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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禅院 ...

  •   次日清晨,西湖南岸被一队官差围住。听闻是有人连夜报案,说此地有打斗声。看热闹的百姓将案发的柳树林围得水泄不通,看着官差们打捞残骸。

      师韵一宿没睡,按着小伙计绫时一遍遍地核对前日发生的事。阿时一次次地给她解释,说到天亮,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师韵明白,眼前的少年与父亲只是萍水相逢,她再怎么追问,人家都不会知道更多。可她就是不甘心,她不明白父亲得罪了什么人,竟会惹来杀身之祸。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十几年,她对这些暗藏的杀机一无所知。

      绫时对师韵的处境十分担忧,生怕那伙儿贼人会顺藤摸瓜找到这里,总是不住地向外张望。

      “大小姐!我打听回来了!”管家轻手轻脚地从后门溜进铺子,“正如这位小兄弟所说,昨夜西湖南岸烧了一条船,死了好几个人。打捞上来的……都被拉去衙门了……咱们,怎么办啊……?”

      师韵双手扶额挡住脸。她没有时间沉浸在悲伤里,父亲既是暗中行事,她必定不能去官府认尸。目前只能寄希望于他吉人天相,能顺利脱身。但无论他是生是死,这十几间铺子的运转都压在了自己肩上。作为杭州城最大的药铺,每日来寻医问药的百姓成百上千,绝对不能关门。

      “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师韵向管家吩咐道:“时辰一到开门营业。爹爹一年半载的都不会来店里,有他没他一样转。清早事情不多,你让春雪安排开门诸事,然后亲自跑趟总店。让掌柜分个账房过来。昨晚之事务必保密,爹爹生死未卜,除了我们三人之外,绝不能让第四人知晓。”

      “大小姐放心!先生待小的恩重如山,绝不辜负!”

      交代完管家之后,师韵整理了一下仪容,带着绫时离开药铺。

      “咱们这是要去哪?”师韵步法奇快,绫时小跑着才能跟上。

      “去搬救兵。我虽能稳住管家,但十几间药铺的运转管理可真做不来。况且,我爹不是也让你找他么。”

      南屏耸秀,怪石玲珑,松青柏立,曲径通幽,永明禅院便坐落其中。二人见过迎客僧道明来意,小师父将他们带至后院客舍,并留下一句:“陆居士客居于此,见与不见且看造化。”

      一路上,绫时听师韵将陆芷言其人,以及他与师家的过往大致介绍了一番。“陆叔是我爹爹师晏的徒弟,唯一的徒弟。他十几岁就跟在我爹身边,三十多年了,比我爹娘在一起的时间还长。我爹那个人脾气古怪,一般人跟他合不来。陆叔也就是忍气吞声吧,俩人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年初我爹不知说了什么,把他彻底气走了。”

      绫时心说这位师大侠的脾气可真是不敢苟同。说话间他们来到客舍前,师韵轻轻扣门,朗声道:“陆叔,你在吗?是我,韵儿。韵儿有事相求,请你一见。”

      良久,屋内传来脚步声,门却没有开。

      “师姑娘,陆芷言与师家缘分已尽,爱莫能助。请回吧。”

      师韵急忙上前再度扣门道:“陆叔!不管爹爹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说了什么对不起你的话,韵儿都替他向你道歉!师家药铺出了大危机!我知道这十几家店里里外外都是你的心血!你也不希望看到几十年的辛劳化为泡影不是?!”

      门后的声音幽幽道:“过往诸事已入尘烟,成也好败也罢,陆芷言只求清净二字。诚如师姑娘所言,我在先生身边三十载,本以为推心置腹,死生共渡。到头来却换得觊觎家财四字。呵。”

      师韵一愣,给了绫时一个难以置信的目光。“我爹他肯定是喝多了要么就是说梦话!陆叔你别听他胡说!他绝不会这般揣度你!”

      “功过是非都不重要了。我与他师长乐恩断义绝,与师家再无半点瓜葛。师姑娘若对我这些年所做的一切怀有一丝感激,就别再扰我,就此别过。”

      屋内就这么没了生息,无论师韵如何敲门,都不再有半点回应。“陆叔……!”小娘子急出泪来,“你别走!我真的有话跟你说!陆叔!”

      绫时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拉住师韵,忽然开口,对着屋内喊了一句话:“陆先生!云母珍珠欺银雪?”

      话音刚落,两扇木门就被倏地拉开,陆芷言长身而立,面色惊诧。“你是何人?从哪里听来的这句?!”

      绫时暗自松了口气,心说自己是猜对了。“人多眼杂,我们还是进屋说话吧。”

      客舍内的方桌正中置了一枚瓷白玉印,色泽温润,剔透玲珑。长约一指,印身阳刻一株梨花。陆芷言从没想过,十几年过去了,他还会再听到这句暗语,再见到这枚玉印。从往事抽回神来,他猛地意识到此物现身于此,必定不是吉兆。

      “这是墨黎谷主的全圆白梨印,当年幽谷覆灭时,此物便消失于江湖。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他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但师大侠说他不是墨黎谷主……”

      陆芷言苦涩一笑道:“他当然不是。谷主已随幽谷身陨……当年的墨黎谷有八个分舵,师父是川泽兑舵的舵主。”

      “你们在说什么?”师韵十分茫然,“什么墨黎谷,什么舵主?我爹不是开药铺的吗?这是师家祖传的生意啊!这些事情,我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过?”

      “因为他不能提也不想提,他始终认为幽谷覆灭,他难辞其咎……”陆芷言叹了口气,向绫时道:“师父为你取了这个名字,并则表字寻光?”

      绫时咧咧嘴,尴尬道:“但他没告诉我为什么,我也没来得及问他……”

      陆芷言复又看向玉印,喃喃道:“他想让你找个人,并将此物交给他……但这件事是不可能的!墨黎八舵早已四散,当年的消息网荡然无存。神州之大何处去寻?师父他人呢?韵儿说药铺遭遇了危机?”

      “我不知道……”师韵将昨夜之事向陆芷言转述一番,随后戚然道:“我不知他是生是死,也不知去哪里问……但绫时带回来的除了这枚玉印,还有他的断空扇……这印真有那么重要吗?他不会为此豁出性命的对不对?他可是师晏师长乐啊!他不是游戏人间,什么都不在乎的吗??”

      陆芷言摇头叹道:“我也搞不清,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两人的对话被绫时奇怪的举动打断。“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劲?”阿时敲了敲头,“怎么看你们都重影?这屋子为什么在转?”他站起来想找点水,结果两眼一黑,忽地没了知觉。

      南屏晚钟,清越悠扬。绫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时之间竟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他抬手摸脸,突然大叫一声。他的手背,小臂爬满了黑色斑纹,还在顺势向大臂延伸。

      “绫时你醒了?”师韵和陆芷言闻声赶来。

      “我这胳膊怎么了?!”少年吓得汗如雨下。

      “是离尘露。”陆芷言将他按住,同时取了根布条系在他的手臂上。“全圆白梨印于墨黎谷拥有无上效令,为安全起见,在印身淬了毒。恐怕是你接过此物的时候,不小心染上的。”

      “什么?!那我岂不是活不了多久了?!”绫时真是哭笑不得,“师大侠啊!我们萍水相逢,你就非得这么害我吗?!”说完他见师韵神色凄然,赶忙又道:“师姑娘!对不起……我乱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也不至于这么悲观……”陆芷言坐在床边安慰他道:“此毒看似凶猛,但发作缓慢,研制之初也仅为起警戒之用。名为离尘,便是远离凡尘,若你一心清净,不动情,不动气,活个花甲古稀不足为奇。但反之亦然,你心绪波动越大,毒素便蔓延越快,黑纹会顺着血管向上蔓延,若不甚入脑,便神仙难救。”

      绫时更是欲哭无泪了,“这么说我要想活命就得出家?!这也不能那也不能,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既是研配的毒药当有解救之道吧?爹爹常说一毒必有一解?”

      陆芷言叹了口气,“有也没有。全圆白梨印从不出谷,解药也在谷中。但幽谷已殁,十五年前一炬成灰……不过……”他眼光一转看向绫时,“那个人……兴许有办法……他是谷主养子,若是还活着,说不定会有解药。可墨黎谷的消息网断了这么多年,你去哪里找他呢……”

      师韵思索片刻,问道:“关于追杀爹爹的凶手,陆叔可有头绪?”

      “不清楚……”陆芷言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墨黎谷出了什么事,葬于谁手。总舵传出的最后一道令只有解散二字。”

      “爹爹的旧友呢?”师韵又道:“你说墨黎有八舵,他是舵主之一。那他是否认识其他的舵主?或者你有没有怀疑的对象?”

      陆芷言沉吟良久,终于抓住了一丝头绪,“或许还真有一人……去京城吧,寻嘉言茶肆,东家是师父的老相识。但你务必小心行事,当年的墨黎谷因掌握了这个江湖太多秘密树敌甚多。覆灭之时,多少鼠辈赶赴骊山,觊觎幽谷密藏,皆败于迷阵暗道有去无回。如今墨黎谷沉寂多年,白梨印此时现世,必将再掀骇浪。这个消息会不胫而走,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你……与其冒险寻找解药,倒不如遁入空门自此避世,更加安全。”

      绫时不同意他的说法,“若真如先生所言,这印在哪里都会是个麻烦。师大侠赠我姓名,我不能平白接受。如果他的本意就是让我去找墨黎谷的后人,千难万险,我愿前往。再说了……”少年拉张苦脸,“我总不能十几岁就出家当和尚吧……天天不让我吃肉……我怎么活啊……”

      “我与你同去。”绫时说话时,师韵一直看着桌上的白梨印。她好奇这件小小的玉印有多大魔力,竟能让爹爹抛下自己与家业不顾,愤然夺之。“那些人早晚会查出爹爹便是夺印者,与其在家坐以待毙,倒不如与你同行,揪出幕后黑手。”

      陆芷言一愣,道:“韵儿若是离开杭州,师记药铺要当如何?”

      师韵莞尔一笑,“就全仰仗陆叔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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