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途》纸阳

8、第 8 章

　　说是重新认识，但其实两人也从来算不上相熟。她们因为一些前尘的命运牵扯到一起去，并不是在学校在单位那样认真介绍“你好我是某某”的那种状态，甚至连在酒吧或是景区萍水相逢因为点什么机缘巧合加了个微信留了个备注的那种都比不上。她们在此之前都似乎想要刻意避开彼此的生活范围、想要继续相安无事地做陌生人，所以客套和闲聊是从没有过的，最最亲密也不过是吃了一餐食不甘味的饭，喝了两瓶让人口不择言的啤酒——甚至还是陈琭单方面喝的，连对饮都算不上。

　　于是何淇只回答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你叫我何淇就好，小淇也行，我都可以的。”

　　陈琭伸出手，是电视剧里此刻会用相机三百六十展示的那种正式却滑稽的状态：“我是陈琭。”

　　陈琭从前有小名，刘亭从小就叫她琭琭；后来去了陈家，陈家父母大概叫不出这样腻歪的名字，一般都叫她小琭，是个不会出错的长辈称呼小辈的称呼。但陈琭并不希望何淇这样称呼自己：虽然从动机开始就早已不对了，但她还是更希望这纸合同带来的仍是一段正式的商业关系而非走后门似的亲昵。很残忍地讲，比起与何淇重建关系保持亲昵，太多事情都更为重要了。

　　在所有流程走完人员到齐、公司正式运转一个月之后，这个不大的公司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大老板何淇其实是个什么都听陈琭的“姐宝女”。陈琭和何淇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说过两人之间的关系或事渊源，所以更多人开始猜想其中一些令人或脸红心跳或瞠目结舌的隐情。何淇每天上班确实无所事事，路过茶水间听过几次，但也没往心里去——她觉得这些流言终归只是流言，更何况自己和陈琭的关系甚至更为复杂，是解释都无从说起的程度。

　　其实她也有在试图去理解陈琭每天都在做些什么：陈琭的记事本上每天都有一长串待办事项，事无巨细到从大的项目选择广告投放到小的人员调度甚至是公司统一定的盒饭该定哪家都有。何淇在里面仔细搜索了一番，最后自告奋勇揽下了试吃盒饭检查卫生的活——再怎么没有社会经验，吃总是会的，拉肚子也总是明白的。

　　陈琭其实觉得盒饭是小事，她记下来的原因只是现行的报销制度是午餐限额二十五元每人，吃馒头咸菜当然是绰绰有余，但真的想点外卖好好吃完一餐营养均衡的饭又几乎可以断定是不够的——大家口味天南海北，大多数人都还是一人食，可点大餐馆的菜太贵，点附近的小作坊的盖饭又不太安全，所以大家总有怨言。盒饭一般不会太贵，如果能同意团购既不会提升成本又能很好解决问题，她这才把这件事列入自己拥挤的清单。

　　比起试吃，陈琭其实更希望何淇能自己感受到问题并提出解决办法——其实何淇有过，只是她很简单地说办公室一共也没几个人，不如把餐标提到五十吧。说完她转头去看陈琭，而陈琭只是摇了摇头：“提了就降不回去，现在看是几百小钱，以后人多了就不一样了。”

　　何淇一想也是，就没继续跟进了。直到在陈琭的小本子上再看到这件事，何淇才意识到陈琭的反驳并不意味着一个事件的结束——甚至恰恰相反，提出问题然后毙掉第一个解决方案才仅仅是一个开始，按下不表的事情在背后往往更需要思虑和尝试。奉旨去吃盒饭的时候何淇一边悄悄给后厨拍照一边想，自己要是什么时候能和陈琭一样思考问题就好了，也不至于她一直一惊一乍于事情的发生和解决。

　　好在何淇有心要做好的事情还是能很好完成的，很快陈琭的微信就收到了一份井井有条的excel表单，给每个附近卖盒饭有配送业务的小店都记上了距离价格菜量和口味，末尾贴上几张明显是偷拍的有些还有清晰的手指挡住镜头的后厨照片。

　　收到的时候财务负责人正在给陈琭看最近的财报——财务大事显然应该汇报给大老板听，但大老板大手一挥全权交给了陈琭，于是这件事陈琭便也接下来了，虽然她并不是科班出身，看财报实在是一知半解。

　　公司正式运营没有几天，说是财报其实也就是几个小组的项目真正有收入，就是一点数据。但单就这短短几行陈琭都忍不住头大——一看就是直接复制粘贴于小组的汇报，数字日期格式全都不同，带单位不带单位交织，完全没有整理的痕迹。

　　陈琭忍不住发火：“你做的表头写的单位是万元，怎么下面还是有一百五十万这个数字？我们才开门营业几天啊就有一百五十亿的资金了？你检查过没有？”

　　财务是开张以来头个被这么批评的，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小组交上来的数据不规范，我回去就说他们，要他们下次小心。”

　　陈琭深吸一口气，拿出刚刚何淇发的盒饭调查表：“要他们小心是应该的，但我说的是你！要是财务的工作就是复制粘贴，那岂不是谁都可以做了？不论下面的人做成什么样，做的不好你去说他们，你交给我之前难道不该检查一般同意一下吗？现在给我这个乱七八糟的东西，指望我给你整理吗？你看看，别人整理盒饭都能条理清晰逻辑分明，你财务做财报都做不到？”

　　何淇发完自己的盒饭大业就往陈琭办公室走，想提醒她自己做完了，然后当面说说自己比较倾向的几家，没想到走到门口听到了这样几句。她一边高兴于自己终于算是“有所成就”做出来了点陈琭满意的东西，一边又想：或许陈琭确实生来就该干这件事，如果换作自己或许根本意识不到这些不规范也是问题——当然，她也根本不会看财报。

　　觉得不好打扰，何淇没敲门就溜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她想，还好……还好有陈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