鹤梦不自觉地绷紧了背,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臣为寻陛下。”

      季晴曛往前走了几步,雨雾很快沾了她的乌发。短短几步相距,却是雨帘迷蒙,各自都瞧不分明。
      她轻柔了声音:“真是稀奇,你如今,还有主动寻我的时候。”
      静妧奔上来为她撑伞,却听见燕鹤梦说:
      “——左右是等不到的。有些话,臣思索许久,还是要问一问陛下。”

      季晴曛漫不经心:“你想质问什么?”
      燕鹤梦说:“先皇之死。”
      季晴曛慢慢笑起来:“你不是问过我吗?你忘了?在旭方殿前,我亲口告诉过你——”

      她的神情同那时如出一辙,带着快意的残酷。她低声说:“放心,是长年累月的毒,不会很痛苦。”
      燕鹤梦身形一顿,阖上眼:“纵使从前章仪皇后于你与贵妃有仇,可太子从来没有残害你的心思!”
      季晴曛像是怜悯他,一字一句地说:“皇兄后来确实待我很好,所以我没有用太狠厉的手段,剥夺他的性命。你不知道他的过去,就不要对他的下场妄加同情。燕琛,这就是你和他为什么终究会输给我的原因。你们太懦弱,还要自诩风骨,自诩济世之心。”
      燕鹤梦问她:“所以在你眼中,善意也是一种罪过吗?”

      季晴曛说:“你以为我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么?燕琛,没有我,你怎么可能站在这里?十年前那场雨,同今日无二分别——还没有把你浇醒透吗?”
      她问:“是日大雨倾盆,如若我没有来呢?”

      燕鹤梦神思飘摇,他清癯身子踉跄,这狼狈的一幕同多年前渐渐重合,模糊在两人眼底,晕开年少时尚且朦胧的回忆。
      季晴曛说:“善良对于生存来说,是太奢侈的事情。你与皇兄就栽在这上面。哪怕被千刀万剐,也只会一遍又一遍拷问自己。须知关于生死,本来就不讲道理。”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对皇兄下手?难道是我真的贪念这个位子?不,我厌恶它,至高的权柄除了白骨与鲜血什么也带不来。我将我自己锁在了这里,我何必如此?我杀了父皇,杀了皇后,当年仇恨尽数讨回。你以为为什么?”

      “皇兄死的时候,也下了雨。这是好事情。在那个我来见你的夜晚,他也是这样匍匐在雨里,痛哭流涕,求我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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