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途》纸阳

7、第 7 章

　　这是一份很和善的合同。比起合同，它也更像是一种邀请或者……补偿。

　　撇开一切前尘往事和个人情感来看，这是一份如果不接受完全是疯了的合同：哪怕初创企业前两年的分红或许会略逊于现在的工资奖金，但加入有大公司背书的创业显然比在小企业当中层领导更有前途，更别提在何宏正明里暗里的提携下很有可能分红本身一两年就能完全超越现在一尘不变的薪资。如果再自负一点畅想未来，这样一家公司四分之一的股份甚至或许在十年之内就能让她多多少少与何氏坐在同一张谈判桌上有来有往。甚至就算是选择离开后手里的股权缩水，只要她真的能，当然，和何淇的团队，一起把这家公司做到人人能看见的地步，她的平台也一定会比现在大得多——那她就是“成功的企业家”而非“认真工作能力不错的员工”，自然能走到原来想也不敢想的地方去。

　　可陈琭不知道自己如果答应，是不是本身就已经背离了她当初咬的牙憋的气，是不是其实再次证明了自己确实需要帮助才能“成功”。她的成功里机缘和踏板都是必须，如果没有她就是会成为被伤的仲永，吃着老本做着美梦。

　　陈琭从小就学“无功不受禄”，学“要脚踏实地靠自己”，学“人活一口气”；这一切似乎都在规劝她不要接受任何来自何淇的善意——何淇的愧疚如有实质，可扪心自问陈琭甚至不觉得何淇伤害了自己毫分。这样无由头的愧疚继而滋生出的补偿是可以被接受的吗？这些善意最后会不会成为一种把柄，或者这一切在暗中都已然明码标价，她将要付出等同甚至与更甚的代价？

　　其实或许陈琭衡量下来是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的，可未知总是让人胆战心惊，就像去买切糕一样，其实本身二十三十都可以接受，可一刀从二十切到三十就不可理喻了。

　　她只好问何淇：为什么？

　　何淇似乎也被问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回她：因为你很厉害，我需要你。

　　她说：我想不出任何人比你更适合也更适配这些股份。

　　隔了一会，她继续补充：包括我。

　　陈琭最终还是没能做出任何决定。她选择性忽视了所有的“适配”，只单单回了句：谢谢，下周我能来公司看看再当面答复你吗？

　　已经是周五，于是她们约定下周一下午再见。

　　这甚至是第一次陈琭不知所措到希望找个人倾诉。她的童年里几乎所向披靡，倾诉和抱怨几乎划上了等号，何家推行的理念是“有烦恼就自己去解决”，所以她大多数时候仗着有人给兜底都是自己决定一切的；后来她渐渐长大，能做的选择也显著地减少了，大部分时候都是一条路走到黑，真的能去在相似相等的东西里思考犹豫的时间也少得多，更没有什么困惑和迷茫，以至于她一直觉得“倾诉”是很不必要的事情，“被教导”更是。她反复告诉自己自己永远比任何人都可靠、告诉自己她强大，或是应该强大到不需要任何人都能茁壮成长，可到头来还是会迷茫。

　　周六，她跟陈家妈妈说：“最近一个非常非常好的机会出现了，可我觉得这是我不该收下的东西，有点苦恼。”

　　这是头一次陈妈妈问完“最近怎么样”之后她给出“还不错”以外的答案，陈妈妈很明显愣了一下，纠结了一番才开口：“为什么不该收下呢？”

　　陈琭其实也没有确切的答案，只好模棱两可地回答：“对方好像对我很愧疚，可我……并没有被伤害过。”

　　陈妈妈抬手似乎下意识想摸她的头，可最后还是放了下去，只是拍了拍她的手：“或许它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份机遇而已。我也不太懂，但是原来有些人找我买花只是一时兴起随便路过，有些人是货比三家了之后真的觉得我的花比别人家的便宜比别人家的好，但不论怎么样，他们也都只是我的一位顾客而已。”

　　陈琭坐得稍稍放松了些，身体往软的皮沙发里陷了一点：“如果我没抓住呢？”

　　“没抓住就放手呗，”陈妈妈似乎很惊奇于这个问题，“没抓住就等下一次呀。”

　　“可是……”陈琭想说可是没有下一次了，天上是不会天天掉馅饼的，可惜被陈妈妈打断了。

　　周六她的花店十一点开门，现在已经快十点了：“你这么在意，说明这次机会不该错过嘛——没什么可是，我要去收货了，实在不行就回来吧，我的店也正缺人手呢。”

　　陈琭最终在周一还是签下了那份合同。去公司参观其实只是个由头——何淇不至于造个空壳公司来蒙她，自己也早在当初投简历的时候就多多少少考察过这家公司了。面对面坐着的时候，何淇明显比自己更不安；她几乎是像背诵课文一样说：“我们给你开的条件……挺好的，希望你能认真考虑，这边是合同，你慢慢看，我……我很期待你的加入。如果你有什么想改的，我们还能再谈。”

　　最后这句话显然不该在这个时候说，应该是何淇的律师要她在自己犹豫之后再讲的。她浏览一遍合同，和自己收到的电子版是一样的，于是快速签下了名字。她微笑着说：“很高兴和您合作，何总。”

　　其实理论上她和何淇也不算上下级，这声“何总”有点无中生有，可陈琭还是说了出来；何淇的紧张与无所适从很可爱，让她忍不住要去逗弄一下。陈琭几乎能想象何淇在听到这声之后的惊慌，不出她所料地何淇立马红了脸，嗫嚅着反驳：“不……不要这样叫我。”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陈琭慢慢收敛了笑意，“你总是叫我姐姐，可我们明明同天出生。我们大概算是合伙人了，再叫你何小姐何总都有点生分，叫你小淇什么的好像也不够尊重。我不知道还能叫你什么。

　　或者我们抛弃一切，从现在开始重新认识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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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