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黎诀》残夜玖思

11、意外

　　书房里，李冲将颜惜缘让到上位，自己坐在旁边，三小辈站在门口。蒋文懿与李冲有过一面之缘，拜会过李大人后，便代替娘亲道明来意。无非便是蒋府里试题被换，他们走访了几位大臣，听闻李副使对此事有想法，便替蒋离来问上一问。

　　李冲是个聪明人，他知蒋文懿的言外之意，苦笑几声后向众人道：“我与蒋中丞政见不合，此事满朝皆知。我李冲自诩清廉，未把人言放在心上。但蒋大人府中试题被盗，是半夜于书房暗格中盗取，还正好赶在我与他当朝大吵一架之后，这事情我听完就觉得不对劲了。”

　　蒋文懿微微颔首，拿出自胡秀处得到的纸条，放在李冲面前。李冲见字一惊，拿到面前仔细端详一番，诧异道：“这……是圣上御笔？是密匣中的原题？”

　　“既非御笔，亦非原题。”蒋文懿将把纸条要回来收好，“刑赏忠厚之至论呐李大人，不论此事幕后之人是谁，使得可是一石二鸟之计。”

　　李冲一拍桌子，怒道：“小人！此人知圣上看了蒋大人的折子欲罚将与我，故而特意写出这么一道假题！”

　　绫时看眼前形势紧张，不知身份卑微的自己当不当插嘴，便拿胳膊肘捅了捅师韵，然后比划了一个用茶杯喝水的动作。蒋文懿的余光瞥到了他，直接开口道：“绫公子有话直说吧。我们既然能找到这里，必定是已到过三司副使府，李大人心如明镜，不会怪罪于我等。”

　　绫时尴尬地笑了笑，心说蒋文懿真是厉害，寥寥数言把李冲往上一架，他们夜闯官员府邸的事儿就这么给抹了。“啊，是，李大人海量……我就想问问，前一晚上，李府是不是有客人呐？”

　　李冲点点头，“确有客造访，我也经他提醒，才想着出京避难。”

　　“造访之人是？”蒋文懿看向李冲，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李冲犹豫片刻，但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便道出了那人姓名。蒋文懿闻言挑了挑眉毛，心说我可算抓住狐狸尾巴了，不过眼下还有一事。“李大人，我们顺着线索找到了临写试题的匠人。此人的供言于李大人不利，不知李大人是否方便随我等去见他一见？”

　　李冲对此并无异议，“我也想见见这位藏于民间的高人。况且我本是来此避难，不料反而中敌奸计。他们没能灭了我的口，我便要一早进宫，禀明圣上，为蒋大人脱冤。”

　　颜惜缘却摆了摆手，“李大人回京是上策，倒不急着进宫面圣。题毕竟是在蒋府丢的，修远得给皇上，给千里迢迢进京赶考的众位士子们一个说法。为确保李大人的安全，我们速速回京，以防夜长梦多，再生变故。”

　　东方既白，晓雾消散，一行人回到京城。霞光笼罩着初醒的汴梁，来往商船驻扎码头，脚夫们忙着卸货搬运。龙津桥头的馄饨摊早早支起风竿，大锅一开，香飘满街。汴河两岸也摆上了铺席，农人商贩们吆喝着买卖。

　　绫时前方带路，来到城北甜水巷。巷子里的小铺们忙忙碌碌地坐着开店的准备。阿时找到胡秀的小屋，在门外敲了一敲，道：“胡大哥，是我。我带了人来见你，请开门叙话。”

　　他说完之后不见屋里有回音，估计胡秀酒后宿醉还没醒，就又使劲敲了敲门。“胡大哥！没想着搅你休息，我们却有急事，请开门一见！”

　　绫时又等了一会儿，看屋里还是没动静，心说总不能让蒋夫人和李大人一直等着，便再度敲门。他这回力道大了些，使劲一敲，竟然把门推开了。阿时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慌忙跳进屋内，一边喊着胡秀一边四处找寻。

　　师韵也跟着一起进了屋，刚走上两步就听得绫时一声惊喝。她赶忙追进去一看，胡秀歪在破榻上，睁着双眼，颈上一道裂口，流了一地黑血，早已毙命。

　　“阿时别动！”师韵制止了想要上前的绫时。她快步走到胡秀的尸首旁，拿出帕子沾了一下颈处的致命伤，“利刃封喉，而且兵器上有毒。是专门来灭口的！”她叹了口气，用手帕垫着，将胡秀的双目合了上。

　　绫时退了半步，盯着胡秀的尸体，双目赤红。他们二人仅见过一面，但在胡秀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个无名的书生，一个无名的伙计，都在这纷扰的尘世中挣扎着寻找生存的意义。胡秀的死，对阿时来说，不仅是一个生命的消逝，更是对那些被命运遗弃者的沉重打击。

　　“我本想帮你的……”阿时声音低沉，几不可闻。他们的相遇本是一个转机，却成了胡秀命运的尽头。这让绫时悲从中来。他们都曾经渴望改变命运，但如今胡秀的梦想与生命一同熄灭，留下的只有无尽的遗憾。

　　“我……都怪我……”阿时嘴唇微微颤抖，追悔莫及，“如果我没来找他……”

　　“如果你没来找他，他一样会被人灭口。”蒋文懿不知何时走到绫时身后，用一种近乎冰冷的口气说道：“对方连李大人都敢动，更别说……”

　　“更别说什么？！”绫时唰地扭过头，“更别说胡秀这么一个穷困潦倒的贩夫走卒吗？！李大人的命是命，市井小民的命就不是命吗？！”

　　蒋文懿一蹙眉，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你别自责……”

　　绫时转回头来，不再言语，心口剧烈的疼痛着。从来都说江湖险恶，但胡秀只是个普通老百姓，是被制度抛弃的可怜人。他出不得仕途，又回不得老家，仅能靠着自己的一技之长，在街巷的间隙里苟且偷生。即便如此，命运还是没有放过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客死他乡，连个能为他下葬的亲人都没有。阿时双拳紧握，肚里一口恶气，却无处发泄。

　　“懿儿，你们三个先出来。”颜惜缘在屋外听着，已经知晓了情况。她将三个小辈唤出来，吩咐道：“懿儿跑趟开封府，将原委道明，人命关天不可草草了事，查案事宜交由府尹处理。三司副使府昨夜不太平，李大人当需回到家中料理一番。师娘子和绫公子随我回御史府，将这几天你们查到的东西和蒋大人说说。圣上给的期限仅剩一日了，得商量个对策出来。”

　　李冲再度拜谢蒋夫人后牵马离去，蒋文懿与他同行赶往开封府衙。颜惜缘带着两个孩子和坐骑往家走。度过惊魂一夜，身上还有伤，师韵感到疲惫不已。幸好他们马上就能见到蒋大人了，可以把父亲的事情问上一问。她还很担心阿时，胡秀的死让少年很不好过。师韵知道，绫时定是从那人身上，看到了与他的相似之处。同是孤苦伶仃尘世漂泊，怎么就不能落个好下场呢……

　　绫时攥着马缰绳，低头走路不言不语。他心里乱的很，忍不住地回想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胡秀幸免于难。他知蒋文懿所言不虚，也知自己能力有限，但真就没有办法，能帮助这些人了吗？

　　一阵喧闹的人声把绫时从纷乱的思绪里拉了回来。他抬头见不远处是一三进大宅，朱漆大门上挂有金匾，上书御史中丞府五个鎏金打字。门前站了一队官兵和两位官员，正是开封府尹和大理寺卿。

　　“这……是要抓人吗？！”师韵惊诧道：“可蒋公子说时限还有一天才对啊！”

　　颜惜缘抬手示意二人噤声。她长眉紧蹙，面色凝重，死死盯着府门，仿佛与从里面走出来的人有什么深仇大怨。不会儿功夫，蒋大人托着乌纱帽现身了。这是绫时和师韵初见此人。蒋离年过不惑，未蓄须髯，还是能看出年少时的清秀模样，不愧对河东才子风流倜傥的美名。

　　“哟，裴大人，司大人。”蒋离向二人拱手道：“修远不会跑的，不劳两位大人亲临拿人。”

　　大理寺卿裴煦年过六旬，鹤发白眉，最是看不上蒋离这种巧舌如簧之辈。老者冷冷一哼，接过乌纱帽，在官兵的护卫下把蒋中丞带走了。