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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江陵 ...

  •   江陵接汉控蜀,古来便是七省通衢之东南重镇。绫时一行三人在颜惜缘的建议下,走陆路出汴京南下,途径襄阳府,颠簸月余终于来到荆湖北路的辖内。头次独自离家的蒋公子跟着他们南行一路算是长了见识。

      稻田里忙碌的农家,娃儿们扎着堆在陇间嬉戏,对着他们这些异乡旅人指指点点。穿林的樵夫两两相伴,挑着担子哼着小调。走在官道上偶然能遇见押镖的镖队,镖师们身手矫健,面色警觉。

      更无用说热闹的城镇,恬静的乡野。他们时而信马由缰,时而冒雨急行。运气不好的时候,文懿还得跟绫时挤一间屋。不过两人倒是从相互试探的生疏逐渐熟络起来。

      “嘿……情况怎么样?能看到吗……?”

      师韵和蒋文懿双双藏身于脚店院外的柴堆后面,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师韵牢牢攥着断空扇,胸口扑通扑通跳的贼快。

      蒋文懿比她还紧张,但在小娘子面前不能漏了怯,于是翩翩公子的架子还得端着,只是手心里全是汗。文懿慢慢转过头,轻轻拨开两根柴火,从缝隙中往外看。

      黄昏已至视线不佳,只能勉强辨得道旁林子里有两拨人在争斗。一拨着装整齐的使单刀,对面四个,兵器有长有短招式各异。

      “还在打呢……看不出哪边占上风……”

      师韵犹豫片刻,低声道:“要么还是我上……!”

      “不行不行!”蒋文懿赶紧拦住她,“韵儿姑娘若是露了面,咱这招借力打力就使不成了。相信阿时吧,他能应付的。”

      自从离开汴京,这已不知道是他们遭到的第几波追杀了。想来是绫时怀揣墨黎玉印的消息不胫而走,引来江湖同道,绿林悍匪竞相争夺。三人之中只有师韵懂些拳脚,不过好在蒋大公子虽然武不能行,计谋却是用不完的。他们要么乔装打扮,要么兵分几路,要么设置路障陷阱,大多时候都能化险为夷。

      真有头硬的需得短兵相接的时候,师韵还有一包袱毒粉。临行前,颜惜缘将蒋家的宝物护心软甲给蒋文懿套了上,还给绫时传了几招功夫。阿时常年奔波于街巷之中,手脚灵活体格强健,很快就领悟了要领。

      说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刚学的这几招还真让阿时给用上了。他们行过荆门,来不及在日落前赶到江陵府,于是决定在城北的小镇借宿。同在此地借宿的还有一支镖队,名为湖威。

      三人来到镇子门口还没下马,就听而后生风。他们也是有经验了,知道又是抢印的来了。蒋文懿远远看到镖队的旗帜,立马心生一计,与绫时交换了一下目光。绫时顷刻会意,示意他们走小路进镇子藏好,自己则快马加鞭将贼人引向镖队下榻的脚店。

      他从颜惜缘那除了学的几招功夫,还习得了御马之术。马不停蹄,人已翻身下鞍,就地一滚,在小林子里匿了身形,然后掐着嗓子高呼一句:“劫镖了!劫镖了!!”

      湖威镖队一听如临大敌,他们跑出脚店一看,果然见得四人纵马来势汹汹。两边见势不对,纷纷亮了兵器,就在林中打斗起来。

      绫时见双方你来我往斗得正酣,便猫腰弓背,顺着长草丛偷偷摸摸逃出林子。蒋文懿远远瞄着一人鬼鬼祟祟的,估计是他,忙吹了一声暗号,两长一短也是从娘亲那里学来的,是集合的意思。绫时寻着声音来到脚店后身,在柴堆后看到他二人。三人聚首,各自松了一口气。

      “我的妈呀这次是真险……”绫时擦去脖子上的汗,使劲喘了两口气,“追咱的那四个是个什么岛上的门派。说是多年前,门派里起了内讧,丑事让墨黎谷知道了。要抢夺玉印去焚谷……你说说,这都什么人啊……自己做了亏心事还怕别人说三道四!这一趟我算是走明白了,墨黎谷就是个烫手的山芋!得意的时候不知捏着多少人的把柄,没人敢动。现在落寞了,是个人都得来踩一脚!”

      “你没事就好!”师韵掏出帕子,让他擦擦脸上的土。“他们再打一会儿就该发现不对劲儿了,咱们得赶紧走!”

      “走走走!”蒋文懿招呼着二人起身,“脚店后面的小溪直通江陵府,拿着包袱,上船走水路,进了城就好办了!”

      银月如钩皎若白练,映出一条银白水道,远山空濛依稀可辨。水岸芦苇随风轻摇,扁舟斜出。风过耳畔沙沙响,浪击船舷阵阵歌。船篷里,师韵靠着包袱浅浅睡着。蒋文懿脱下外袍给她披上,免得受了凉。

      “你也去睡会儿吧。”绫时在船尾撑着船,“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没人追咱,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我再叫你。”

      蒋文懿侧身靠着船舷,听清波荡漾,观水光粼粼,喃喃道:“南行路远事如棋,危机重重月下迷。舟行碧水心自在,行尽天涯梦始齐……”

      绫时哈哈一笑,道:“怎么?整天被人追在屁股后面跟撵兔子似的,蒋公子还诗兴大发了?我觉得你说的挺好听的,你再念一遍呗!”

      蒋文懿没搭理他,而是想要来一支桨,与他一起划。

      “别别别!你就别给我捣乱了,”绫时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人家。“划船这事儿是有讲究的,你又没干过,现学现卖不好使。咱们现在顺风顺水,天亮前估计就能看到城门了。”

      文懿觉得他言之有理,自己对这种东西确实不擅长,也就没坚持,而是掀起长袍,坐在了绫时对面。“我其实不喜欢待在京城里。不喜欢与那些五陵年少为伍,更不喜欢官场的尔虞我诈。最令我厌烦的是蒋文懿这三个字,顶着御史中丞的公子和御赐金丝的名号,走到哪里都被无数人盯着,举手投足都引来议论品评。”

      “但你起码有个家啊,”绫时慢慢摇着船,不以为然地说:“吃得饱穿得暖,伴在高堂膝下,过得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日子。你看我,认识师大侠之前连个名字都没有。我们若在望海楼相遇,你正眼都不会瞧我一眼。”

      “可你有自由。”蒋文懿歪着头看向他。少年没有姓名,更不知生辰,观其相貌只知与自己年岁相仿。常年奔波于街头使得阿时体格健硕,肤色黝黑,修长的手指上已生了老茧。阿时说的对,如果在望海楼相遇,自己只会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小伙计。但好在人生没有如果。他和初见时一般,头脑机灵古道热肠,挂在脸上笑容中永远透着一分狡黠。蒋文懿有时候甚至会忘记阿时身上还带着索命的毒斑。毕竟这家伙,总如火光般闪耀。

      “自由是相对的。”绫时笑着摇摇头,“我羡你锦衣玉食,你慕我无拘无束。说到头来不过一山望着一山高。咱们的区别在于你有的选,我却没有。你不喜欢做官,可以开茶馆,开饭楼,或者干脆回河东老家。我原来停下脚步就会挨打饿肚子,如今更好了,直接没命!”

      “不会!”蒋文懿突然站起身,出手抓住绫时的腕子。一双星眸看进绫时的眼底,“我定能想到办法,给你解毒。”

      绫时一愣,不知是当感动还是感激。但他突然觉得脚底下的船不太对劲。本来师韵在前,他二人在后,小舟就不太平衡。蒋文懿这么一折腾,两人都站在了船尾的最后一块板子上。乌篷船一晃悠,一下子就扬起了头。

      绫时心下一惊,赶紧按着蒋文懿扑倒,好能把船头压下去。小船忽悠一下,激起水花四溅。船篷里浅眠的师韵以为来了敌袭,猛地睁开眼,撩起帘子探头查看。这么一看可好,师韵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儿。

      “呃……你们俩,在干嘛……?”小娘子月眉一挑,不太能理解眼前的情况。

      蒋文懿衣衫单薄地躺在船板上,洒进船的水花打湿了衣襟,肌肤透过月白的中衣若隐若现。绫时压在人家身上,一手撑着横板,一手搂着蒋文懿的肩。

      “干、干嘛?嘛也没干!!”绫时手脚并用慌慌张张地爬起来,逃也似地奔向船头。“你坐在那别动!不然船该翻了!”

      蒋文懿直起身子,看着一脸疑惑的师韵和尴尬万分的绫时,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文懿也不记得自己多少年没有这样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了。大公子捂着肚子,笑得眼角泛起了泪花。

      一叶扁舟伴着清朗的笑声顺流而下,驶向未知的黑暗。

      未至江陵府,天已鱼肚白。师韵唤醒了在船篷中小憩的二人。绫时回到船尾接过桨,让师韵去船头看着寻找码头。小舟又前行了一阵,远远可望到高大的城楼,想必目的地就在不远处。就在他们商量着是划船入城还是泊船上岸的时候,隐约听到芦苇丛里传来打斗声。

      师韵一个眼神,三人马上缩回船篷里猫起来,静观其变。

      刀剑相交,铮铮作响,一个人影跌出芦苇丛,摔在河畔浅滩上。是个年轻的剑客,而立年纪,衣衫破损,前襟染血,手中长剑也卷了刃。他抹去嘴角的血迹,挣扎着爬起来,这会儿功夫芦苇丛中又蹿出二人。

      “你个不要命的!周家寨也是你敢碰的?!”二人抡圆了银刀,对着剑客一通乱砍。

      剑客拼尽全力抵挡着两人的猛攻,但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银刀如电,斩向他的要害,他左挡右避,狼狈不堪。兵刃相交,火光四溅,然而,孰优孰劣显而易见,剑客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色苍白。

      “哈,看你还能撑多久!”其中一人狞笑,趁着剑客回避时,猛地一刀斩向他的手腕。剑客吃痛,手中长剑脱手,飞入芦苇丛中。无剑在手,他的处境更加危险,只能步步后撤,退到河边。

      “今天就让你知道,擅闯周家寨的下场!”另一人大喝,提刀就要向他冲去。剑客紧咬牙关,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却依然挺直了腰杆,准备迎接最后的一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河面上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话音未落,金扇已至。师韵飞步连踏,前手出扇挡掉对方的钢刀,接着收扇回身,洒出一把毒粉。

      使刀的汉子不知这灰扑扑的粉面是何来历,连忙后撤避开。绫时和蒋文懿这时也赶了过来,扶起了跌在泥沼里的剑客。

      师韵冷冷一哼,指掐两支银针。“晓得暗器为何要亮出来吗?”

      俩汉子傻乎乎地摇摇头。

      “怕你们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银针顺着话音破空而出,飞向二人。两人寻思着他们收拾个闯山的小贼,犯不上把性命搭上,留下两句狠话,拔腿就跑。等他们跑远了,师韵朝着那个方向做了个鬼脸,回过头向蒋文懿道:“你看看,我说吧,关键时刻还得靠本姑娘!”

      三人把救下来的落魄剑客扶到小船上,拿出包袱里的伤药为他简单包扎,料理了一下伤口,又拿出水壶让他喝了点水。两口清凉下肚,剑客才缓过神来。他向三人抬手拜道:“何道非谢诸位救命之恩!”

      蒋文懿微微颔首,面上带笑,只是眼神之中藏着一丝审慎。“何兄客气了,江湖路远,相助之事乃人之常情。你伤势如何?前面就是江陵府了,我们将你送去医馆吧。”

      “不不不,怎能再劳烦几位。皮肉之伤,我自己打点一下便好。就不打扰你们的行程了。”何道非说着,起身要走。但他晃晃悠悠的,还没下船就要跌倒。幸亏绫时眼疾手快给扶了住。

      “我说你就别逞强了!”阿时托着他,又让他坐回船板上。“反正我们也是要去江陵府的,正好顺道。不过何兄弟你别怪我多嘴,那俩追你的人,张口闭口周家寨,你是得罪他们了吗?”

      何道非苦涩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

      “话长就边走边说吧!”师韵收拾一番,招呼绫时开船。他们现在带着伤员也就不需犹豫了,直接顺水路把小舟划进江陵府的码头。只是船上多了个外人,三人都不便多言,是以一路无话。好在江陵府已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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