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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谁家女主出场挑粪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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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磨蹭蹭的,还不快点!”说话的女修一袭白衣,姿容清丽,却是秀眉微蹙,满脸的不耐烦。
后山地势开阔,开垦出一大片菜地,稀稀落落的弟子分散在田垄间,挑着“金汤”,均匀地淋在各色绿叶菜上。
说来好笑,民间百姓总以为修道之人个个辟谷,不食五谷杂粮,仙气飘飘,吸收天地精华就能过活。
若是让他们知道,天下第一大派太苍宗的弟子,也吃粪水浇灌养成的菜苗,不知作何感想。
准确来说是外门弟子吃的。
白渺一手叉腰,一边指指点点:“你们别偷懒啊,早干完早完事,谁愿意陪你们耗着。”
弟子们浇菜动作的微不可察地快了一点,可仍是懒懒散散的,龟速进行。
白渺心里又气又恼,骂也骂了,也拿她们没什么招数。
这群劳作的修者,是宗门里不入流的外门弟子,修行差不说,干活也不利索。扫地什么的还能让她们糊弄过去,浇菜这事却必须有人守着。
不然这又臭又累的差事,指定没人会干。
太苍宗秉承着“内外门弟子一家亲”的理念,常常下派内门弟子督促各种杂活。
上次她称病不出,找人替了,这次是无论如何逃不过,只能亲自上。
幸得阴云蔽日,没让她晒着。
累死老娘了,白渺心里暗骂。这群外门弟子贼得很,故意和她拖拉,这样磨蹭下去,等到晚上她都没法走。
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低头劳作的人影上。
“你,过来。”白渺随便指了指,漫不经心中,带着十足笃定的意味。
闻言,那人将手中舀水的大木勺撂下,随手拍掉蹭到裙角上的土,恭敬地走了过去。
只觉一阵臭气袭来,夹杂着泥土味和粪水味,白渺嫌弃地一连退了几步。
来人身形瘦削,额上渗满汗珠,几缕碎发就这么黏在额前,本来白皙的脸颊又因劳作过多的缘故,变得红润透亮。
再看,容貌只堪堪算是小家碧玉,眉眼之间的勃勃英气却很是教人心动。
若不是这身粗布衣衫,活脱脱是个名门世家里提枪使箭的将门之女。
“一、二、三、四,”白渺数着斜对面的大木桶,命令道:“陆初七,剩下那些你全挑了。”
“啊——师姐,这……不合理?”陆初七低着头,怯生生地驳道。
她干活最卖力,已经淋完两桶了,再弄完手头的小半桶就能回去歇着。陆初七不自觉地活动酸痛的右腕。
“怎么不合理,”白渺陡然提升音量,轻蔑又不容抗拒地说道,“在这,我就是最大的理,你个外门弟子怎么敢这样和我说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怕自己说错话引起误会,陆初七眼睫一颤,猛的抬头,赶忙解释。
都说白师姐与人为善,优容后辈,今日一见,怎么不太好处的样子。
也许是太累了,谁愿意浪费自己的修炼时间,看着她们这群外门弟子干的脏活累活,陆初七思忖。
意识到方才口气太重,白渺的态度稍微软下来,“还算你识相。”
可转念一想,她可是掌门卿九绫的入室弟子,干嘛要对这群外门废物客客气气,何况还是最为低贱的陆初七。
太苍宗捡回来的一条狗罢了。
见她有所放松,陆初七趁机挣扎,“白师姐,没事的话,我先回去干活了。”
刚转过身,后头的冷言冷语就如箭般咻咻射了出来,“你不干也行,那下个月的宗门大比就别来了。”
听到这,陆初七黑亮的瞳孔骤然放大,僵硬地转回身,“白师姐的话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白渺抱臂挑眉,神色得意,“此次宗门大比的事宜,柳师姐全权交由我操办。”
她口中的柳师姐,便是掌门首徒柳棠。而白渺靠着巴结讨好的功夫,深受柳棠器重,去年又夺得了宗门大比前十甲,在太苍宗混得风生水起。
见陆初七神情凝重,白渺得寸进尺,笑意愈寒,“若是一个常年垫底的废物,自觉心灰意冷不想再比,岂不是很正常。”
太苍宗上上下下,皆知陆初七是个最没用的草包废物,万年不变的宗门大比垫底王。
一般来说,外门弟子努力修行个三五年,就能在比试中取得不错的名次,成为内门弟子,拜入掌门或长老的门下也无不可。
陆初七不一样了,比了十二年,年年垫底,稍有天资的七岁小孩都能赢过她,偏偏她还不嫌丢脸,比得再烂也悉数参加次年的宗门大比。
赌谁夺得魁首没意思,赌陆初七怎么输的有看头多了。
白渺还是第一次见到,被剑气震出演武场的人。
这是陆初七去年的输法。
“干不干随你,反正我白渺不说空话。”
陆初七抿嘴,闷声答,“我干。”
直至夜色苍茫,陆初七才干完浇菜的活。
和她谈完“条件”不久,白渺就走了。其他偷懒干活的弟子也顺势跑路,剩下的活计都留给了她。
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了,能者多劳。陆初七勉强扯起一丝笑意,当是自我慰藉。
拖着疲惫的身躯,陆初七徒步折返,心中回忆着今晚要练的剑谱招式,嘴里不时念叨出声。
在过完第十五遍剑式,她回到了清静居。
外门弟子的住所,是为“清静居”。地段实在不好,与演武场、藏书阁相去甚远,倒是离后山近。干杂活方便,于修行实属不易。
洗完两遍澡,确信身上没有任何味道,她才敢踏进卧房。
清静居的住所分为三等,依次是四人居、六人居、八人居,陆初七住的是最差的八人居。
甫一进门,靠墙连着的八张床铺一览无余,屋子中间只放一张吃饭用的方桌,围着四张长条凳。
卧房布置简陋,连个字画摆件都没有,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墙面还算洁白。
欢声笑语阵阵,众人盘腿而坐,围在床上,陆初七的闯入不扰其分毫兴致。
“给你留了两个包子,肉的。”扎堆的人群中,一位只穿白色里衣的女子头一抬,瞟了眼陆初七,语气淡漠。
与房中的嬉笑闲谈声格格不入。
陆初七简直感激涕零,“多谢婉容姐。”
那女子复而低头,没再与她搭话。
所幸陆初七习惯了她的脾性。
陆初七刚坐下啃了两口包子,发冷发硬了。内门弟子吃的是仙露灵芝,清静居只能咸菜配白粥。
有吃就不错,她不挑,又是狠狠吞了一大口。
又是想起什么事,陆初七起身往床铺走去,从枕下掏出一本书册,封面赫然印着“凌云剑谱”四个大字。
常常翻阅,页角翘边严重,她匆匆翻开内页,花花绿绿的批注笔迹一闪而过。
无处下脚了,陆初七摊开剑谱,啃着包子,一边琢磨第三十五式。
闲谈声不绝于耳,内容无非是哪个弟子犯事受罚、谁和谁结为道侣、偶尔穿插一点修炼心得。陆初七尽拣有意思的听了去,余下七分心思钻研剑谱。
“初七,吃饭都在看剑谱呢。”
看得太过入迷,陆初七没注意到来人已俯在身侧。
孙银屏抄起她手中的剑谱,随意合上,看到封面,了然一笑:“原来是凌云剑谱。”
向来吵嚷的榻上有人搭腔,“那不是五百年前的老古董吗。”
听到这,陆初七神色微愠,起身夺过剑谱,“凌云剑谱精妙非常,这段时日我受益良多。”
话音刚落,热闹的居室倏而一静,下一秒爆发齐声哄笑,众人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谁不知道你陆初七年年最次,御剑都不会能领悟出什么玩意。”
“我要是她,早就收拾包袱走人了,丢人。”
“都清静居最末等了,还天天假装用功。”
……
议论声不绝于耳,伴着讥讽,伴着恶意,可桩桩件件说的都是实话,陆初七甚至提不起劲去反驳。她死死咬住下唇,手指攥着剑谱,几欲发白。
早知道就不说话,像平时一样忍过去就好了。
只是,听到别人诋毁凌云剑谱,她很不开心。
“吵死了。”张婉容一甩手中的书册,冷声斥道,“垫底总比报都不敢报的人强。”
这话文若琳听了不乐意。全舍都讨厌陆初七,唯独张婉容时不时向着陆初七。偏偏她还独来独往,脾气又差,不像陆初七软柿子任人搓圆捏扁,文若琳拿她没招。
眼见有吵起来的架势,孙银屏顺势打圆场,“初七是咱清静居最努力的人嘛,没准今年宗门大比真能为我们争口气。”
这番话有如定海神针,零星冒出几句“初七最厉害”“初七最棒”的附和之语,不管是真心还是阴阳怪气,陆初七的心中好受了些。
“只不过第三十五式和第三十七式,是废招,”孙银屏从容不迫,眼带笑意地望着陆初七,“刻苦练功是好事,只不过,切莫做了无用功。”
各门各派传下来的剑谱、曲谱乃至符箓,用于除妖卫道时,有些招式相对来说作用不大,食之无味。时间一长,这些招式就会被修者舍弃,称为废招。
凌云剑谱传世五百年,公认的废招便是孙银屏说的那两式。
关于此事,陆初七早已知晓,“多谢师姐关心,只不过,我觉得练功要扎扎实实,这两招或许别有深意。”
非是为了怼人,陆初七是真心这样想。
孙银屏笑意渐淡,“那——”
“孙师姐,她就是个死脑筋,别理她。”话还没出口,她便被下床的文若琳拖了过去。
是夜寅时,陆初七粲然睁眼,精神抖擞。
夏夜闷热,纵使开了窗也送不来丝毫凉意。偏偏陆初七的床铺最靠窗,夏季招蚊虫,一到冬日就漏风,冻得睡不着。
入夏以来她一直没睡过好觉,宗门大比将近,白天干杂活,抽不出整块的时间练剑,只好半夜起来练功。
“呼——”
“呼——”
就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陆初七轻手轻脚地穿好衣衫鞋袜,拿上佩剑悄声离去。
出了寝居,陆初七越过山门,便直奔东处。圆月高悬,月晕溢出的微茫光亮,给她照亮前路。
终于,涛声自耳畔略过,举目望去是幽深无垠的海,晚风裹来咸湿及潮意,陆初七在岸边松软的沙面驻足。
太苍宗上下皆把悠然峰脚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石阶颂为奇景,却不知悠然峰背面别有风味。
山峰直插云霄,临海而立,是以肃杀险峻之感。不枉她从翠倾山特意跑下来。
仙门有一代代相传的玄学,在灵气足的地方修行,修为也升得快。有人不屑一顾,说练功哪里不是练?有的人信奉此理,遍寻仙山隐修。
至于陆初七,她原是不信的,平时练剑就在演武场上,不会刻意去寻福地。
今年她偏就信邪了。悠然峰本就仙气足,玉离仙尊道行高,入主悠然峰更添灵气,这一练就是一个月。
她倒是不着急练剑,顺着悠然峰,仰头长望。却见峰刃处飞出一团火红的影子,依稀可见是鸟类大物,啼叫声清脆空灵,金色尾羽拂月而过,碎金一般的星点辉映暗夜。
它稳稳落在陆初七面前,收起双翅。
“你来了。”陆初七欣喜,鸟儿也熟稔地将嘴中含着的果子放下,“那就多谢你啦。”
似乎通人性,接受到陆初七的谢意,鸟儿对月鸣了两声,翙翙其羽,隐没在夜色中。陆初七目送其离去。
若她没猜错,这就是凤凰。混沌初开之时便与神魔同生的灵兽,此前,陆初七只在古书里看过。
五百年前,凤凰重现于世,为剑尊楚云生的坐骑。楚云生逝后,神鸟也不见踪迹。
半个月前,凤凰便常飞来找她,时不时给她捎点东西,这次送来的是果子。
陆初七自认有仙缘,却万不敢想结识仙兽的气运。如今神鸟再现,定是悠然峰主玉离仙尊的缘故。
罢了,左右不是她该关心的。
脑中快速过了遍剑招,陆初七拔剑。
凌云剑谱共四十式,她学了三个月,一招一式早已烂熟于心。
寒月洒在剑身,映照出森然冷光,海浪推来又散去,一人一剑,竟如同有金石铮锵交错之声。
将将使第四十招时,陆初七蓄力,全身真气凝于丹田,暴喝一声,劈向对面的巨石。
心里默默数了三下。
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和从前一样,毫无长进,她不禁自嘲地笑了。
每一式剑招她都练了千百遍,就连所谓废招都硬啃了下来,三个月来的成果,本应是最强的杀招,连一块石头都劈不开。
为什么,为什么。
陆初七忽然感觉很累,她撇下剑,瘫坐在沙地上,转而摊成“大”字形躺倒。
耳边是海,眼前是月,她快忘了自己是陆初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