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师罔上》不羨风雪

2、传闻中的玉离仙尊

　　晨光正好，演武场上，剑修、音修、符修都热火朝天地对练，教习弟子逡巡其间，不时指点一二。

　　后山却是全然不同的情形。

　　清静居的末等弟子排成三列，东倒西歪地站着，哈欠连天。

　　太苍宗有个不成文的惯例，清静居的最末等弟子可以不出早课，原因倒也好理解。

　　都末等弟子了，再练也练不出什么花样，不如放任自流，给教习弟子省点心。

　　省下的精力，就被用在杂活上。一个月三十天，半个来月都在琐事中磋磨掉了。

　　后山奇大无比，浇菜的那块地，算是最贫瘠的，故而分给外门弟子耕种菜苗。

　　今日安排的活计，乃后山灵气充沛之地，养的是雪莲灵芝，比之白菜萝卜不知高贵了多少。

　　只是灵气旺盛，野草也长得快，一个来月就蹿的与膝盖奇高。用法术除去也颇费一番功夫，内门弟子自然不会屈尊，理所当然地由清静居的弟子打理。

　　陆初七的同舍就出了四个人手。

　　“这边、这边还有那边，都割干净了。”管事女修的目光依次划过茂盛的草丛，冷声下令。

　　“蔫儿吧唧的，都听清楚了吗。”

　　“遵命，杨师姐。”声音有气无力，懒懒散散。

　　杨墨谦无言，嫌弃似的摆摆手，“行了，散开干活。”

　　说完，她便掐了个诀走了，留下一只雪鸮立在树枝头。

　　还挺神气的。

　　一片唉声叹气中，弟子们悉数散开，文若琳找了处杂草相对少的地块，一行人骂骂咧咧地开干。

　　“这破草，我要是有法术，就一把火全烧了，”文若琳怨气冲天，“破镰刀也不称手。”

　　“文师姐，要不你和我换吧。”陆初七凑近，当真把镰刀递过去。

　　“本来早起就烦，别在我眼前晃悠！”文若琳顺势推开陆初七，眼里尽是厌恶。

　　她踉跄几步，险些跌倒。

　　又说错话了吗，陆初七努嘴，识趣地挪到边缘地带。

　　文若琳生气，抛开陆初七不说，更多是因为不能偷懒。

　　平日里，但凡与陆初七一同干活，文若琳总是敷衍了事，等看管的弟子一走，就把活留给陆初七，自己回去潇洒自在。

　　偏是割草这活没法溜走。树上那只死鸟，平时防着弟子偷盗灵芝，一到她们干活，就盯着人，瞧见偷懒的、撇下活出溜的，就专朝着头啄。

　　就算装，她也不得不把手头的活做完才能走。

　　雪鸮盘旋在头上，众人兢兢业业地割草，生怕有所懈怠引来一记痛啄。

　　一时间，只剩下镰刀刃磨过杂草的沙沙声。

　　“轰——”

　　弟子们动作一滞，纷纷扭头望向身后的翠竹林，嚣张的雪鸮挥翅立回枝头，似乎亦在远眺。

　　须臾，竹林深处冒出冲天黑烟。

　　几位初来不久的小修士没见过此等架势，不免忧心忡忡，“怎么忽然走水了，我们要不要……”

　　“哎呀，小意思，你们想多了。”文若琳拢了一把草，丢到簸箕，不以为意地说道，就像是谈论晚饭吃了什么一样稀疏平常。

　　她这说辞，一听就是知道点内情，小弟子按耐不住，蹭上去连连问，“文姐姐，快同我们说说。”

　　她本就爱闲聊，在舍里总是话最多的一个，小弟子一声声“文姐姐”，把她哄的五迷三道。

　　于是便清咳两声，装腔道来，“竹林里有一竹舍，是三长老之一颜长老的居处。颜长老精通符箓、丹药，只不过画符炼丹都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常常出错，炸一炸啊着火的都是小事。”

　　“方才那位杨师姐，就是颜长老的首徒杨墨谦，性子直来直去，是个好相与的前辈。说起来，颜长老还是悠然峰一脉的。”

　　虽说陆初七入门早，各中缘由已然清楚，只管专心割草，偶尔默想剑谱招式。

　　本以为太苍宗都是些仙人，冷冰冰的，初听宗门轶事，倍感新奇，顿时感慨惊叹良多。

　　别人听得欢，文若琳也来劲，接着抖话，“你们猜我昨日碰到谁了。”

　　说话故弄玄虚的调调，成功吊起了听者的胃口，连埋头割草的一批人，都不自觉地聚了过来。

　　陆初七岿然不动，只因同样的话，文若琳昨晚已经讲过，再听第二次就不算新鲜。

　　不知怎的，她还是忍不住走近了些，权当是放松听听。

　　“谁啊，快说快说。”大家配合地催促。

　　“昨天，我被叫去扫悠然峰前的石阶。”文若琳适当地顿了顿，紧接着有人问道：

　　“听说悠然峰前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文师姐，是真的吗？”

　　“那是，”文若琳有意拉长音，语气上扬，一副“你问对人了”的模样。

　　“你们是没见过，那石阶老长老长，一眼望不到头，都要升到天上去了。”文若琳张长手臂，一高一低地比划，“我应该几百年来是第一个到悠然峰前的外门弟子。”

　　文若琳说话爱夸张，这句话说的却不假。

　　五百年来，悠然峰设下结界，太苍宗无人能进，曾有弟子好奇擅闯，被罚了十刑杖。

　　悠然峰也是近日解除封印的。

　　“咳咳，说正事，”铺陈得差不多了，文若琳迈入正题，“我扫了几十级台阶，累得要死要活，正打算偷溜，忽然，一阵清风拂面。”

　　“我抬头一望，只见一位白衣道者翩翩而至，看着面生，不是宗门里常常见到的几位长老，也不是卿掌门。”

　　在悠然峰行动自如的，只有一人。

　　“这可不就是那位吗，我脑子灵光，问了声玉离仙尊好。”

　　“你居然见到了玉离仙尊！”人群中几乎是异口同声地爆发出感叹，陆初七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大家的反应。

　　不论是新来的还是旧弟子，玉离仙尊之名如雷贯耳，无人不知。

　　玉离仙尊，俗名梅凛雪，一千年前与同修联手创立了太苍宗，担任第一任掌门。

　　待太苍宗基业初定，她便将掌门之位传于后辈，自身退任长老之位，居悠然峰。实则云游在外，甚少干预宗门之事。

　　五百年前，其徒楚云生入主悠然峰。楚云生天资卓绝，独步仙门，成一代剑尊。美名在外，名下八百徒弟，悠然峰一时人才济济，热闹非凡。

　　可惜天妒英才，楚云生二十出头便身陨，师门离散，悠然峰复归冷寂。

　　这一冷，就是五百年。

　　然玉离仙尊地位尊贵，乃太苍宗开宗立派的祖师，独占一峰，无人敢扰。

　　掌门卿九绫亲设结界，只待仙尊归来。寻常女修，包括掌门、长老在内，起居修行皆在翠倾山。

　　一个月前，玉离仙尊重现仙门，举世皆惊。

　　更别说太苍宗了，一个月来，这位传说中的师祖，可以说霸占了晚间的闲谈话题。

　　从梅凛雪本人，到她的徒弟，再到真假参半的奇闻，抑或是不存在的风花雪月，陆初七都听了个遍。

　　“不夸张，玉离仙尊就跟神仙一样，话本上怎么说的，光风霁月、风姿绰约、谪仙下凡……”文若琳说得忘情，镰刀一撂，腾地站起，拍着大腿将搜刮着来的好词一个个堆上去。

　　她最想说的是玉面仙子大美人之类直白的话，可又觉得亵渎，生生憋回去。

　　“我听闻玉离仙尊冷情冷面，谁都不理。”畅谈氛围甚好，陆初七忍不住开了口。

　　“谣传，都是谣传。”文若琳忙不迭地纠正，又是端正身姿，仿效玉离仙尊当时的形神姿态。

　　“她对我略略点头，然后温声关切‘当心劳累’，啊啊啊啊，玉离仙尊还对我笑了！”

　　大家纷纷叹道：看来这位师祖级别的人物并不是冰冷无情。

　　说得忘情了，文若琳不禁眉飞色舞，“我再同你们讲讲玉离仙尊的两位徒……喂，死臭鸟，别啄我啊。”

　　赶在午食前，完成了割草的活计，四人走走停停，在路上有说有笑。

　　准确来说是三人，陆初七默默跟在她们身后，拉开有一臂长的距离。

　　“看我这手，都被那些草划的，疼死我。”

　　“这种粗活，就该陆初七这种丫鬟命来干，是吧，陆初七。”

　　陆初七静默不语，只是头又低了些。

　　“整日里闷得跟死人一样，你哑巴了！”文若琳一通借机发挥。

　　说话也被骂，不说话也被骂。陆初七不知自己犯了何等禁忌。

　　不止文若琳，同舍的其他人，也对她态度怪怪的。陆初七是软包子性格，只觉着是自己出了差错，时常反省。

　　她能做的，只有尽心尽力地讨每一位同舍之人欢心。替她们干杂活、专程下山买糕点，只有这样做，别人才会对她多点笑脸，就算是晚饭多留个包子馒头也是她盼不来的。

　　陆初七知道自己嘴笨，居室夜谈也从不出声，生怕说错话，破坏兴致。

　　可是，不论她多听话、多费尽心机，再怎么扮笑脸，都没人喜欢她，除了张婉容和孙银屏。

　　张婉容面冷心热，会给她留晚饭，不动声色地替她顶回些许恶言恶语；孙银屏是全舍的大姐姐，通情达理，对陆初七多有照拂。

　　其余如文若琳之流，明晃晃地不喜欢陆初七。

　　她与同舍间的关系，就想十年如一日的修为，原地踏步。

　　有张姐姐和孙姐姐就好了，天地间，她总不算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