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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腊月末,京都下雪了。

      雪色覆盖了荒凉的冬日大地,一绿衣丫鬟捧着手炉往自家主子那儿赶,鹅毛般的雪片直往她脸上吹,冻得口里不住呵气。

      天黑得早,应国府一些院里早早熄了灯。

      快接近丑时了,庄盈止刚从庄上赶回来,没走正门。

      一个大家闺秀下裳被分开绑在小腿上,黑色斗篷上沾满了泥,面色肃冷,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若是门房看到了,指定惊慌失措地去报告夫人。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庄盈止依旧走老路——翻墙。

      一路上偶尔有几个提着灯笼的守门小厮,庄盈止提前打探过上夜的路线,轻车熟路的摸回了院里,没有惊动任何人。

      天黑得深了,风声愈紧,雪落在兜帽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庄盈止解开绑在腿上的绸带,她刚刚和魏央把郑三娘的骨灰送出城门,了却一桩心事,她现在心里很畅快。

      四下寂静,庄盈止转过后院长廊,打算从廊道处翻进卧房。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月光照得漫天的白絮银白,本就偏僻的院子现下更是一片死寂,耳畔只剩下兜帽摩擦鬓角的沙沙声和寒风撕扯飘雪的呼啸。

      不对!

      庄盈止脚步猛地顿住,她扯下兜帽,风声中夹杂的喘咳声更明显起来,她静立了一会儿,那喘咳声非但没有消减,还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庄盈止思索两秒,顺着声源走去。
      这不像风寒之症,倒像是……喘鸣之疾?

      庄盈止小时候经常跑医馆给郑三娘请大夫,她在医馆见过喘鸣发作的病人,对这发病的声音并不陌生。

      声音是从外院偏房里传出来的,庄盈止站在门外,房里传来更加急促的喘息,伴着指甲刮擦木头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像是怕人发现似的,那声音骤然小了下去,像是被人猛地捂住口鼻,屋里一下恢复了寂静。半晌没了动静,庄盈止捏了捏冻得发麻的手,推开门走了进去,希望人别现在死了。

      “谁!”

      刚推开门,一根削尖的竹筷朝庄盈止面中飞来,可惜力道不够,寒风一吹,飘飘然落在了地面上,看得出来主人并不擅长用武。

      庄盈止面色古怪一瞬。

      “这话该问你吧?”庄盈止慢条斯理地关上门,忽视榻上人一脸的戒备,踩着竹筷走到桌边,竹筷不堪重负,发出“吱”的一声后断成两截。

      身形清瘦的男子侧靠在简陋的炕上,一条薄薄的被子盖在曲起的腿上,手旁是还没来得及盖上的药瓶,他身体冷地无意识地轻颤,狼狈落魄至极,唯独那双眼睛寒意沉沉,防备地盯着闯入者。

      赵瞻从看见雪越下越急后就觉不妙,他这病经风雪一激发作得更加厉害。晚膳还没到他就连忙告假躲进卧房里,谁料这偏房不烧炭火,和外边一样冰冷刺骨。

      赵瞻来到这近一年,为了遮掩旧疾,所有积蓄都花在药钱上,根本没有闲钱备更多的厚实衣物,只能将就着熬过去。但京都比江宁冷得多,赵瞻手脚几乎失了知觉,连脑子也渐渐僵硬起来。

      他吃了一粒药,裹着被子在榻上卧着。半梦半醒不知道过了多久,赵瞻忽觉胸闷异常,呼吸间带出难熬的咳嗽,如同溺水的人试图大口呼吸。他撑着爬起来,侧坐在榻上,靠着墙拼命咳嗽,又恐人听见,不断压抑着声音。

      他面上全是冷汗,人皮面具边缘起了一小层褶皱,冷气呼入内里,喘咳得更加厉害了,窒息感压迫着他的胸腔。
      他抖擞着手把剩下的药全喂进嘴里,勉强止了声,还没彻底缓过来,门外传来的声响几乎让他又出了一层冷汗。

      黑斗篷转过来的刹那,一张称得上姝丽的脸冷漠地看着他,明明是稚气犹存的轮廓,眼里却一派老成和...死寂。
      居然是那个四小姐!

      “喘鸣之疾…..”庄盈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话音一顿,看着面前人脸色变了变,又咳喘出声。才满意道:“建平侯之子——赵瞻。”

      笃定的语气。

      “四小姐...咳咳...在说什么?”赵瞻捂着嘴,指缝里不断溢出压抑的咳嗽,

      “小的自小这样...娘胎里带的病...”

      太过拙劣的借口,应国府这样的大家,里面的下人哪里会用这样的病秧子。

      庄盈止嗤笑一声。

      “你真是好大胆子,逃匿罚罪,欺君罔上,谁将你替换进来的?小舟?真是有情有义,不过若是被发现,按照当朝律法….”庄盈止面无表情,并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榻上的人静了一瞬,又咳了两声,
      “你大可以将我...咳扭送官府,不必牵着一个扯着一个…咳咳……”他声音咳地嘶哑,急促道。

      “我何时说要把你扭送官府?”庄盈止刚要坐下,瞥了一眼红漆斑驳的椅子,蹙了下眉尖,向前走了两步。不着痕迹地裹紧披风,这里面不烧炭,偏房又素来潮湿,只是待一会儿冷意直往骨子里钻。

      也难怪赵瞻这喘鸣犯得这么重。

      “你……咳你什么意思......”赵瞻抬起头,他脑子昏沉,喉咙如同铁片划过一样疼,咳嗽间一股股腥甜往上涌。

      庄盈止一瞬间有点迟疑,这人真是赵瞻?不会是个掩人耳目的冒牌货吧?
      不过试探两句就一点儿不再掩饰,半点心机也无,还一副病恹恹的,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都难说。

      庄盈止咬牙,决定赌一把,她走近一步:“我可以保你,当然我不能做无本买卖,你………”

      庄盈止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看见塌上那人头歪靠在墙上,已然昏死过去了。

      庄盈止:“......”

      默了两秒,庄盈止上前一只手支在床沿,另一只手顺着昏过去的人下颌一摸。

      果然。

      他果然戴着植皮面具,魏央曾说此人才貌不凡,且藏匿之人必然不会以真容示人。在江宁的时候,庄盈止就听说有植皮面具这种偷天换日之法,不过一直被官府所打压,少有人能摸到门道。

      右手用力,一张完整的植皮面具被剥落下来,露出一张苍白但精致的面孔,右眼皮上一颗红色小痣被白玉一样的皮肤衬得很是显眼。只是此刻双眉紧蹙,薄薄眼皮痉挛似地不时震颤,像是陷入某种梦魇。

      庄盈止看了一眼,确认了心中所想,又给他戴了回去。

      经过一番挣扎,庄盈止转身回自己房里,让映苔叫几个守夜的小厮过去看看,别让人死在屋里了。

      若不是现在正缺人手,庄盈止绝不会管这样的闲事,旁人死活与她何干?虽然赵瞻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说不准日后是她庄盈止利用他,还是反过来成了他的脚下之石。趁现在他羽翼未丰,就此一刀杀了,或许还是除一大患。

      庄盈止对赵瞻的印象还停留在上辈子那群大臣嘴里,当时已然是皇帝的张悯每次朝会后都会来她那儿坐一会儿,她一边给他按穴位舒缓头疼,一边听他讲那些大臣是如何痛骂赵瞻,如何逼他抽调北疆驻军南下平叛。听得多了,赵瞻在她心里的形象也就成了个犯上作乱、无德残暴的逆党。

      加之上辈子逼宫自杀后,庄盈止心中免不了一番忌惮。

      不过若是他真如魏央所说那样文采出众,且能为庄盈止所用,或许能解目前的困局也说不定。

      建平侯被流放,任凭他日后如何厉害,此刻也是一个罪臣子弟无依无靠,若他决心救父归京,那他们就是站在一条线上。日后他们各取所需,只要不触及庄盈止的底线,她并不介意分让部分必要的利益出去。

      想到这,庄盈止心下一定,对映苔道:“叫人在偏房里烧些炭火,每日一早若人还不醒就去后街上叫个大夫。”

      映苔不解:“小姐关心那些个杂人干什么?叫人抬出去就好了。”末了又将手炉塞到庄盈止怀里,“小姐手都冻青了,更深寒重,快些歇着吧。”

      次日一早,照竹一边布早膳一边说:“小姐,一大早人醒了,就急着要见您。我说这也是个不讲规矩的,哪有这样冲撞主子的,要不是小姐心善,他又有两分气运,昨儿早不知死在哪儿了。”

      庄盈止喝了一口粥,鱼肉鲜香,米粥粘糯,入口即化,她心情明朗两分。

      “等会叫他来见我。”

      “小姐还是把人调出去吧,本来就拮据的院子里呀可架不住三天两头的请外边的大夫。”一向沉稳的映苔也打趣。

      “那就经得住养你们了?要我说大家一起出去是最好,什么都免了。”庄盈止笑。

      映苔和照竹是郑三娘留下的丫鬟,几乎是和庄盈止一起长大的,上辈子照竹因为她被淮阳王妃处死,映苔一直陪着她走到最后。庄盈止垂下眼帘,突然有点食不知味,一个巨大的危机紧追在她背后,像一柄剑插在她胸口,只要稍稍放松,那把剑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天光大亮,照在眼皮上让人产生轻微的晕眩,赵瞻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了摸脸上的面具,面具还在,可还没来得及庆幸,下一秒心就沉下去。

      面具被人揭开过了,那人虽然谨慎细致,但毕竟手法不熟练,下颌处有一个不太明显的边缘翘起。

      赵瞻背后发冷,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一时间有些怔忡。

      “不会移交官府”是什么意思?那个四小姐想干嘛?

      赵瞻并不怕死,赵家被禁卫军围住的那刻,他就做好了要和父亲一起共进退的准备。可如今赵家举家流放到那等苦寒不毛之地,没有归期,几乎等于定了死罪,娘亲小妹都一齐去了,只有他...只有他还苟且偷生地躲藏在这儿……

      赵家被抄当日,好友褚真在从金寺主持那里寻得一方古砚台,邀赵瞻来赏玩。褚真不懂砚,只觉得这砚台丑得出奇,疑心那老僧在诓骗他,他想起赵瞻是个阅砚极多的人,就叫了他出来。

      赵瞻当时是江宁有名的纨绔子弟,辞赋文玩,奇珍怪物,赏爱无倦,但他才学出众,偏偏这些花花玩物也颇能搞出些名堂来,江宁人喜欢者称之为“俊才”,厌弃者直称“纨绔”。

      赵瞻当时一见那古砚,又听说花了二十金,马上一副痛心疾首态:“褚兄岂不闻‘翠绿为上,黄赤为下’的道理,这黄牙臭口的,只能堪堪用来支桌了。”

      褚真不疑有他,立刻让小厮把那东西送还给金寺主持,顺便将赵瞻这话转达了一遍,那主持气得跳脚,碍于身上一袭袈裟大袍生生憋住了大骂的口水。

      结果主持拿到古砚不到半个时辰,又一个小厮自称是建平侯府的人,特地奉命来讨这宝砚,且出价更高。

      主持摸不着头脑,心里憋着气把那砚送了出去,却不收那钱,直摆手让小厮快些走。

      赵瞻拿着那块砚台,喜爱不胜,叫人顺着那石眼纹路,做成七星斗拱状。

      晚上聚在一起吃饭,褚真得知那砚落在了赵瞻手里,知道被骗了,大为懊恼:“你个好小子,合着戏耍我是吧,看我今天不好好......”

      话语未完,外头赵瞻的小厮急急闯进来:“公子...公子不好了,府上出事了!”

      赵瞻脸色一变,笑僵在脸上,腾地站起来:“出事?出什么事?!”

      等主仆赶到赵府,禁卫军早将赵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赵府大门敞开,禁军尉背对着赵瞻立在赵府外院里,赵父被两个禁卫军押着跪在堂前,已然显出老态的脸正对着赶回来的赵瞻,在儿子看过来的瞬间对他轻轻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赵瞻面色苍白得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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